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墨
大名鼎鼎的姜文很忙,他時常要與鼎鼎大名的導演合作拍戲,時常還要去照看一下他的“陽光公司”,有時,他還要帶一幫人馬去拍拍廣告。當然,據說姜文從小就受過爹媽教他做人要奉公守法的教育,所以,拍廣告掙了大錢,他還是老老實實交了稅。還有,自從他拍了非常成功的《陽光燦爛的日子》,他的各路哥們兒一定一個勁兒地摔撮他在導演方面再繼續“燦爛”一把,姜文心里一定也蠢蠢欲動,我敢說他一定不知委派了哪一位哥們兒整天守望在文學的麥田里,只瞧著哪一顆麥穗兒粒大飽滿,就摘下來立馬兒掛在姜文的導演話筒上。
姜文很忙,他沒有時問再繼續受教育,繼續上課了。
教育本來就有兩種:一種學校教育,一種社會教育。姜文受過學校教育,但他無時無刻不在受社會教育。上社會教育課的階梯教室,我們這些媒體可充一任。畢竟我們是看著姜文成長的,對他有一定的感情,我們有理由跟所有看著他成長的人一起給他洗洗腦子充充電,以便他再接再厲,繼續前進。
至于姜文是否有時間光顧教室,或者瞄一眼教室里分發的這份講義,那就是他的事兒了。
第一課:不要忘本
影壇如仕壇,如果閑得無聊,非得要查一下藝員們的家庭背景的話,便可分出庶族和世族兩類。世族藝員,如大師級導演陳凱歌,如導演大師田壯壯。前者其父為陳懷皚,乃北影資深名導,學問修養皆自成體系,傳至陳凱歌,血管里流的皆電影細胞,無怪乎凱歌偉岸身軀,笑傲江湖。后者其父其母皆電影藝術家,龍生龍、鳳生鳳,將門出虎子,是故,田壯壯扛著中國電影第五代的大旗,有板有眼地走了長長的一大截兒。
庶族藝員,如國際導演張藝謀,如“影帝”姜文。他們都仿佛是天外飛來的不明飛行物,不知怎的就墜到了電影的沃土之中,也不知怎的就吸收了這塊沃土中的精華,經過一番左沖右突,上下騰挪,竟也立地成佛,修成正果。這在遺傳學里,可能是一種變異的現象。這種變異,唯其缺少先天和后天的必要條件,存活率可能較低,而真正生存發展下來的,都有著非同一般的頑強的生命力,日后成長之勢,不可限量。
我沒有去過姜文的舊居,但我聽朋友描繪過姜文故居的環境,那是北京城一處非常一般、非常普通、甚至早早就應歸為北京城拆遷計劃之內的一個所在。我于是想像,每到早春時節,北京城過去漫天的風沙,一定在姜文居所前前后后瘋狂施虐,風沙抽打著裹著軍大衣、背著黃書包去學校上學的少年姜文。我想,姜文特有的愛眨巴眼的習慣,一定是與風沙抗爭的后遺癥。
他的家庭也很普通,是一個普通軍人的后代。電影導演古榕生于外交家家庭,自小就騎鳳頭自行車,玩萊卡照相機,聽老式電唱機里“資產階級”音樂,跟爸爸坐車出去兜風。這樣優越的生活,對于少年姜文來說,恐怕是想都想不到的。如果硬要把古榕和姜文各自不同的生活剪接在一起,那么,我們就可以看到這樣一組鏡頭:一輛小汽車駛過一個胡同口,車轱轆卷起一團爛泥巴,爛泥巴甩到正在行走的姜文身上,他瞅著冒著青煙的車屁股憤憤地吐了一口口水;這時,古榕從車窗口探出頭來,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姜文導演的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描寫的即是他兒時的生活,透過這些描寫,我們不難看出他平民化的特征,這種平民化的生活背景、生活環境,注定他成為具有平民意識的演員和導演。
他的平民意識在日常生活中表現為:不拘小節的粗礦的為人,時隱時現的桀驁不訓的性格,有時驚人的坦率和可愛的蠻野,不擅披帶文明的外衣等等。在表演中,表現出來的卻是:秦書田(《芙蓉鎮》)的勇于追求希望和幸福;李慧泉(《本命年》)的義氣;我爺爺(《紅高粱》)的強悍不屈、高揚生命本質的精神……
平民化和平民意識的作品,唯其表現出特定社會最廣泛的人群的愿望和追求,所以,最具時代的特點,同時,也更具有恒久的價值。不過,由于平民社會普遍的文化教育的薄弱,由平民藝術家創作出優秀的作品來反映平民意識,這種現象反而并不多見。姜文的出現,是平民社會的造化和榮幸。
然而,隨著姜文名氣越來越大,片酬越來越高,他的平民特質也日漸被貴族化的生活所腐蝕。還是在好多年前,姜文有了一些名氣以后,一位朋友約他見面,他就在抱怨,出門怎么能沒有車呢。
又還是在不久前,各種媒體紛紛報道,姜文與他所在的單位青藝為到底是誰養活了誰發生了爭執。青藝以為,單位給姜文發工資,給他勞保福利,給他取暖費,給他社會公認的頭銜和職稱,自然是青藝養活姜文。姜文則認為,他每年按合同都要上繳給青藝一筆勞務費,如果沒有來自姜文的這筆錢,青藝也許會更窮,甚至連劇院的正常運轉都難以維持。
姜文豈止養活了青藝,他還養活了中國電影。設想中國電影如果沒有姜文,中國銀幕上那么多閃光形象到哪里去尋覓?沒有了這些個光輝形象,中國電影有什么看頭?中國電影還怎么走向世界?姜文豈止養活了中國電影,他還養活了中國的大眾文化。設想要是沒有了姜文,媒體就沒有對青藝與姜文之爭的報道,而沒有了這些熱鬧,我們的讀者看什么?再進一步說,如果沒有了姜文,筆者今天的文章就寫不成了,這篇文章的稿費,還是靠姜文掙的哩!
姜文養活了青藝,養活了中國電影,養活了大眾文化,但他自己的創造才華,是靠誰養活的呢?是靠他那生于斯、長于斯的普通的、平民的社會。土灰色的北京的胡同,胡同口冰糖葫蘆的叫賣聲,四合院的溫馨和嘈雜,冬天的軍大衣,春秋的懶漢鞋,藍天白云里如歌的鴿哨,難道所有這一切,不都深埋在姜文的潛意識之中,成為啟動他創造力的萌芽?
姜文的創造才華,植根于他所生長的平民社會,姜文要是丟掉了他的平民意識,他的創造力就會無所依傍。所以,為了姜文能保持藝術青春,為了中國銀幕上能再多出幾個有聲有色的平民形象,我們有必要提醒姜文:不要忘本! 第二課:不要放縱本色
本色演員和性格演員,是表演教材里說得不要再說的老話題了。本色演員當然是當演員的初級階段,可是,再性格的演員,他(她)的性格難道不是從他(她)的本色中生發出來的嗎?
所以,性格離不開本色。從這個立論來看,無論秦書田、溥儀、李慧泉、我爺爺、秦始皇帝還是王起明,只要由姜文來演,就是姜文的秦書田、姜文的博儀。如果換作王志文去演這些人物,那就是王志文的秦書田、王志文的溥儀了。
性格離不開本色,但性格處處要超越本色,這恐怕是本色與性格的辯證法。從這個立論再來看,姜文演的角色,不但要讓人覺得有別于王志文、葛優、李雪健,是地地道道姜文的表演,而且還要讓人看不出像姜文自己,也就是說,不讓人看出角色里有姜文性格本色中的東西。這才是令人佩服的表演。
從這個角度來看姜文的表演,他早期扮演的秦書田、溥儀,由于與他的本色相去甚遠,是完完全全性格的塑造。而以后的李慧泉,王起明,甚至《秦頌》里的始皇帝,都或多或少顯示出姜文性格中一些本色的東西。在這幾個人物身上,我們看到的是姜文對本色的放縱。
也許是姜文太看輕電視劇了,反正他在《北京人在紐約》里演的王起明,讓熟悉他的人一眼就可看出,他根本就沒有塑造什么性格,活脫脫表現的就是他自己。在王起明身上,我們看到的是姜文性格中的本色的東西:粗獷、豪放、不拘小節、玩世不恭,適時顯露出的幽默、豁達和瀟灑,一些蠻橫、霸氣、狂氣、渾不吝。
不是說演員不能表現自己的本色,尤其在角色與演員很接近的情況下,本色的表演是一種最簡單便捷的方式。可是,我們面對的畢竟是中國最具表演才華的“影帝”,我們希望看到令人佩服的性格表演,而不希望“影帝”像非職業演員一樣拿本色來搪塞我們。
姜文在《秦頌》中演始皇帝,也在放縱他的本色。我們從始皇帝身上看到的粗魯、蠻橫和霸氣,就是從姜文的本色中散發出來的。而相反,影片通過贏政所要表達的一個封建最高統治者的孤獨,卻沒有通過姜文的表演充分地表達出來。孤獨不是姜文本色中的東西,他在放縱本色的時候,自然就照顧不到它了。還有,作為統一六國的一個具有雄才偉略的政治家,秦王的政治謀略,也沒有在姜文的表演中占據應有的地位;這可能與姜文雖然崇拜毛澤東,但畢竟血管里流得更多的是藝術的細胞有關——他的本色里離藝術近,離政治遠。
姜文演王起明,演秦王,相比他過去演的溥儀、秦書田來說,本色的東西過于外露了,甚至幾近于放縱的地步。如果單從表演上來論,姜文這幾年實在沒有什么進步;他過去為自己設立的標桿,現在,他幾乎是鉆著過去的。
也許,是因為姜文現在名氣大了。名氣大了,他就是一桿旗幟,放在哪部影視片中,他都能招得觀眾去看。所以,他就不注意表演了。要那么認真地塑造一個性格干什么,觀眾到電影院里去看片還不是沖著有他姜文。
姜文的表演,在他名氣的旗幟下萎縮了。
那么,他的名氣又能維護多久呢?
責任編輯:趙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