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桂保
把德里達、福科、利奧塔、布迪厄和哈貝馬斯放在同一套叢書之中,本身就是一件有意味的事;這五位在當今西方學界最具影響力的思想家,相互之間差不多都曾發生過激烈的辯論或針鋒相對的理論質疑,而現時代西方思想文化的一種整體性精神,便在這些纏繞復雜的駁難和批評中赫然凸現出來。這種整體精神為其中的每一個成員都安排好了一席之地,而五位思想家的影響與權力,便可以依據他們各自對這種整體精神所作貢獻的大小來評價和衡量。
由青年學人包亞明主編的這套《當代思想家訪談錄》譯叢,更使我感興趣的是其所示的“訪談”二字。在當今這個由媒體所主宰的時代,“訪談”一詞同國際互聯網、后現代、克隆、數字化生存等等一道,似乎成了一種時髦,阿貓阿狗們,對媒體所發表的見解,不冠以“訪談”似乎就不能見出新意,這是媒體主宰時代的一種普遍癥候。誠如布迪厄在《自由交流》一書中所言:“你想傳播信息,但在報界卻得不到任何反應。如果記者不感興趣,那么信息就傳不出去。記者成了精神活動與公眾之間的屏障或過濾器。……五十位機靈的游行者在電視上成功地露面五分鐘,其政治效果不亞于一場五十萬人的大游行。”媒體的主宰尚不足以建立起一個為哈貝馬斯所設想的能夠實現人與人之間真正交流的公共領域,于是,更多人的所謂“訪談”實質上是作秀,是推銷自身的形象,是制造轟動效應,而純然不是為了表達內心的一己定見。
生存于媒體主宰的時代,思想大師們似乎也“難以免俗”,譬如,海德格爾為自己的一個著名辯解《只還有一個上帝能夠救渡我們》,就是六十年代對德國《明鏡》周刊所作的一次訪談。這套《當代思想家訪談錄》,其“眼”也在于“訪談”兩字。然而,由于是對自身創造性或批判性思想所作的說明或解釋,這些思想家的訪談根本上也就有別于流俗的“訪談”。按照卡爾·曼海姆的看法,一個社會的知識階層的特殊職能,就在于為這個社會提供一種整體性的解釋,并且壟斷這個社會的世界觀、圣靈知識、宗教儀式等等的建設、詮釋、傳播、教化等權利。就此而言,德里達、福科、利奧塔、布迪厄、哈貝馬斯等思想家都為這個社會提供了診斷和導向,而他們的訪談則成為各自思想的精致腳注和索引,這些訪談與各自學術專著的相互發明,可以使我們認識和理解他們各自的特殊性、思想稟賦、理論專長以及由此所可能產生的總體意義。從這套叢書中,我們讀到了一九九二年春劍橋大學授予德里達榮譽博士學位的那次事件,福科生平第一次對死亡的恐懼以及他在被汽車沖撞后的瞬間所體驗到的極度快樂,哈貝馬斯對法蘭克福學派以及整個德國思想傳統的看法……這些訪談如行云流水,把學術的表達同具體的事實與感受有機地融合在一起,從而成為我們進入這些思想家們的理論殿堂的不二法門。有鑒于此,我們才會不輕易忽視作家思想家們的書信、日記、訪談,才會看重他們的哪怕是涂涂抹抹的文字表達或片言只語的口頭表述。哈貝馬斯認為:“哲學家如果不削弱他們的理論水準,而是憑借他們的理論專長,他們能否或是否應該充當一個有戰斗力的公眾角色和政治角色?我想回答應該是肯定的。”而這五位當代思想家,也正是通過對自身學術思想的自主性與合法性的捍衛,才得以成為我們這個時代有戰斗力的公眾角色和政治角色的。
(《當代思想家訪談錄》叢書,包亞明主編,上海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七年一月版,《現代性的地平線》,12.50元;《權力的眼睛》,14.00元;《一種瘋狂守護著思想》,13.50元;《后現代性與公正游戲》,13.00元;《文化資本與社會煉金術》,12.5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