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北杭
《紐約時報書評》每期都作為《紐約時報》星期天版的一部分送到讀者手中,去年十月六日的“書評”部分拿到手時竟達一百二十頁,一看之下方知是《紐約時報書評》創刊一百周年,編輯們費數月之功從一百年來發表的書評中精選出七十篇組成一期洋洋大觀的專號來炫耀其百年成就,確也算得上別出心裁。
一份以社會大眾為讀者對象的大眾性報紙要辦一份書評專刊并非易事。報紙一方面固然具有其他書評刊物難以企及的優勢即其廣大讀者量,但也因此,報紙的書評專刊往往又比其他書評刊物更頭痛于雅俗之間如何取舍,如何才能辦得不流于等而下之的問題。《紐約時報書評》長期來在美國知識界中的口碑就曾相當之低,如果有人說你是“紐約時報書評的水準”,那就是在損你,意思是說你這個人的讀書格調也太不怎么樣了。一九六二年年底《紐約時報》包括其“書評”因紐約市報業大罷工停刊一百一十四天,這次停刊促成了一份新的書評專刊于一九六三年應運而生,這就是日后聲名頗隆的《紐約書評》。
《紐約時報》書評版是報業巨子歐克斯于一八九六年接管該報(本身創刊于一八五一年)后決定上馬的第一件事。歐克斯的目標是以此提高時報的聲望。此舉事實上證明這位報業巨子的生意眼光確實不凡,因為歷史學家們今天認為,一八九五年前后正是美國出版業與所謂新生“閱讀公眾”同步發展的歷史轉折點。歐克斯開創以日報附加周末書評專刊的新路,一方面增加了該報對新生“閱讀公眾”的吸引力,另一方面更吸引了出版商們將出版廣告逐漸轉移到這份新的專門書評增刊,一時頗有名利雙收的效果。
“書評”創刊號問世于一八九二年十月十日,當時是作為星期六版的增刊,因此最早的名字是《星期六書評增刊》。篇幅最初只有八頁,后來增到十六頁。一九一一年一月二十九日起書評作重大改革,首先是出版時間改為星期天版的增刊,名字也改為現在的《紐約時報書評》,篇幅更增加到了三十二頁,有時甚至出到五十六頁。一九二○年六月起“書評”曾一度與“紐約時報雜志(周刊)”合并為一,但兩年后就又各自為政至今。從一九四二年八月九日這一期開始書評增設每周“暢銷書榜”。但它成為目前這種像份小報的形式則是從一九八四年一月一日才開始的,封面套彩更是遲至一九九三年六月六日以后的事。
《紐約時報》初辦這份書評時面臨的第一個頭痛問題是書評版與報紙到底應該是什么關系,或如時報書評版最早的編輯們自己所問,“書與新聞”究竟是什么關系?正是在這一問題上,我們可以看到《紐約時報書評》與常被人視為其姐妹刊的《泰晤士報文學增刊》在編輯方針上的截然不同。《紐約時報書評》從其第一任主編海塞時代開始,就明確主張“書也是新聞”這一方針。而稍晚(一九○二年)同樣為適應出版業擴張而創辦的《泰晤士報文學增刊》則從一開始就把書與新聞分開處理,它似乎更有意識地將自己定位為屬于文化評論的范疇,從而區別于報紙的新聞報道范疇。
這一“書也是新聞”與“書不是新聞”的分別,實際上導致這兩份刊物的一系列其他不同。首先,《紐約時報書評》由于堅持“書也是新聞”這一方針,因此它歷來是報紙的一部分,只要訂《紐約時報》星期天版的人不管看不看書評都會每周收到一份;而《泰晤士報》的做法則是一方面將新聞報道式的簡短書評發在報紙的星期天版上,另一方面則將《泰晤士報文學增刊》從一開始就與報紙完全分開,其訂購與發行都與報紙沒有必然聯系。嚴格說來“增刊”這個名字本身多少有點誤導,因為這份所謂的“增刊”事實上并不構成《泰晤士報》的一部分,而是完全獨立的一份文化評論周刊。這一差別實際意味著這兩家刊物的讀者對象大不相同。確切地說,《紐約時報書評》盡管也力圖吸引知識界,但其主要面向的首先仍然是報紙的讀者大眾,而《泰晤士報文學增刊》則事實上主要是面向倫敦和英國知識界的刊物。后者的發行量因此自然大大低于前者,但反過來其讀者群的水準不消說也就高于前者的讀者群。從一定的意義上可以說,“增刊”與所謂“蕓蕓眾生的社會”之間相對比較有距離,受其影響也比較間接,而“書評”則有如處身于車水馬龍的鬧市之中,與美國社會政治的互動關系在各方面都更密切也更直接。因此,相對而言,《紐約時報書評》看上去似乎更多地具有社會性以致大眾性,而《泰晤士報文學增刊》相比之下就顯得多少有點超然于社會之上的味道。
以上這種差別帶來的另一個不同就是兩家刊物在選擇其主編和編輯時的著眼點也頗有不同。《紐約時報書評》因為主張“書也是新聞”這一方針,因此其主編和編輯是屬于報紙編輯部的一部分從而首先是新聞界的人。這些人即使原先與知識界有關系亦不一定有自己很強的學術傾向或特別的文學趣味(這一點在七十年代后有所改變),畢竟,報紙對他們的要求是把書當作新聞看而且從辦報的角度來選書評書。反之,《泰晤士報文學增刊》的主編和編輯們歷來大多本身就是倫敦知識界的圈內人,這些人一般都有自己的學術傾向或文學趣味,因此在辦刊時的主動性較強;詩人艾略特在紀念“增刊”第一任主編里奇蒙德(一九○二——一九三七年為主編)的文章中即曾回憶自己當年為“增刊”所寫文章的題目都是首先由里奇蒙德建議的。一九六四年十月里奇蒙德以九十三歲高齡去世時,《泰晤士報文學增刊》的訃告只有一句話:“他在身后留下了一條首要編輯方針:以適當的人評適當的書”。此地所謂“以適當的人評適當的書”盡管泛泛而言是任何書評編輯都會同意的方針,但對里奇蒙德與“增刊”編輯部而言,其真正意思實際是,什么書是應評之書以及什么人適合評什么書,乃是編輯部特別是主編本身必須心中有數的。這一點《紐約時報書評》事實上在很長時期就做不到,因為該刊如上所言其早期的主編和編輯大多首先是新聞界的人,這實際上導致該刊的辦刊方針多少有點被動,即往往過分依賴編輯部外所謂各領域的專家,從而顯得比較缺乏自己的傾向性和獨立判斷力。
以上這些不同所隱含的一個更深刻差異是,兩刊的作者隊伍事實上也不盡相同。
《紐約時報書評》正因為比較缺乏自己的獨立判斷力而過分依賴以致迷信各學科專家,因此其書評大抵不出什么專業的人評什么專業的書這種死板方針。該刊五十年代時的主編布朗在一次被記者問及該刊是否會讓詩人來評歷史書,或一個數學家來談與數學無關之事時,曾很干脆地回答“不會”,因為他說他相信“一個領域就是一個領域”。這種立場看上去似乎很有道理,實際上卻隱含著對所謂“領域”的某種膚淺認識,更是對書評本身作為一個領域的很大誤解。首先,我們可以說任何領域都必然大于該領域本身,因為任何領域都只是為研究方便而人為切割出來的,并非該領域就真的與領域之外的事沒有聯系;現代學術的領域劃分越來越細固然有利于對某些問題作細部研究,但同時也造成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現象日益嚴重。也因此,一個面向社會和一般知識界的書評刊物之不同于專業刊物的書評欄目,恰恰就在于它的書評應當力求勾勒出某本書的“超領域”含義即該書的更一般的文化含義。真正有見地的書評恰恰就在于它能把由于領域劃分過細所人為切斷的聯系再度揭示出來,這正是社會文化書評本身作為一個領域的真正功能所在。但同時這種書評往往是大多數專家未必勝任的,因為事實上大多數專家的最大盲點恰恰就在于他們習慣于坐井觀天而不知天下之大!這也是為什么一個適合給專業雜志寫專業書評的專家未必一定適合給社會文化書評刊物寫書評的原因,同時某個領域內人人認為最重要的新書也完全可能在該領域以外就并沒有那么重要。在所有這些問題上,書評編輯恰恰不能過分依賴專家。
《泰晤士報增刊》在這點上與《紐約時報書評》就恰形成對照,因為該刊常被稱為較好地保持了歐洲十九世紀以來的所謂非專家書評的傳統,而非像《紐約時報書評》那樣完全依賴專家的書評。例如該刊最早評論喬伊斯小說《都柏林人》的人并不是什么大學文學院的文學教授,而是一位常年為報紙寫網球評論的人。同樣,詩人艾略特本人為“增刊”所寫的文章遠超出詩或文學的范圍而寬泛到包括關于馬基雅維利的討論,以及關于英國歷史的書評,等等。我們在這里實際也可看出,所謂“以適當的人評適當的書”對該刊而言并非必然等于什么專業的人評什么專業的書,不過這里涉及的實際已不僅僅是這兩家雜志之間的差異,而毋寧說與英、美兩國在一般文化氛圍以致教育培養目標等方面的更深刻差異有關。
英國和許多歐洲國家大多都有較長的人文教育傳統,這種教育的培養目標如當年布克哈特所言,并不在于造就某一特殊領域的專門家,而是在于所謂“興趣盡可能廣泛的業余愛好者”。歐洲十九世紀所謂的“文人”正是這種人文氛圍下的產物,其歷史雖然比我們中國歷來的“文人”傳統短得多,但在許多方面確是比較相近的,亦即他們都不是也不屑于作“專家”,而但求視野開闊、興趣廣博(韋伯雖然批評中國的文人傳統,但他自己當年在被問及他的領域是什么時卻發怒地回答:“我又不是驢子,哪有固定的領域!”)。人們所謂《泰晤士報增刊》較多地保留了“非專家書評”的傳統,實際也就是指該刊的許多書評仍是由這類“文人”所寫。他們不同于“專家”之處就在于他們寫書評并不是單靠某個狹窄領域的專門知識,而是以其一般文化修養的厚度加本身的“才性”縱橫議論,其著眼點自然也總在某狹窄領域以外而擅長于讓讀者看到一個更大的文化世界(卡萊爾在一九四○年的《英雄和英雄崇拜》第五講中由此將“文人”列為“最重要的現代英雄”)。同時,文人的書評不消說多比專家的書評更有文采和風格。《泰晤士報文學增刊》之所以經常為文化人稱道,其原因就在于它曾一度有“文人書評”的招牌,盡管實質上也只不過是還有點遺風而已。
《紐約時報書評》長期來主要依賴專家的書評在一定程度上講也是出于某種不得已,因為在相當長時期內,美國實際并不存在一個像英國和歐洲那樣的文人階層,美國的教育更過分地強調專業化,因此美國要說有所謂知識分子也主要是各領域的專家學者而非“文人”。
《紐約時報書評》與《泰晤士報增刊》的這種差異,自然常常使許多美國知識界人心中快快。他們每比較這兩份刊物總不免大為光火,不斷抨擊為什么“書評”總那么“俗”,而不如“增刊”來得“雅”,卻不知這兩份刊物本來就不是同一種類型。大約到五十年代隨著美國成為西方世界盟主,美國知識界的自我意識也日益強烈,從而對《紐約時報書評》的不滿更加到了有點忍無可忍的地步。一九五九年著名紐約女文人伊麗莎白·哈得維克在《哈潑》雜志上發表《書評的凋敗》一文,尖銳抨擊當時書評全是不關痛癢的捧場文章,很少有真刀真槍的“批評”,而事實上《紐約時報書評》到那時為止確實一直很忌諱發表否定性書評。哈得維克挖苦這種狀況的名言“一本書出來就被泡到一潭糖漿中”尤風行一時,以致《時報書評》在知識分子中提起也就常常成了“那潭糖漿”。一九六三年另一著名文人麥克·唐奈德在《老爺》雜志的專欄上又發表傳播極廣的《嗚呼!紐約時報》一文,將時報書評版貶得更加一錢不值。此時,報業大罷工尚未結束,一份陣容空前強大的嶄新書評刊物已經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在一九六三年一月推出了試刊號,這就是《紐約書評》。試刊號在事先沒有廣告宣傳的情況下馬上賣出四萬三千份,在美國知識分子中引起的幾乎是人們奔走相告的狂熱反應。
《紐約書評》在最初創辦時的目標非常明確,這就是要辦成美國的《泰晤士報文學增刊》,而且事實上在一九六七年以前,該刊曾一度被人譏稱為“倫敦的書評”。這是因為大約從第五期開始,該刊以遠高于英國標準的美國稿費延攬了幾乎所有英國文化名流為之撰稿。參與創辦《紐約書評》并任該刊顧問的哈得維克女士甚至公開說,英國人就是寫得比我們美國人好,他們遠比我們美國的專家學者更沉浸于文字生涯。
但是,紐約畢竟是紐約,不是倫敦。《紐約書評》雖然一開始有意以《泰晤士報文學增刊》為自己的樣板,但它最后成型的風格、趣味和取向卻大不同于倫敦的“增刊”。直接了當地說,《紐約書評》的真正興趣事實上是在政治,不但其火藥味從一開始就要比倫敦的“增刊”強得多,而且從一九六七年開始它更被普遍視為美國左派知識分子的前衛刊物。當年二月該刊發表喬姆斯基的《知識分子的責任》,四月發表該刊靈魂人物愛潑斯坦(時為蘭登書屋副總裁,其妻芭芭拉·愛潑斯坦則為《紐約書評》雙主編之一至今)的《中央情報局與知識分子》,引發美國知識界大論戰。剛剛獲得一點社會地位的所謂“紐約知識分子”群體從此徹底解體而分裂為兩大陣營,左翼以《紐約書評》為重鎮,右翼知識分子則自此與《紐約書評》劃清界限,轉以《評論》雜志為據點。這都說明,《紐約書評》不但未能辦成像早年《泰晤士報文學增刊》那樣相對比較超然于社會政治的純文化刊物,而且事實上遠比任何書評雜志都更直接甚至更自覺地介入和干預美國社會政治的方方面面。
《紐約時報書評》最早提出“書也是新聞”這一辦刊方針。許多人常認為《紐約時報書評》以往辦得不夠理想在很大程度上與這一方針有關。但事實上真正的問題恐怕并不在于這一方針本身,而是在于該刊早期對所謂“書是新聞”的理解不免過于狹隘了一點。因為它那時似乎以為,由于“新聞”無非是要報道“事實”,如果“書也是新聞”,那么書評無非也就是要“據實報道”出關于書的新聞。“書評”編輯部當年的這種辦刊方針意味著其取舍標準是書評的所謂中立性、客觀性,而其依賴的作者標準則是所謂專家性。但所謂中立性和客觀性實際往往也意味著書評的平庸性,無鋒芒性。同時,編輯部本身力圖保持中立性的傾向實際上也往往變成其無判斷性,亦即它差不多總是以同樣的有限篇幅處理每一本被評的書,以致在一期雜志上所有被評之書似乎都是同等重要的或不如說都同等不重要。哈得維克在上面已提到的《書評的凋敗》中即挖苦地說這種書評基本都像是一個套式出來的,即首先稱著作“填補了空白”,然后說作者“功德無量”,最后則是“惜乎”尚有某些缺點,不然的話就更完善,等等。
哈得維克由此提出其日后為《紐約書評》所標榜的書評標準,即所謂好的書評是“有新意、有難度、有長度、有立場,但首先能吸引人”。《紐約書評》以后辦得特別成功的一個重要原因首先就在于它的書評往往洋洋灑灑長篇大論,對于特別重要的新書更是不惜篇幅,而有所謂“要多長就多長”的政策。這種辦刊方針確實使它特別善于以重頭文章造勢,從而能推動和引導知識界潮流。就此而言,我們完全可以說,《紐約書評》事實上恰恰是把所謂“書是新聞”的方針發揮到了一個新的極致,亦即它不是僅僅簡單地“報道”有關書的新聞,而是以重頭文章和各種烘托積極主動地“制造”關于書的新聞,以引起各界的特別關注。這當然與該刊強烈關注社會政治而不甘居于象牙塔中的辦刊方針有關,但以這種方式,它確實較好地起到了一家社會文化書評刊物的真正功能,即把知識界的成果強勢地迅速推向社會公眾的討論。不消說,這不但需要編輯部的主動精神,而且更需要編輯的眼光、見識,特別是對知識界動向和社會發展兩方面的高度敏感性,從而才能及時地或煽風點火或推波助瀾,促成知識界與大社會之間的互動。
《紐約書評》的出現及其辦刊方法不消說對當時的書評界是極大的沖擊,《紐約時報書評》更是首當其沖而不能不思考改革之道。一般公認,自從一九七一年《紐約時報書評》破格啟用三十一歲的約翰·李歐納德為主編后,該刊已“脫胎換骨”,與以往不可同日而語。李歐納德本人坦承他和他的同人都是讀《紐約書評》出身,并且受其嶄新風格強烈震撼而思考《時報書評》的改革方向。這些改革因此在許多方面明顯受《紐約書評》的影響,首先就是編輯部的主導性日益突出,在主動“制造”新聞方面不遑多讓《紐約書評》,在評論重要新書時有時甚至同樣刊出篇幅幾乎不下于《紐約書評》的重頭文章,從而左右知識界風氣。李歐納德本人一個曾使《紐約書評》頗感怏怏而使《時報書評》大為得意的杰作是“發現”了社會學家戈夫曼(Erving Goffman)而在《時報書評》率先以重頭文章評介。其次,該刊發表的書評也已再不是當年的那“一潭糖漿”,而常常鋒芒畢露,同樣指點江山。事實上在七十年代以后,《時報書評》與《紐約書評》的作者隊伍已常有交叉,包括哈得維克本人甚至都開始為《時報書評》寫稿,這可以被看成是《紐約時報書評》已逐漸為美國知識界所認可。從許多方面來看,這兩家書評刊物近年來可說有相當的“趨同性”,一是所評的書時有重疊,二是作者常有交叉,三則是兩家刊物的大致關注范圍和主要著眼點也不是相去很遠。更有甚者,近年來《紐約時報書評》與《泰晤士報文學增刊》之間甚至真的有點變成了像姐妹刊物似的,兩刊的主編有時都有交叉,例如牛津出身的約翰·格羅斯先是擔任“增刊”的主編(一九七四——一九八一),后又轉為《時報書評》的主編(一九八三——一九八八)。
但與此同時,改革后的《紐約時報書評》的自知之明恰在于,它絕無意把自己辦成另一個《紐約書評》,而是注意到《紐約書評》的某些軟檔而充分發揮自己的某些特有優勢。目前這兩份刊物的最明顯區別似在于:第一,《紐約書評》評論小說等當代文學作品的篇幅歷來極少,《時報書評》則每期必有相當篇幅于此領域。這實際上間接說明兩家刊物的讀者對象仍不盡相同,《紐約書評》的主要讀者仍更多是大學的師生,而《時報書評》則仍更面向社會大眾。第二,《紐約書評》正因為文章往往長篇大論,因此經常采取一篇文章評數本書的方式,《時報書評》由此采取在大多數情況下都堅持一文評一書的方式,這樣,盡管《紐約書評》的有關評論由于篇幅大總會比較充分,但就落實到每本書的分析評介而言,《時報書評》的文章雖然篇幅較小卻未必就更不充分。第三,《紐約書評》乃是七個月出雙周刊,五個月出月刊,《時報書評》則是定期的周刊,因此,《時報書評》在評介新書的時間性方面有時往往可以比《紐約書評》更快。
從以上這些比較來看,我們可以說,《紐約時報書評》改革的最可取之處就在于它一方面贏得了知識界的認同,但同時卻并未就此放棄自己面向社會大眾的傳統。就此而言,《時報書評》的成就實決不在《紐約書評》之下,后者影響雖大畢竟仍主要只限于知識界,而不像前者那樣能及于更廣大的讀者群。尤其應該指出的是,《紐約時報書評》在改革后的書評質量盡管可圈可點,但該刊自創刊以來也一直是一家嚴肅書評刊物。作為歷史上最早開創大眾報紙書評專刊的先驅,《紐約時報書評》一百年來能始終堅持面向社會大眾而又不以低級趣味取勝,這是不能不讓人肅然起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