再磨合

胡　昭

老頭一直盼著這一天，盼著老伴退休回來，兩人安度暮年生活。想不到的是，她回來第二天。兩人就鬧矛盾。

先從起床開始：老頭夜里睡下較晚，早晨難醒，睡眼惺忪，想賴一會兒床；老太偏偏早起慣了，黎明即醒，醒來即起身，穿衣、疊被，還把被褥拍得平平整整。這一折騰，老頭就頗不情愿地睜開了眼睛：“忙什么?你不用上班了。”

“不上班也不能賴在床上。”

老兩口同室分床睡，但一人已穿戴整齊，另一個再也無法安心高枕了，老頭只好慢騰騰起來，邊起邊嘟囔：“你沒見報上說，老年人不宜醒來就急著起床，賴會兒床有好處……”

“那你就賴著。我醒了半天了。”

出門晨練，方式也有分歧。老頭總是振振有詞：冬季不宜晨練，于是一冬天都是在自家封閉陽臺上活動；可老太，已與幾位鄰居老太約定，一起到附近工廠操場上去扭秧歌，有人帶領，有音樂伴奏。老頭想想，自己該作出讓步：10年前自己中風四肢不靈，老太不管班上怎么忙，總是早晚陪自己散步。由那時的長時間散步，才漸漸養成個晨練習慣；這幾年老愛說“一起安度”、“一起安度”，一個晨練就不能同去，還說得過去么?于是，他每天晚上不再貪看電視，早晨利索地起來，兩人同向陣陣樂聲走去。他扭秧歌扭不起來，就跟著旁邊的幾位老師傅做做伸胳膊、踢腿的動作，不幾日也學會了24式的簡易太極拳。老太那邊樂聲一住，兩人再一起走開，去早市買點菜或繞到公園樹林里走一圈兒再回家。

但互不諧調之處還有，那是在別人的上班時間。老頭大半輩子不坐班，除了教書就是在家寫稿。自稱“自由撰稿人”，常有小文小詩見諸報刊，可是他不必刻板地在桌前一坐8小時，有興致時刷刷刷，一兩個鐘頭，一篇千字文出來了，他也就“下班”了，哼哼呀呀這屋那屋溜達，翻翻報刊、看看電視；老太就不一樣了：從一家刊物主編位置上退下來，又被一家內部刊物聘任，雖無主編名分與待遇，但事實上，每期刊物從初編到精編，定稿，付印都得經手。因此。比原先上班擔子還重。老頭說：“你老是把弦繃得那么緊，一繃幾十年，受得了?你是個不會放松的人……”可老太說：“我放松了，刊物不能按期付印怎么辦?幾位老同志信著我了，邀我幫忙，我能不負責任?”她也真叫負責。硬是一個欄目、一篇文章、一行行一字字地推敲不止，老頭轉悠一陣伸頭看看。她還在床邊小桌上埋頭苦干，一看心里就堵得慌：“這么干，比上班的還忙，退的什么體哇?前兩年你忙了一周，禮拜天還能一起逛逛街、上趟公園，現在可好，把星期天也搭上了，不累倒了你是沒個完哪……”老太也有苦衷：“你堵得慌就別往我這看!我答應下來的事就要做好。編輯人手健全了。我自會堅決退出來，再干也干不動了……”

說公道話，老頭也確實不單為自己攀個老年玩伴兒，他擔心老伴累垮，因為她也年屆花甲，心臟也不健康……可是怎么能說服她呢?他也無奈。那天看電視，男女主持人之間說到互相“磨合”，他恍然大悟：咱倆剛結婚時，互相磨合數年才適應、契合，從中年到老年這么些年，又久束磨合了，有些地方不能適應也是自然的。要磨合，好好商量商量吧。

于是在客廳顯眼的地方，出現了一張“活動時間表”，工整的毛筆小楷寫出了一行行起床、晨練、早飯、讀寫等等項目。時間很明確。老倆口遵守起來也很自覺，一時間相安無事，天下太平。

今后還會不會有什么要磨合之處，還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