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 平
拜讀了今年《讀書》第九期葛劍雄先生《貨殖何罪》一文,對其中的多數觀點實難茍同,特撰此小文,以抒己見。
葛文的主要問題有:
一、它忽略了一個不該忽略的事實:中國封建社會的商人隊伍,從來都是由官商(兼營或變相兼營工商的各級官員)和私商(或稱民間商人)兩大部分構成。葛文中列舉的西漢寵臣鄧通、吳王劉濞正是典型官商。在私商中,“非有爵邑奉祿、弄奸犯法而富”者的確有,但第一,他們只是私商中的一部分;第二,伴隨每一個王朝商品經濟的發展,吏治的逐漸敗壞,這部分商人的活動空間愈益狹小,隊伍也逐漸萎縮。
二、葛文說,司馬遷對貨殖“熱情謳歌”,但《史記》對西漢“重農抑商”的舉措,如對商人專立市籍、把商人變成滴戍對象這些“不公平政策”也未提出批評,原因何在?司馬遷對商人的真實態度究竟怎樣,葛文語焉未詳,令人遺憾。
三、葛文對歷史與現實作了一些不太嚴謹、使人難以接受的比附。比如,它說無鹽氏在幫助朝廷平息“七國之亂”時年利十倍的借貸行為乃“愛國行為”,并以今日人們樂于購買國庫券、因為害怕風險前些年上海的股票認購證曾無人購買為例“以今證古”;賈誼、晁錯等人強調農業的重要性,把商人列為“食者”、“游食之民”屬于以職業劃線,由此聯想到文革中對知識分子的迫害,等等,給人的印象是:這樣大的時空跨度,可比性究竟有多大?
四、對具體史料的利用也帶有主觀傾向。從大的方面講,葛文在品評商人時以偏概全:文中所稱道的幾位“靠自己的能力和‘誠壹(信譽和敬業精神)獲得成功”的商人成為全文的主題題材,似乎歷史上從事貨殖者都是這樣的人,自然,“貨殖何罪?”可是,秦漢之際的這些商人只是當時商人隊伍中的鳳毛麟角。司馬遷在敘述這些人之前明明道:“請略陳當世千里之中,賢人所以富者,令后世得以觀擇焉。”那么,漢代商人隊伍究竟是個什么總體形象呢?《漢書·食貨志》記載:“富商大賈積貯倍息;小者坐列販賣,……衣必文采,食必粱肉,亡農夫之苦。有仟佰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過吏執,以利相傾。”很難說多數人是“靠自己的能力和‘誠壹獲得成功”的。從小處看,“寧爵勿刁”的注釋歷來都有兩個,其一,刁間能畜豪奴,奴或有連車騎交通守相。豪奴貪利為惡,百姓深以為苦,因此民間相謂:寧可碰上有爵位的人,不要遇到刁氏的豪奴。其二,寧可不做民去求官爵,而要當刁氏的奴隸。聯系《漢書·食貨志》之記載,當以第一種注釋為佳。可葛文卻只按第二種注釋行文,并延展出這樣的文字:“僅從敢于并且善于在奴隸中發掘商業人才這一點,就可以看出刁間的見識和能力。”明明是人之所患的“桀黠奴”,卻成了“善于公關”的“商業人才”。
對于中國古代商業、商人是非功過的評判,是極具理論和實踐意義的課題。為什么兩千多年來,封建統治者總是頑固推行“重農抑商”的政策呢?筆者曾撰有《人治與“重農抑商”》(載《成都大學學報》九三年一期,主要觀點被《新華文摘》九三年五期收錄)一文,愿與有興趣的讀者共同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