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雅君
我們的愛情面臨新的機遇和挑戰,如我們所在的時代。
那被時勢推向經典的生離死別刻骨銘心的情愛故事一再老去,而我們內心的欲望又似乎隨時隨地被拋向城市日益開放寬容的天空。我們來不及抗爭,愛與自由已如潮水般從大洋彼岸奔涌而來,在我們身邊每天演繹著絕不重樣的愛情藍本。沒有傳奇,沒有積淀,甚至沒有壓力讓我們反抗給我們反彈,前所未有的輕盈使我們不得不放棄對外力的慣性依賴,被自由拋出的剎那我們能夠抓住的也許只有一樣,那就是我們的內心。而我們又是這樣的年輕啊,從學校走向社會,我們的人生開始由生澀走向純熟,在這青黃不接的年紀,我們慶幸,我們無奈,為我們無法選擇的時代,更為我們必須選擇的愛情。
愛情是我們的主張。雖然在這樣一個講求務實并一再標榜“不談愛情”的時代里談情說愛似乎有些不合時宜:人們悶頭做著自己的事情,眼睛盯著一個一個切實量化的目標,大家似乎無心也無暇去探討那些“虛妄的風花雪月的事”。可是捫心自問,生計之外我們就真的沒有一點風花雪月的念頭?和“城市里應該有鮮花”一樣,城市里也應該有愛情。可我們又實在困惑,文字和畫面里“別人的愛情那樣美麗”,可我們自己的愛情怎么越來越不像個樣子?我們都做過關于愛情的美夢,可那些美麗的轟轟烈烈烈還活躍在當年的夢里,現實里的愛情卻已讓人感覺有點支離破碎面目全非。我們的愛情到底是怎么了?
我們像別人一樣手捧玫瑰,卻不知道它是不是獻給了我們夢想以久的愛情
西湖照例是美而多情的。早春的晚上,漫步湖邊,看遠遠近近一對對情侶相依相牽,想起那千古傳唱的梁祝以及白娘子的故事,不由感嘆愛情確乎是人類亙古不變的主題。走到斷橋邊,被路燈下一個頗為經典的場景吸引:一對戀人相向而立,女孩微垂著頭,手里是一枝不打自招意義分明的紅玫瑰。
筆者決定,去問問那個女孩是不是幸福。可待走近再看,那支撐了一個動人畫面的紅玫瑰已由女孩手上遷徙到男孩腳下。“難道玫瑰一定代表著愛情?”女孩直視著我的眼睛,繼而無聲一笑,也不知是在嘲弄誰。
男孩在廣東某信息網絡公司工作。“我這次來杭州是陪幾個客戶調查杭州信息網絡的情況。如果公司有可能到杭州發展,我想我的愛情、婚姻和家庭也會在杭州。我很喜歡杭州,也很喜歡她。”而當被問及如果客觀條件不提供這種便利,他會不會考慮放棄現在的工作到杭州來尋求另外的發展時,他說:“當然不會。我畢業后到廣東,人地兩生,奮斗到現在剛有點基礎,我不想重頭再來。當然,如果她允許,我會經常給她打電話,有機會也會來看她。”
女孩一直望著別處,這時突然轉過頭來:“為什么女孩子總要處在被控制的狀態?女孩為什么只能等待,等別人打電話給她而不能自主決定自己的生活?”女孩的憤怒也許是對整個傳統性別規定的強烈不滿。被問及對愛情的認定,女孩說:“我認為首先要真誠。我不認為我在談戀愛,我沒有戀愛的感覺,從來設有。我不認為‘你說你過兩天要來看我,一等就是兩年多這樣的東西會真誠。”
女孩的話多少有些生氣的成分,不過她對有關“真誠”的抱怨在當前具有一定代表性。在筆者進行的相關性調查中,“事業”“發展”之類的詞匯出現頻率極高,而相對于事業,愛情更像一個參變量,被嚴格控制在人們的絕對理性之下。這是一個張揚個性的功利的時代,自我的發現伴隨著難以忘我的授入。“真誠”不再被當做“前提”輕易拋出,人們小心計算著自己的得失,抱怨著對方的自私和不真誠,并依此界定著愛情的有無。在這個西湖邊的愛情里,男孩的理性是絕對到殘酷的,雖然表面上一副寬容坦蕩利尊重,但私下也許更希望女孩多一點女性的溫柔與奉獻,為了他的愛情不問后路不計前嫌,為他制造的這樣一個千里相會雀躍歡欣;女孩雖口口聲聲表明自己也希望男人以事業為重,可心底里或許更希望他多一點犧牲精神,為了她的愛情放棄名利廝守身邊。這是一種以自我為中心的愛情設計,難免患得患失。不過這畢竟是個“戀愛的季節”,開放的空氣給了我們太多的誘惑,我們一時間有點手足無措:我們像別人一樣手捧玫瑰,卻并不知道它是不是獻給了我們夢想以久的愛情。也許我們只是在模擬一個關于愛情的動作,盡管我們擁抱的可能不是對方而只是我們自己。
同居時代的來臨,生理壓力的減輕,人對家庭的寄望更多來源于對一個精神伴侶的渴求
小玉1995年大學畢業后留京于某機關工作,畢業前很空的那段時間她認識了一個男孩。男孩在一家不好也不壞的計算機公司工作,一周來看小玉一次,每次請小玉下頓館子。小玉想他是在追我吧?后來,小玉畢業了,男孩一周來看小玉兩次,每次拎幾斤水果或比較貴的蔬菜。小玉每次笑著接過食品袋時心里都想,他怎么從來不送花?
之后的一天,男孩突然說:“我在公主墳租了套房子。”然后一把拉過小玉。小玉有點憤怒:這算求愛?怎么也得先說句比如我愛你之類的話吧?不過不管怎么說他也給生活帶來了一點溫暖,自己一人在北京也醒孤單的。他還算不錯吧,馬馬虎虎過得去,以后實在不行了,再分開唄。對同居本身,小玉也沒什么想法,既然談戀愛嘛,那一切都很自然。
半年后的一個晚上,小玉坐在電視機前對著一部50年代的黑白電影哈哈大笑.男友等小玉笑完了,經描淡寫地來了一句:“不然,我們結婚吧。”
小玉坐在那兒琢磨著男友那個頗可玩昧的句式:不然,我們結婚吧。一副無可奈何百無聊賴像。可回頭再看看自己呢,似乎也沒有什么非結婚不可的激情,所以倒也沒什么特別耿耿于懷的。可要對他說“不”,似乎也該有個非不結婚不可的理由,想想他也還過得去。
這是一個充滿了太多可能性的多變的時代,日新月異的不只是身邊的街道,還有人群,人群里的我們自己。“我對對方沒有安全感,我對自己也沒有充分的把握以后不會再次動心,所以一定要找一個不需要妥協就心甘情愿嫁的人。我們必須是對方的那個‘非如此不可,不然太不安全了。婚姻對我來說是神圣的,我不會當成兒戲。不過現在我也在懷疑世界上有沒有這個人,也許我太認真,也太任性了。”小玉坐在對面又堅定,又迷惘。
同居時代的來臨,人們的生理壓力相對減輕。人對家庭的奇望似乎更多源于對一個精神伴侶的渴望和對安定的向往。然而這畢竟是一個青黃不接的時代,舊的價值業已破毀,而新的體系尚未形成。我們一時難以寄望外在環境給我們一個清晰的參照,同時我們又難以依靠我們現有的智慧平衡內心。畢竟這也是個青黃不接的年紀,水到渠成的自然流暢還遠未到來。也許酒意識里我們還是在期待奇跡,顧全我們理想中的愛情。雖然我們對期待本身已心存疑慮。
最終,和許多這個時候的人一樣,小玉選擇了這樣一種狀態:滲著——我不說不結,將來有可能結,但不是現在。
他必須同時具備“才”和“財”,一個懷才不遇的人再有魅力我也不會接受
“如果是我,我會馬上與他斷掉。否則對自己是極大的情感浪費,還顯牽涉很多精力,沒有必要。”上海某外企女職員對小玉的選擇很是不解。女孩面目清秀,畢業于上海外語學院,已有兩年工作經驗,卻從未談過戀愛。“大學的時候,整天忙著學習,根本沒時間談戀愛,現在競爭這么激烈,要想畢業后能找到一份好工作,你必須增強自己的實力,這是很切實的準備。”
不過說實話,我對愛情并沒有多大寄望。這東西太難把握了,事業是你一個人的事,可以依照你自己的意志和力量達到你預期的目的。而愛情是兩個人的事,不是你主觀能夠控制的。所以我寧肯把精力用在自己的事業上。”
“這么說愛情對你來說是件很無足輕重的事?”
“每個女人都不會說愛情對她來說無足輕重。不過我覺得應該是愛情的結果,也就是婚姻。事業不行還可以再換,可婚姻一旦選擇了就不大會變了,至少自己不希望。所以除非能在適當的時候遇到一個適當的人,他必須符合一二三四等等條件,我指的是適合結婚,否則我不會戀愛,不管他多有魅力。”
土生土長的上海姑娘姚小姐具體談到了對對方的要求:“他必須同時具備‘才與‘財。有些人可能挺有‘才,像你說的很有個性魅力,但如果那‘才是不合時宜的,在現實中難以兌現,也就是說不是通向‘財的有價值的‘才,這種‘懷才不遇的人我不會接受。
“當然我不是要求他現在就特別有錢。但他至少現在不是很慘,并目要有前途,能做一番事業。現在很多女人更愿意去享受一個男人的成功而不是寄望于他日后的發達,不是說現在的女人比以前就更貪圖享受,只愿同甘不能共苦,而是她們不再相信男人了。舉目四望,每個成功的男人背后確實都有個含辛茹苦的女人,可那是歷史;你再看看現在陪在他們身邊的還是那些女人嗎?在男人成功之前,她們賠進的是青春,男人成功以后,她們賠進的是眼淚,這是一個無底洞,女人不愿意再盲目去填了。所以到任何時候,我都不完放棄自己的事業,只有這個才是可靠的。”
這似乎是一個很難說清的問題,道德評判不再是社會唯一的價值。人們獲得了解放,同時喪失了安全。人們的務實也許有著不得不如此的理由,看似輕飄的背后是更沉重也更無奈的苦衷,這個時代因此又是欲說還休、似是而非的。這是我們共同的境遇。價值取向的日益多元化為人們各不相同的選擇提供了充分的依據和自圓其說的可能。人們依據自己的內心塑造著自己的愛情。愛情日益演變為一種個性體現。上海式的精明有直奔主題的嫌疑,誠然它是避免了愛情的傷害,但卻又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對愛情的回避或日擱置從來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這只是一種權宜之計,所謂的完全理性也許很難排除其內心被抑制異化的嫌疑。畢竟,人不可能用完全理性的態度來談戀愛,就像男人不只是錢包,而女人也不只是三圍。
在我們的理性真正達到一個新高度之前,應該少些浮躁,多點內省,不然很容易失控
現實的愛情有太多不盡完美之處,面對選擇你是進是退?我們夢想的那個純粹的非他不可的戀人沒有出現,你該認同還是等待?
老貴,某廣告公司文案策劃:“有一段時間,我對女人特別失望。大學的時候,女孩子在我的心目中是很高的。那時我總喜歡比我高一級的女生,大一時喜歡大二的,大二時喜歡大三的……可大學一畢業我就發現沒什么女孩能讓我那么心動了。大學的時候,女孩子的成熟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可畢業之后這女孩怎么幾年不見也沒什么變化呀,除去學了些世故。二十三四歲以后的女孩很少成長。那個時候我真有點絕望,四下看看,身邊怎么就沒有一個到30歲還光芒四射的女人呢?
“后來有一天我去看女朋友,她知道我要去,準備了一桌我愛吃的菜,她說你看你看為了你起了個大早,現在眼圈還黑著呢。就喋喋不休地說她怎么走遍了一個市場,買到最新鮮又最便宜的菜,然后又洗又切又烹又煮折騰了一個上午……我開始還有點煩,后來仿佛一下子醒了。我看到一個清晰的對比,我躺著看書的時候,她在買菜做飯。并不是她更愿意做這些,如果讓她選澤她也會選擇前者。而我也不選擇后者,那誰來承擔這些生活的瑣屑?我感到了自己的幼稚。
“其實每個女孩都有她的閃光之處,而你對任何人都不可能永遠激情浪漫。但你不可能一感覺不好就換吧,那樣到40歲你還在了解一個女孩子,你這一生就別干別的了。總看到對方這個不滿意,那個不滿意,你對自己就全滿意嗎?怨天尤人是一種脆弱。那個比喻挺貼切:你該怎樣去拾你的麥穗?歷史不能重復,抓住了一個,你就不能能抓住第二個,雖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但‘各處芳草歸各處,那不是你的。新舊交替的時代,大家好像都挺寬容,可這只是一種表面繁華,在人們和社會的理性真正達到一個新高度以前,人應該少一點浮躁,多一點內省,不然很容易失控。”
老貴自己控制得很好,與心愛的女友已經訂婚,看得出狀態不錯。在看了太多不如意不滿足后,終于有了一點希望,不妥協但達成和解,對自己也是對社會。也許這是我們可以借鑒的,青黃不接后的美滿與希望。
愛情與婚姻的中間地帶,確實有著太多的心思,尤其在這樣一個價值取向日益多元化的時代。人們依據自己的內心塑造著自己的愛情。愛情日益演化為一種個性體現。沒有人再為我們選擇道路,也沒有人會對我們指手畫腳,我們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了。我們是這樣年輕,也許難免困惑,也難免出錯,不過只要我們真誠地思考過并且真誠地愛著,那么我們就是真正地愛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