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除了過年,我最盼望的.就是元宵節了。
到了那天,剛進黃昏,孩子們就迫不急待地挑燈出來。于是整個街筒子里便如同飛著無數的螢火,悠蕩蕩的。孩子手里的燈籠大都是舊的,只有極少數是花二三分錢新買的。小一點的孩子由大人一手抱著,一手幫扶著燈籠:和我一般大的,就自個兒挑了。挑燈的孩子身邊,往往跟著一群沒有燈籠的孩子。我就屬于這群孩子,眼巴巴地跟在別人后面.默默羨慕挑燈孩子的小小的趾高氣揚。燈是別人的,千萬摸不得,即便是自家的大人,一旦燈籠到了孩子手卜,無論如何也要不過去了。
我當時有一個小小的愿望:哪怕誰的燈籠讓我摸一下,只摸一下就還給他。我就讓他永遠做我的司令(那是孩提時代最榮耀的職務)。我曾鼓足勇氣問了一個遍,終無人舍得讓我摸,我只有眼巴巴地跟著。
偶爾,有大人們逗那些挑燈的孩子,用手指著說,你的燈籠下怎么爬了個蟲子?那孩子起初不肯信,后來就翻過來看,燈籠便“轟”的一下燃著了。這是老家的風俗,大人們并不算缺德,這樣可以檢驗孩子的機敏。雖然家里人一再叮囑那些挑燈的孩子,終會有幾個禁不起蠱惑。
每當這個時候,那些沒有燈籠的孩子,便歡呼雀躍起來。燃燈的孩子大哭一陣后,就眼里噙著淚,也眼巴巴地跟在別的挑燈孩子身后了。
我們那地方稱吃晚飯為喝茶,大概是晚飯吃得像茶一樣簡單。記得那天夜色漸起,娘喊我回家喝茶,我裝作沒聽見,生怕連跟著看的機會也沒有了。娘一直喊我,后來我就跑過去抱住娘的腿大哭起來。娘撫摸著我的頭,她知道我從不曾有過燈籠。娘沉默了一會兒,娘俯身說:“我給你做一個。”
我立刻不哭了。
回家,娘從籃子里拿出一個很大的白菜疙瘩,也就是白菜的根,將中間掏個窩,下面就勢削成個尖尖的把兒。娘又從家中唯一的燈里倒些油進去,把燈芯也放在里面,火頭兒撥得大大的,一個特別的“燈籠”就這樣做成了。說是燈籠,其實是一盞簡易的燈,但這已是我做夢都沒想到的了。
讓一家人呆在黑暗中,娘輕輕地說,當心風。我便小心翼翼地捧著。心急火燎地向街上奔去。我的身后便“呼啦”一下也跟滿了孩子。或許是我的“燈籠”與眾不同之故,或許因我滿足了小伙伴們摸一下“燈籠”的愿望,那晚,數我身邊的孩子最多。
直玩到街上只剩我一盞了,我才回家,那些挑紙燈的孩子的挑釁和鄙夷,也在我空前的欣喜與驕傲中漸去漸遠。
第二天吃中午飯的時候,娘一言不發,我這才發現碗里少了些什么,那面面的、香香的白菜疙瘩啊……
很多年過去了,娘也老了,但我的心還浸潤在那團幸福的光暈里,我仍舊小心翼翼地捧著那盞燈,不與人攀比,不畏懼嘲諷,守著那份寧靜和心靈的幽香,守著母親的叮嚀,走著自己的路……
(作者通聯:475300河南省蘭考縣廣播電視局新聞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