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兩年的國民經濟運行中,我國面臨的問題與東南亞和韓國有某種相似之處,但本質上完全不同。例如,中國的第三產業比重太低而不是過高;國際收支順差而不是逆差;財政能力太弱而不是公共支出太多。我們的最大問題是結構失衡導致了循環不暢,新增社會庫存連續數年超過GDP的5%。速度很高,但效益卻很不理想。深層次的原因是體制,必須加快改革來轉變機制,這決不是宏觀政策調整可以取代的。但是,宏觀政策可以創造更有利于改革的環境。我們有責任在轉軌時期實現和保持一個持續、快速、健康的發展格局。否則,我們不僅不能完全抓住發展的機遇,而且會使各方面的處境十分困難。如果經濟發展是強勁的,那么就業機會就自然會增加,國有企業結構調整和下崗分流就不會出現太大的問題;外商看到的投資機會也會增多,外資就會恢復原有的勢頭。基于上述考慮,宏觀政策方針應當是在改善國民經濟循環(減少庫存積壓)的前提下,保持快速增長。必須采取的措施有兩個方面:一是擴大國內市場容量,二是加快結構改革步伐。1998年的經濟運行表明,我們的宏觀政策取向完全正確,但是內需增長仍然不夠理想。1999年應繼續采取積極的財政政策,然而增加更多的國債似乎較為困難。所以非常重要的是在更大的范圍內啟動社會的投資和消費。
一、以服務性消費為杠桿啟動新的消費需求
消費絕非沒有潛力。問題在于我們不能只盯著實物性消費。食品、衣著、家用電器等等方面出現突然的消費熱潮是毫無可能的。許多服務性項目卻可以成為消費熱點和新的經濟增長點。遺憾的是由于種種原因這些方面沒有形成充分供給。從1989年到1997年,服務業在國民生產總值中的比重沒有變化(都是32%),這本身就值得我們反省。這些領域關乎中國的未來和發展,深受社會各界的關心,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屬于居民自己愿意花錢支出的消費,這能夠對其他各行業形成巨大持久的帶動效應。更現實的是,這些行業本身將創造國民生產總值。
首先是教育及其相關行業。據估計,1998年我國教育行業直接創造增加值約2000億元,占GDP的3%左右。但是,目前的教育與滿足群眾要求相比差距很大,更不要說實施科教興國戰略了。如果能從現在起立即采取措施,充分利用現有條件擴大秋季招生規模,則教育及其相關行業就可額外使GDP增長0.3%~0.5%。這樣說是有足夠的依據的。1997年各級在校學生共2.13億人,比1978年還少40萬人,占總人口的比重為17.24%,比1978年低了將近5%(當時為22.18%)見下表。毫無疑問,20年前的教育結構很不合理,質量更無法與今天相比,但是當時教育產業的總體規模是較為合適的。從那時開始,教育規模發生了10多年的收縮,1990年各級在校學生數不足1.76億人,占總人口的比重最低時為15.7%。從1992年之后,教育事業重新開始恢復發展,在校學生數在最近5年里,平均每年增加700多萬人。盡管如此,許多人要上大學還是困難重重,初中畢業升高中也不容易(1997年的升學率為44.3%)。像北京這樣的教育發達城市,每年也約有一半左右的高中生上不了大學,還有上萬的初中畢業生無學可上,與此同時一些學校卻因為生源問題在調整合并。
因此,從現在起應加大教育改革的力度。要嚴格區分義務教育和非義務教育。義務教育讓各級政府包下來,不能有討價還價的余地;非義務教育可以完全放開,給社會辦教育的自主權、合理的收費權。政府對高中和大學的財政撥款部分可以部分或全部保留,用來建立困難學生獎學金。金融機構可嘗試建立貸學金制度。我國家庭重視教育的程度很高。歷次儲蓄動機調查表明,子女教育都名列前茅,甚至超過了住房和養老。有人擔心放開辦學會影響對學生的思想政治教育,事實證明這也是多余的。例如非官辦的西安翻譯培訓學院,政府、社會、家長、用人單位都認為該校畢業生的素質非常高,超過了官辦的大學。我們對外國來的合作辦學也是顧慮很多,其實有法律、有政策,又在我們的土地上,根本沒有什么問題。我們對出國留學采取的是支持、鼓勵的政策,對“國內留學”反倒是禁止或限制的政策,令人頗感費解。在美國,每年僅靠吸收外國留學生,教育部門就可以創造70億美元的收入。還有人擔心由學校自主招生會引起教育質量的下降,招多了學生就業會有困難。其實讓學校對自己的畢業生質量負責,絕大多數學校就會更加嚴格地控制學生的水準,真正實現寬進嚴出。更何況學校的牌子和學生自身的水平最終要由社會、用人單位來檢驗。市場經濟中的就業是供求雙方解決的事情,現在這種觀念正在深入人心,只要政府不許諾,學生畢業后就不會找政府要工作。
其次,旅游業也是短期內可以有較大增長的行業。1997年我國的旅游總收入比上年增長了25%,顯然是最具成長力的產業之一。各級政府應當更積極地引導和促進旅游業的發展,加強對旅游市場的管理,滿足不同層次的需求,切實保護旅游者的權益。目前來看,應特別注意改善與旅游業密切相關的交通、衛生、治安等方面的條件和設施。
第三,文化和體育方面的消費可以達到十分可觀的水平。這也是未來知識經濟和信息產業的重要領域。事實上,文化和體育在整個國民經濟中的作用已遠遠超出了我們大多數人的意料。現在銷售最好的是書籍和體育健身用品,一些報紙的收入規模成幾何級數擴張,出版社少有虧損。影視和音響的市場潛力也很大。應當更積極地引導文化體育事業向產業化的方向發展。各地應多舉辦一些群眾性的文化體育活動,經費不足,可以通過適當地擴大彩票發行的方式來解決。
最后是住房消費。住房消費被認為是最有希望推動內需的領域,確實也有這個可能。但現在的情況不容樂觀:房改由各地分散決策是非常恰當的,但是住房消費的增加與提租有密切的關系,不提租就達不到增加售房消費的目的,提租沒有力度,售房就難以走上健康的軌道。通貨膨脹時,我們不敢提租,通貨緊縮時應該是提租的好時機。用于建房修房的支出可以逐步轉為工資性補貼,至于買房補貼則可以用存量公房出售收入來實現。現在可能出現的問題無非是提租后有一部分低收入者承受不起,這可以有減有免或發補助,亦應由地方政府籌劃,按市場經濟要求做到公正和公平。另外,從現實情況來看,推動住房消費還要解決住房抵押貸款中的手續復雜、申請條件困難等問題。
二、增加基礎設施投資,推動經濟增長
增加投資首先是基礎設施而非一般工業。除了1998年確定的鼓勵農林水、鐵路、公路等基礎設施領域外,1999年應當采取更有力的措施來促進城市基礎設施方面的建設。
在城市基礎設施建設中,籌資問題是一個關鍵。電信方面的籌資問題容易解決,面臨的主要任務是進一步推進體制改革,打破壟斷,引入競爭。供電的問題主要是加快已經起步的電網改造,其中可能要注意的是,近期應把資源集中在用電潛在需求最大的城市。農村電網建設也應從縣城和人口相對集中的鄉鎮開始,盡量使投資量和用電量的增長成比例,以便創造出良好的宏觀和微觀效益。供水問題也比較容易解決,價格控制應采取間接調控的辦法,讓居民和用戶參加聽證會來解決,只要供需雙方都能接受就可在市場上籌集到資金。現在比較困難的是另外幾個方面:
一是污水和垃圾處理。過去全靠政府投資,既發展不起來也維持不下去。其實,這可以看作是一種商品性服務,誰能從中受益誰就要為此付費。現在連一些財政收入很高的發達國家,都采取了垃圾和污水處理向居民收費的辦法。只要預期能彌補成本,企業就愿意投資,銀行就愿意貸款。收費的另一個好處是可以合理地調節和抑制環境污染,多制造垃圾需多交費,多排放污水要多交錢,這樣使企業和居民能及早考慮到環境污染的成本和代價。收費的辦法可以根據各地的具體情況加以研究確定。
二是燃氣供應問題。我國城鎮的燃氣普及程度非常之低,由此造成居民生活條件差,環境污染大,問題已十分嚴重。燃氣的生產和供應已是比較成熟的工藝,關鍵是解決籌資問題,而籌資問題主要是價格問題。可以考慮在絕大多數居民能夠接受的前提下,對入網和供氣的收費標準適當放松控制,政府的監管重點由價格控制轉為防止企業謀取超額壟斷利潤。
三是公共交通問題。現在大城市、特大城市軌道交通的發展嚴重滯后,因城市交通不暢造成的損失早已達到了令人咋舌的數字。從目前來看,城市交通發展的主要方向應當是軌道交通(如地鐵、輕軌),它是可以從根本上解決交通擁擠和環境污染問題,這些舉措,起步越早,損失越小。軌道運輸是大眾交通工具,并不是只有發達之后才可以搞的奢侈設施。100多年前紐約和倫敦地鐵建造之初人均GDP只有200多美元。對于軌道交通這樣的項目雖然一次性投入十分巨大,但只要采取真正的企業化經營,同樣可以收回成本,甚至像香港一樣還能有點盈利,銀行給軌道交通項目的貸款可以成為優良資產。對這類項目可以放開,允許搞BOT,允許外資進入。
最后,農村地區的城市化也是城市基礎設施建設的一個重要方面,更是我國經濟長期保持高速增長的一個重要動力來源。我國城鎮化水平嚴重落后于工業化水平,城鎮化一經啟動可以釋放出巨大的投資需求和消費需求。分散居住的農民,生活質量不可能得到很大提高,即使有錢翻蓋新房,也不可能有力量把上下水、煤氣、電話通到每家每戶,更大的問題是農村經濟中的服務也發展不起來,農民的教育文化水準不可能有很大的提高。即使從扶貧辦教育的角度來說,也應該把希望小學辦在人口相對集中的村鎮,鼓勵貧困山溝里的人搬遷出來。對城鎮化進程顧慮最大的是擔心會減少耕地。事實恰恰相反,農村居民平均每人占用的土地大大超過城鎮居民,小村莊居民占用的土地大大超過大的鄉村。有一個村莊就會有幾條路通進去,電纜、電話線路拉進去,占用的耕地更是天文數字。各地要從自己的實際出發,發展小城鎮和布局合理的中等城市,因地制宜,抓好規劃,避免一哄而起。
如前所說,城市基礎設施建設的關鍵是籌資問題。為此,計劃、金融和財政等方面都需要采取一些措施。首先,要放寬這一產業的進入限制,鼓勵國內外各種資金投入。其次,允許和鼓勵商業銀行提高有市場前景的基礎性項目的貸款比重。由于基礎設施項目的風險很小,雖然一次性投入量大、期限長,金融機構仍會積極貸款。特別是對于大銀行來說,頭寸沒有問題,關鍵是資產能否有連續的現金收益,現金流收益的持續時間越長,對收益率的要求就可以越低。第三,加大地方企業債的發行,鼓勵基礎產業項目從證券市場籌資。第四,適當加大政策性金融債的發行規模,增加開發銀行的貸款規模。最后,絕大部分項目可以通過商業性的辦法來籌資、建設和管理。例如,以項目本身為抵押發行債券,只要期限和收益率搭配得當,這種債券就可以是不用還本的債券,此外還可以在更大范圍內發展特許經營權項目(BOT)。
當然,我們不是為了擴大需求而單純增加基礎設施投資,而是要在增加投資力度的同時注重投資效益。因此,在進一步增加基礎性投資的同時,需要考慮兩個方面的因素,一是時效性項目應該盡快開工建設,形成有效需求;二是永久性,項目設計能力要留有余地,能從長遠上、根本上服務于社會經濟發展,而不是可有可無或盲目重建。例如公路和交通流量總是若干年后才達到飽和,然后還會不斷上升,因此不能只根據當前的流量來設計公路的大小和等級。又如機場的建設,國外一般要求有30~50年的提前量,而我們總是在不斷翻修、擴建,算起來的總賬并不劃算。首都機場新候機樓規模宏偉,然而設計流量是按2005年考慮的,也就是說1999年投入使用后6年就達飽和,這是一種變相的重復建設,在新一輪的基礎設施建設中應加以注意。
除了城市基礎設施外,特別需要增加投入的還有教育和科技領域。要實現現代化,在今天的條件下,只能把工業化與經濟的信息化或知識化結合起來,這是理想的道路,也是唯一的生路。如果我們不能把足夠的資源引入教育和科技,就會犯歷史性的錯誤。國家必須增加必要的投入,為此可以增發國債,專項用于科技和教育。同時還要提倡企業和社會對教育和科技的各種形式投入。國家可以給予免稅優惠,有關的企業和社會機構實際上也有自己的收益,或委托培養了人才,或宣傳塑造了自己的公眾形象。此外,個人和家庭在非義務教育方面的需求很大。通過增加供給(即增加就學機會)來促進教育需求是有很大潛力的。
然而,越是增加投資,越需要加快投融資體制改革。投資主體多元化、強化市場競爭機制和減少政府直接干預是從根本上提高增量資源配置效率的唯一途徑。鐵路、公路、電信、電力等基礎設施領域,是相當長時期內投資發展的優先領域,然而也都是政企不分、行政壟斷和“大鍋飯”問題十分嚴重的領域,大量資金按老辦法投進去,是否能做到合理、高效,確實是令人懷疑的。與此同時,有關宏觀調部門應當抓緊研究修訂若干重要方面的中長期發展規劃,以適應變化了的形勢,減少可能的失誤和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