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全生
討論社會科學的本土化問題,我們不能不回顧三十年代社會學的中國化。吳文藻、孫本文等人為之做出了很大的努力,而潘光旦的位育概念的提出別出心裁。直至今日,我們將“adaptation”譯為“適應”,而潘先生早在那時就對這一譯法提出置疑,他認為,這種譯法只強調了主體或個體對環境對歷史的被動順應,而忽視了其積極主動的一面。所以,他提出一個“位育”概念代替適應這種譯法,由此,我們應該看到,位育不僅僅是一個譯詞,而是一種思想。這一概念出自《中庸》:“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其注曰:“位者,安其所也;育者,遂其生也。”位育不僅體現了個體與社會的協調,也體現了靜態與動態的協調。位,即靜態的位置;育,即動態的發育。這使我們很容易地想起社會學的開山鼻祖奧古斯特·孔德,孔德將社會學定義為研究社會秩序和社會進步的科學,以此將社會學區分為社會靜力學和社會動力學。位和育恰好與這種區分相對應。從中國古代經典中尋找概念,以區別于西方的理論,這是潘先生的獨到之處。
今天,我們過多地關注西方社會學家在社會結構(structure)與個體行動(agency)二元對立的消解中所做的努力,卻忽視我們的前輩在這方面的成果。潘先生早就說過:“到了人類,個體與群體同樣的存在,同樣的邀自覺的認可,而幾千年的生活經驗,更證明兩者是同樣的重要,很難賤彼貴此。一個健全的社會,一種革新社會的嘗試,在理論上應當承認個群兩體的不可軒輊的存在。”(《尋求中國人位育之道——潘光旦文選》,國際文化出版公司一九九七年四月)潘先生畢生盡力于尋求中國的位育之道,他的研究小起個體心理(如《馮小青》),大至民族性。他提出了著名的兩綱六目思想:個人之綱包括通性、性別、個性三目,社會之綱包括的三目與個人之綱的三目對應,依次為社會秩序、種族綿延、人文進步,如果一個社會忽視了其中任何一綱一目,這個社會就不是“一個健全的社會”。他的點線面體的比喻是對這一問題的另一富有趣味的解釋。點,指的是社會生活的個體;線,指的是不同個體之間的關系;面,指的是各種關系縱橫交錯形成了的社會關系的總和;體,“引進時間的概念”,從動態的歷史的角度來考察社會。
因此。我們敢于大膽地說,位育之道至少超越了以下幾種對立:個人與社會的對立,動態與靜態的對立,社會性與生物性的對立,傳統與西方的對立。對學術大家們在建國前的思想進行梳理,可以挖掘出新的東西,這樣不僅給予我們新的啟示,也會激發我們學術上的民族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