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的話:
這是一個民辦教師和二十幾個孩子的故享,甚至稱不上是故事,只是一些生活場景的片斷,它發生在貴州省普安縣樓下鎮小河學校。它幾乎沒什么特別的情節,也沒有驚人的成就,甚至主題都是那么的平凡缺乏足夠的刺激力,但我們還是要把它記錄下來。在我們這個時代,還有很多不該忽略的角落。正是生活在這些角落里的最普通的人群,用他們的沉默堅韌支撐著一方天空,誰都沒有理由忽視他們的存在。而我們能做的,只是用文字作為對艱辛遙遠的注視。
鄉村路通向學校
若是冬天,走在這條令人望而生畏的路上,會不自覺地想起爬雪山過草地的情景。路又硬又滑。路面上一層厚厚的凍冰讓人難以立足,只有靠邊用手扶著峭壁慢慢地走,而手早就被凜冽的寒風吹得麻木。外邊是懸崖,若不小心掉下去,只有天才曉得會怎么樣。平常3個小時的路程,對王老師來說已習以為常,可在這樣的天氣里,他要4個半小時才能到達學校。而夏天,走不上1小時就汗流浹背,實在太累太渴王老師就飲口山泉,在路邊深草叢中歇上一兩分鐘再繼續趕往學校。
所謂學校就是半間陰暗的破瓦房,地面凹凸不平,墻壁四面透風,屋頂經常漏雨。早來的孩子們支上了父親自制的粗糙的桌凳,通常只有3只腳著地,第4只腳用薄石磚墊著。出入的地方根本沒有門,看起來倒像個洞。白天黑夜也不怕人偷,因為基本空無一物。下課后孩子們又帶著桌凳回家了,教室里就只剩下那些墊桌凳的小薄磚和黑板下的粉筆灰。偶爾會有衣衫襤褸的老人來教室掃黑板下的粉筆灰,說是做豆腐的好材料。黑板是一塊長約1.5米,寬約0.5米的用4根棍子交叉著支撐起來的木板,表面已呈灰色了。實在太灰白時王老師就從家里帶來一瓶墨汁,用扁毛草蘸著涂在黑板上。看王老師那認真專注的神情,就像害怕掉一滴在地上。對條件好的地方來說,一瓶墨汁根本不算什么。只有王老師知道這一小瓶墨汁的價值,這是孩子們父母的血汗凝成的,他怎么舍得掉一滴呢!
風雨無阻王其勝
王老師叫王其勝,年近30。小寨里從沒人直呼其名,他們尊敬這個從山外來的人,他們稱他“王老師”。王老師家離學校40里,幾乎每天早出晚歸。王老師家有父母、兩個孩子,土地也不少,全靠妻子一人照料。為了給山里20幾個孩子上課,無論刮風下雨,王老師從沒間斷過,即使稻子割在田里而天又要下雨了,他依舊會走80里的山路完成他的教學任務。
“你到底圖個啥?那深山野嶺的,一個月才32元錢,你在家干不比那掙得多?何苦呢?再說還有老婆、孩子……”是啊,看著日漸憔悴的妻子和兩個尚未懂事的孩子,他何嘗沒想過。可他已無法后悔了,4年來,他的心已緊緊地和那些孩子連在了一起。他無法眼看著這些極有天性的孩子成為文盲,他不能辜負孩子們每天早上在路口眺望他的那種神情。他知道自己的苦,每天天還未亮他吃點剩飯就上了路,中午只能在同學家里吃土豆煮玉米,這已是當地最高級的待人
禮遇了。更多時候他的午飯就是煮幾個從家帶的饅頭或一點干糧。他的學生們一年到頭幾乎光著腳,只有冬天才能勉強穿上雙膠鞋,他實在不忍心常到他們家里吃土豆煮玉米這種奢侈的飯菜了。每天就是這些糧食支撐著他走80里的山路,上一天的課,和為分擔妻子重負每天晚上回家后挑幾擔水。
善良的妻子懂得他這一切都只是為了那些可憐的孩子,為了他的良心。每次出門她都要說:“去吧,家里有我,實在忙不過來我會請人幫忙的……”每每走到半路想起來,王老師就忍不住要落下眼淚,可他的腳步邁得更快了……
沒有結束的課堂
在詩人眼里,這里該是世外桃源,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面黃肌瘦,衣衫襤褸。這里的孩子都十四五歲,讀到三年級就“畢業”回家跟父母“修地球”。因為學校只有3個年級呀!也是父母的一片好心,為了不使孩子成為“傻瓜”,至少能識幾個字,會算算帳,將來賣土豆時不至于吃虧,他們才拚死拚活地讓他們上學讀書。上完三年級,他們就再也沒條件走出山門到村小學讀書了。因為父母已經無能為力了。
上課的情形是這樣的:三年級的學生先上,通常王老師從家到學校已經11點了,早到的三年級的孩子們已經支好了桌凳,擦干凈了黑板等著王老師的到來。王老師一到,立即從口袋里掏出粉筆和課本,走上石塊鋪成的講臺,開始講課。不用提醒,孩子們已安靜地坐好。強烈的求知欲使他們自覺地珍惜這每天得之不易的90分鐘,他們從母親給他們縫制的書包里掏出書本,睜大眼睛,張著耳朵,那專注的神情,仿佛怕漏掉一個字。1個多小時1節課,還未下課,二年級的孩子們就已安靜地等在門外了,但無一人喧鬧。雖然他們人小,但他們怕惹王老師生氣。他們是山寨的驕子,但對山外來的王老師卻是處處尊敬,更多的是驚奇和佩服。他們是多么地想讀書啊!可是每家的條件都不允許。在這里,沒有“中秋節”“六一兒童節”,不知道什么是月餅,什么是風箏。父母節衣縮食供他們上到三年級已經非常不容易了,他們不敢有過分的要求,只有3年后回家默默地干活兒。開始時他們還會流露出求知欲和對干活的不滿,可是隨著時間在無可奈何中悄悄流走,幾年后他們也就當起老實本份的莊稼人了。環境的限制,使一個個天之驕子夭折了,可誰能幫助他們呢?怪命運、父母、蒼天?到如今,這里一個初中畢業生也沒有,小學生也是鳳毛麟角,僅有的4個小學畢業生就是寨里的高才生了。
交通的極度不便和嚴重閉塞是造成這里貧困的主要原因,如果你問一個孩子江澤民是誰,他會瞪著眼睛想上半天,才認真地搖搖頭:“不知道,這兒沒這個人,好像連姓江的都沒有。”
三年級下課后休息20分鐘,王老師吃完午飯接著上二年級的課,然后是一年級的課。3個班輪換著上課,三年級8人,二年級10人,一年級11人。
那天我第一次也許也是最后一次路過那里,適逢王老師休息,我問王老師這里這么落后,為什么不申請希望工程的資助。他抬起頭,眼里透出股逼人的神色:“申請?還沒資格呢!村小學不是也申請了嗎?人家面子比我這里大得多也沒得啥。唉,‘希望工程恐怕下個世紀也望不到這里來喲……”
20分鐘過去了,王老師又走進教室,他不能辜負早已坐好等在那里的孩子們。在這里,校長是他,主任是他,什么都是他一個人,名氣倒是挺大的。可在這可憐的條件下,你不可能有多余的心思想到別的東西。的確,王老師的話不無道理,村小學的條件也好不了多少,即便上級有點物資發下來,誰也不會想到這個角落里的學校。如此的條件,很難想像王老師是怎樣熬過來的。可當問到王老師是否會繼續干時,他那肯定的回答又一次震撼了我的心靈:“干,一定要干,4年了,我不能拋下他們不管啊!我不能眼望著他們變成白癡……”是的,盡管王老師水平有限,但他盡自己所能教給孩子們知識和做人的道理。仿佛只有這樣,他才會心滿意足,他的良心才會得到安慰。
原諒我貧乏的語言無法表達心中的感情,要使人信服,莫過于確鑿的事實:
1994年3月12日,王老師檢修漏雨的屋頂,從屋檐上摔下來,硬撐著受傷的腳上課,3周后才恢復;
1994年10月29日,天要下雨了,稻谷割完擺在田里等著去背,可王老師依舊趕往學校;
1995年9月,一年級學生王某因為沒鞋穿導致生瘡,第二天王老師從家里帶來了鞋和藥;
1995年12月5日,王老師忘了帶午餐,中午又不便到學生家吃飯,晚上他幾乎是爬回家的;
1996年9月18日,王老師回家看見正在做飯的妻子因為勞累過度,行動明顯滯頓,他心頭一酸,忙接過活兒,接著又去挑水,一不小心,差點失足水井
不必一一細數了,對王老師來說,這就是他的生活,雖然充滿艱辛,但他不愿放棄。每天,他跨過那104條水溝,行走在通往學校的崎嶇山路上。
責任編輯:邱四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