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48秒

蔡瓊芳

新兵連的生活在眾所周知的艱難中繼續著,我們身上穿的作訓服里不知練進了多少塵泥與雪水,洗不凈的汗漬袒露著我們5個來自北京的女兵對新訓的全心全意:我們和男兵一樣連續站一個多小時的軍姿不打晃;參加等距離的單兵戰術不掉隊;操同樣口徑的半自動沖鋒槍不跑靶。也因此,我們在眾多新兵中顯得那樣不同凡響,連指導員都說:“你們這幾個小丫頭,還真像回事!”只是,我們像盼過年一樣盼著脫去這身作訓服,它光榮而“年邁”,皺得像塊包裹布。我們不止一次地問連長:什么時候才能穿上冬常服,雙排扣的,還鑲著嶄新嶄新的領花和肩章。連長呢,總是操著他那特有的男中音:

“快了,等你們像個兵的時候!”

望眼欲穿,那一天終于來了!

連長一早就宣布:“上午學習,下午處理個人衛生,統一換冬常服,4點整在連部集合舉行授銜儀式。”班長意味深長地說:“授了銜,你們就是一個真正的兵了!”那個下午,連空氣都透著笑模樣,時針被我們熱烈的目光驅動得飛快。我們最大限度地修整容裝,參差不齊的短發梳了又梳,冬常服上明晃晃的雙排扣摸了又摸,還別有用心地把鮮艷的毛衣領使勁往上拽。班長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我們,突然輕輕一笑:“試著化個淡妝吧!”像解禁的釋令,我們飛快地撲向庫房,久違的化妝包一一拎了出來。我們無比耐心細致地描摹,渴望這張“紅二團”的臉能再現光輝……時針仍然無私地變換角度,班長的催促也一聲緊過一聲,在丟三落四的“亂仗”過后,我們終于在樓下站成一列,互相起勁地吹捧對方的美麗。隊伍帶向連部時,我們一個個已出落得燦若桃花,心鼓鼓地跳。當班長下了“立定”口令后,我們看到全連男兵以標準的軍姿目不斜視地正視前方,前方是肅立的連長和指導員。還沒等我們把笑容調整到暗處,連長硬邦邦地甩出幾個字:“超時48秒!”習慣性沉默。“七班長,帶全班到操場進行戰術訓練?！崩咸?這命令太瘋狂了!我們用驚愕的目光彼此詢問,漸行漸遠的身后,是連長擲地有聲的宣布:“授銜儀式,現在開始!”

隨著“臥倒”的口令,我們略顯遲疑地趴在地上,新軍裝發出一陣呻吟,揚起的微塵嗆住了我們的眼睛。班長一聲:“前進!”我們下意識地探出了胳膊,前方200米處才是終點啊!我聽到自己胸膛下的銅扣與沙石磨擦出的聲音,這聲音讓我的心縮得緊緊的。并肩的戰友們彼此沉默,也是在這片土地上,我們不知持槍爬了多少個來回。我還清楚地記得:戰術訓練的第一天,正趕上本市的第一場冬雪,老人們說那雪少有的大,我們在綿厚的雪地里整整趴了一天。雪水浸透了絨衣,浸透了棉衣,直透到心里,偶爾我們會彼此握一下凍得僵紅的手。那天我們像一個真正的士兵一樣“戰斗”下來,誰也沒退一步,沒掉一滴淚。而今天……像爬過了雪山冰河,這段路長而又長,時間概念在那時變得模糊。當我們終于集結在終點無力地埋下頭時,我聽到身邊彌漫著低低的啜泣,淚水斑駁了我的視線。模糊中,看到班長跑過來,把我們一個個抱住,眼角有大滴大滴的淚,滾滾而下。

連長又一次站在我們面前,我們控訴一樣僵直地站成一排,雙目低垂,淚痕未干。連長一字一頓地開了口:“說一句常講的話:紀律就是生命!48秒,要知道在任何情況下,超時48秒都意味著前功盡棄?！背聊?大段地沉默。“軍裝不是一種符號,它應該是一種宣言。只有當你們真正像個兵的樣子,才配穿上它!”連長在我們直視的目光中轉過了身,又偏了偏頭說:“授銜時,沒必要化妝,戴上新肩章,領花,比什么都漂亮。”

當天晚上,全連為我們5個女兵舉行了一次特別而隆重的授銜儀式。

(作者通聯:210003南京政治學院政工系11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