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秋冬之間,當時的黨中央、國務院主管農業的領導人在北京召開了一次“普及大寨縣工作座談會”。這是中國農村改革始發階段的一個重要事件。在這次會議前后,圍繞著我國農業是否要繼續開展“學大寨”運動,突擊搞“窮過渡”等問題,展開了一場激烈的大辯論。
過去二十多年,直到去年紀念十一屆三中全會二十周年之時,在眾多的紀念文章中,很少見到有人提及這一重要的歷史事實。作為參加了這次座談會的一名記者,我深深感到,要了解中國農村改革,這段史實是不能忽略,更不能遺忘的。
1977年中國農村形勢十分嚴峻
粉碎“四人幫”之時,我國農村除了少數辦得好的先進社隊外,大多數社隊溫飽難以維持。相當數量的社隊生產出的糧食養活不了自己,靠借債度日,外出逃荒討飯的農民到處可見。
在農民們強烈要求實行聯產責任制的皖北地區,在淮河兩岸那些有名的窮縣,如定遠、鳳陽、嘉山、泗縣、五河、靈璧、固鎮等縣內多數社隊已成空殼。農民形容自己的集體像個破草鞋:“爛了底,塌了幫,斷了絆”,“提不起,更穿不得”了。我曾同嘉山縣領導為這個縣的集體經濟算過兩筆賬:一是糧食,從1953年糧食統購統銷開始到1978年,25年中農村回銷和城鎮供應兩項,共用去糧食15.4億萬斤,而同期向國家交、售兩項共給國家糧食14.2億斤,堂堂一個農業縣,幾十萬農民干了25年,反而調進糧食1.2億斤。
二是固定資產,從合作化到1978年底,全縣三級所有的總值只有2503萬元,而全縣社隊欠國家貸款1613萬元,1969年以來國家無償支持850萬元,兩項相抵,全縣社隊加起來只有40萬元的固定資產,全縣農民每人不到一元。如果再加上1957年以來發放的各種救濟款990萬元,全縣干了二十年,社隊集體資產是個負數。
鳳陽等沿淮各縣的情況與嘉山縣類似,甚至更為嚴重。從鳳陽往西是安徽的六安地區,北渡淮河是安徽的阜陽地區、宿縣地區,再向北直到黃河岸邊,是河南的商丘地區和山東的菏澤、濟寧地區,這是一大片坦坦蕩蕩的大平原,也是一個很大的貧困地區,三省六個地區,幾十個縣近五千萬人口,絕大多數生產隊是“吃糧靠救濟,生產靠貸款”。
再從菏澤北上,山東的聊城、德州、惠民、河北的衡水、滄州,這又是一個幾十個縣幾千萬人口的廣大地區,情況與上述地區相差不多。
這是處于中國腹心地帶的農村現狀!
像這樣的貧困地區全國還有多處,西北黃土高原(包括寧夏的西海固地區,陜北的延安,榆林兩地區多數縣,甘肅的定西、平涼,加起來又是幾十個縣),貧困程度比中原地區更甚。如寧夏的固原地區人民公社三級固定資產不夠抵償債務。據1979年末統計,三級共有固定資產只有9111.8萬元,而30年來國家給這個地區的各種無償投資達二億零六百余萬元,加上各種救濟款總計三億多元,比固定資產高出二倍還多。
甘肅的定西地區的狀況也同固原一樣。通渭縣,是這個地區第一號“困難戶”。30年來,有22年總產低于1949年。以人均產糧計,1949年人均產糧723斤,1979年僅有327斤。
與西北黃土高原貧困地區狀況相似的還有云貴高原上的大片石山地區。據新華社當時的報道,貴州全省糧食總產最高的1977年,比1957年只增長21.4%,而同期人口卻增加了57.1%,全省每人平均占有糧食比20年前下降了22.8%,社員口糧水平下降了約1/5,年分配收入不足40元的生產隊卻高達40%以上。許多生產隊無糧無錢,無電無機,有的連種籽也要國家支援或由社員湊集,維持簡單再生產也有困難。
……
這就是“十年浩劫”結束時中國農村的真實狀況。形勢十分嚴峻。
兩張不同的藥方
如何來醫治這已經陷入深刻的危機的中國農村和中國農業呢?
當時,有兩種不同的藥方。
一種是安徽、四川等地區的做法。他們堅持實事求是從當時農村實際情況出發,從清理、落實黨在農村的各項經濟政策入手,糾正多年來的“左”的做法,讓農業農民休養生息。
這方面動手最早、行動最為主動堅決、最早收到明顯成效的是安徽省。
1977年6月,萬里在危難之中出任中共安徽省委第一書記,安徽,這個資源豐富的大省,全省28萬多個生產隊,只有10%的生產隊能維持溫飽;67%的生產隊人均年收入低于60元,40元以下的約占25%。他跑遍了江淮大地,農民吃不飽,穿不暖,家徒四壁,使他受到很大刺激,他不能不問自己:解放幾十年了,不少農村還這么窮!這是什么原因?這能是社會主義嗎?人民公社到底有什么問題?為什么農民的積極性都沒有啦?雖然,那時因為人民公社是上了憲法的,他不能亂說,不能公然否定,但他認準,必須從安徽的實際情況出發,調動農民的積極性。
他們果斷停止學大寨那一套“左”的做法,并于這年11月制訂出中共安徽省委《關于當前農村經濟政策幾個問題的規定(試行草案)》。因為有六個方面的規定,又深得農民擁護,被人們簡稱農村“六條”。
與安徽情況相類似的還有四川。中共四川省委“抓綱治蜀”,在農村方面最重要的措施是:從1977年秋開始“全面清理黨在農村的經濟政策”。經過一個冬天的緊張工作,1978年伊始,中共四川省委發布了一系列關于農村、農業的政策法規,其中有《關于目前農村經濟政策幾個主要問題的規定》,共十二 條。與安徽一樣,四川省也從抓落實黨在農村的經濟政策入手,發起對農業戰線“左”的錯誤的清算。
給中國農業開出的第二個藥方的是堅持“兩個凡是”的一些人。
對中國農村形勢和農業問題的看法,從當時的黨中央主席華國鋒到主管農業的副總理陳永 貴是完全一致的。他們把全部希望寄托于毛澤東主席親自倡導的“農業學大寨”運動。粉碎“四人幫”之后,中央召開的第一個大型全國性會議,就是第二次全國農業學大寨會議,距第一次全國農業學大寨會議只有一年二個月的時間。在這次大會上,陳永貴在報告中給農村揭批“四人幫”定了“調”。他說,“‘四人幫’干擾破壞學大寨、普及大寨縣運動,罪行累累,鐵證如山。他們反對大批修正主義,反對大批資本主義,反對大干社會主義,妄圖砍掉大寨紅旗。這個‘三反一砍’的要害,就是篡黨奪權,改變黨的基本路線,復辟資本主義。”根據這個調門,他提出今后農村工作的總體任務就是:“堅持大批修正主義,堅持大批資本主義,堅持大干社會主義,更高地舉起農業學大寨的紅旗,把農業學大寨、普及大寨縣運動搞得更好。”
這樣一來,本應觸動的極“左”的錯誤沒有觸動,反而大大推動了“學大寨”運動。使“左”的錯誤變本加厲。據統計,1977年到大寨參觀的人超過了“文革”高潮中的人數。
到了1977年秋冬之間,形勢更加嚴峻。
這時的安徽、四川,從實際出發在認真地清理、落實黨在農村的經濟政策,以實際行動開始批判、糾正農業戰線上“左”的錯誤;而同時,在北京城里卻在召開一次普及大寨縣工作座談會。通過這次座談會的召開,布置全面推動“農業學大寨”、“普及大寨縣”運動,以實際行動繼續堅持“左”的錯誤。
兩種截然相反的做法同時出現在中國人民的面前。是誰的藥方開錯了呢?
鼓動在全國農村搞“窮過渡”的座談會
普及大寨縣工作座談會,于1977年10月30日至11月18日在北京召開。稱座談會,其實規格很高,華國鋒等中央領導會見了代表,聽取了匯報,陳永貴等幾位副總理親自坐陣。出席的人員是各省市自治區主管農業的黨委書記,還有一部分學大寨先進地市的代表和有名的“大寨縣”的代表。
這個會的主題是繼續推動“農業學大寨”、“普及大寨縣”運動。主持者給會議提出的討論問題共12個:一、加快農業發展速度問題;二、全面堅持大寨縣六條標準;三、深入揭批“四人幫”,進行黨的基本路線教育;四、整黨整風問題;五、工作隊問題;六、干部參加集體生產勞動問題;七、人民公社的分配問題;八、所有制問題;九、農田基本建設問題;十、加強農業科學實驗問題;十一、農業機械化問題;十二、加強領導,改進作風。
這12個方面的問題里,占最大比重的是深入開展“學大寨”運動,大搞兩個階級、兩條路線斗爭方面的內容。比如第三項,揭批“四人幫”,進行黨的基本路線教育,具體要求是把揭批“四人幫”斗爭與“農業學大寨”運動結合起來,開展“一批兩打”:“一批”就是揭批“四人幫”,“兩打”就是打擊階級敵人的破壞活動,打擊資本主義勢力的進攻。什么是階級敵人的破壞活動,什么是資本主義勢力進攻,又都沒有明確的界線和標準。“農業學大寨”運動15年,整“五種人”(混進來的階級敵人,被敵人拉下水的蛻化變質分子,熱心走資本主義道路的人,老好人和民主派),斗“走資派”,還有“七斗八斗”再一次開展更廣泛的階級斗爭。
其次是所謂整黨整風問題。按照座談會的思路就是要求學習昔陽把“大寨經驗”推廣到面上去的經驗。這個經驗的本質,如會議文件所說,中心是“下硬功夫,放手發動群眾,揭開階級斗爭蓋子,一個社隊一個社隊地整頓領導班子”。
十二項內容中最敏感的是竭力推廣大寨那些違背黨的農村經濟政策的“左”的做法。過去中央召開的“學大寨”會議,一般是推廣大寨基本經驗(主要是周總理講的三條),反對推廣大寨的“一整套具體經驗”,而這一次則把那些過去不許向全國推廣的東西列為會議重要內容,向全國普遍推行。
人們都還記得,1975年第一次全國農業學大寨會議前,陳永貴讓在他身邊負責文字工作的宋沙蔭執筆代陳向毛澤東主席寫了一份報告,報告說:“公社化到現在,已過了18年。主席發了‘農業學大寨’的號召也11年了。這中間,經過了文化大革命、批林整風、批林批孔,現在又開始學習無產階級專政理論運動,農村的形勢是很好的。好就好在了廣大群眾的路線覺悟高了,干勁大了,干部的經驗也多了,領導水平也高了。”報告還說“這也給我們出了新題目,可以做點新文章,我覺得有些事情該辦了。”
陳永貴的“新文章”共有五個方面的內容,第一條便是鼓吹“窮過渡”,他寫道:人民公社的基本核算單位究竟早一點向大隊核算過渡好,還是晚一點過渡好?從昔陽的情況看,在人民公社化后的那一段時間,實行小隊核算是完全對的。……后來經過幾年的生產發展,情況有了變化,小隊核算就不適應了。“近兩年我跑過的地方,許多搞得好的大隊,大都是大隊核算。我同不少縣以下的同志們討論過,他們也認為,農業要大干快上,要縮小隊與隊之間的差別,實現大隊核算勢在必行。”
1975年秋天,為第一次全國農業學大寨會議做準備的宋沙蔭還對新華社一位記者說,“我這次豁出去了,就是要把大寨一整套經驗都捅出去。”他要把大寨、昔陽包括“窮過渡”、取消自留地、取消集市貿易、“大寨工”等都寫進大寨和昔陽的發言稿,借大會的講壇向全國推開。只是因為鄧小平、華國鋒主持審定大會報告和主要發言時,不許他們講這些內容才作罷。陳永貴壯志未酬,心中一直窩著火。
陳永貴堅持“左”的“一整套”,尤其是對“窮過渡”情有獨鐘。他說,“不搞窮過渡,等富了還過渡得成嗎?”他念念不忘“過渡”,除了有他自己的理由之外,還有一個因素,就是他深知,“一大二公”是毛澤東創辦“人民公社”時的崇高理想,他要通過“公社”向共產主義“過渡”。可惜后來“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出了大問題,全國農村餓死那么多人,“公社”只好退回到“三級所有,隊為基礎”上來。“公社”名存之,而“一大二公”的理想并未實現。
1977年,陳永貴曾設想把昔陽縣全縣的大隊核算再提高一步,“過渡”到公社核算,真正實現毛澤東當年提出的“人民公社”的“一大二公”,然后再向縣級統一核算“過渡”,建設第一個全民所有制的縣。1977年5月23日,他在中共昔陽縣委擴大會議上說:“想不想看一看全國第一個全民所有制的縣呀?”“昔陽就是要冒這個險,冒這個尖。別人不敢不愿干的事,我們愿干這樣革命的事!”
如今的普及大寨縣工作座談會,突出強調的便是在全國農村大搞“過渡”。座談會的文件這樣寫道:“隨著建設大寨縣運動的普及和提高,農田建設規模的逐步擴大,農業機械化進程的加快,公社、大隊兩級經濟的壯大,將有越來越多的以生產隊為基本核算單位不能適應農業生產的發展,實現基本核算單位由生產隊向大隊的過渡,進一步發揮人民公社一大二公的優越性,是前進的方向,是大勢所趨。”文件還明確提出“過渡”的任務、期限:“今后三年或者更長一點時間,基本上完成向大隊核算過渡,以便與1980年基本實現農業機械化的要求相適應。”
“窮過渡”受到強烈的抵制
座談會馬上出現了不同的聲音。小組會上有了不同意見,有些意見還相當尖銳,會下敞開來談時,反對“大寨經驗”的呼聲相當強烈,其焦點便是“過渡”問題。
那時,反對的同志還不敢從“理論”上否定“過渡”,只能從當前如何具體安排過渡上做文章,例如:
(一)以生產隊為核算單位與當前農業發展到底是相適應,還是不相適應?
會議的文件上寫道:“以生產隊為基本核算單位,將越來越不適應農業生產的發展”,那就是說,現在已經不相適應了。而更多的同志不同意這種意見,認為當前生產隊為基本核算單位還是適應的。有的同志以提問的方式表達自己的看法:華國鋒1975年在全國農業學大寨會議總結報告中說:“現階段農村人民公社‘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的制度,就全國多數地區來說,和農村生產力的發展還是基本適應的”,怎么只過了兩年就不適應了呢?兩年來我國農業的生產力有什么樣的根本性突破?客觀條件有了什么飛躍性的發展?大家認為,這個“現階段”絕不是指一年兩年的短時間。要求會議文件上寫明這個指導思想,防止“窮過渡”的發生。
有的同志強調說,這是一個對形勢的基本估量的大問題。如果說生產隊為基本核算單位已不適應農業生產的發展,那么就必須立即組織過渡。但現在全國各地農村程度不同的受了“四人幫”的嚴重干擾破壞,急需整頓。就全國多數地區來講,大多數生產隊實行過渡的緊迫性并不那么大,不具 備條件,硬要過渡,那就要出現殺豬砍樹,破壞生產力。有的同志主張:各地情況不同,條件千差萬別,各級領導面對實際情況處理問題,不必強求一律。有的同志說,他們那里十年浩劫后,農村經濟受到極大破壞,亟待解決的問題很多,對“過渡”的問題還沒有思想準備。還有的同志說,對“窮過渡”,人人害怕,不能不引起注意。在這種情況下,靠誰去組織“過渡”?不少同志說,條件不成熟千萬不要硬過渡,我們吃過“窮過渡”的虧,歷史的經驗值得注意。
(二)要不要規定一個期限基本“過渡”完畢?會議文件上寫“在今后三年,或者更長一點時間,基本上完成向大隊核算過渡,以便和1980年基本實現農業機械化的要求相適應。”多數同志對此有不同意見。他們認為,三年也好,五年也罷,都是搞“一刀切”。一旦規定了期限,勢必在全國造成一哄而起的現象,形成運動,那樣就可能出現嚴重問題。現在各地領導精力正放在揭批“四人幫”上,各地條件也的確不一樣,即使條件成熟的大隊也有許多具體工作要做好做細才可過渡。不能要求限期完成,應該把主動權交給各地黨委。總之,不要搞“一刀切”,一能搞“過渡”運動。對那些條件暫時不具備,不能馬上實行過渡的,要給一個做工作、創造條件的時間,不應給人扣上“不愿過渡”的帽子,形成壓力。
會議最后一天,華國鋒等中央領導接見各省帶隊的負責人,我有幸參加了這次會見。農業部負責人作簡略匯報后,華國鋒講話。他除了強調抓綱治國、批判四人幫、加快農業發展之外,也談到“過渡”問題。他的態度比陳永貴等要緩和一些,比會議文件后退了一步。他雖然仍然堅持要搞過渡,但主張“現階段農村人民公社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的制度,就全國多數地區來說,它和農村生產力的發展還是基本適應的”這幾句話,文件上還是要寫上。他說,這對于不具備過渡條件的隊,是個安民告示。不要引起殺豬、砍樹,這是毛主席說過的。經積極工作,因勢利導,成熟一個,過渡一個,成熟一批,過渡一批,不要限定期限。各省情況不同。搞不好大家就趕時間,帶來副作用。條件成熟了,就過渡,在過渡后,一定時間承認隊與隊之間的差別,這很重要。既是積極的,又是穩妥的,不會帶來大的波動。這些是你們這次討論的一個主要問題。
但是,會后在中發1977年49號文件轉發會議的“匯報提綱”時,還是強調要搞“過渡”,并規定了時限:“今冬明春可以再選擇一部分條件好的大隊,例如百分之十左右,先行過渡。”
然而,對“窮過渡”各地大都采取了抵制或消極應付的態度。
1977年49號文件發出后,陳永貴等希望的全國性的“過渡高潮”沒有出現。到底已是1977年而不是1955年了,那年秋天毛澤東一通談話,一篇文章,全國農業合作化便出現高潮,一個冬天全國基本上實現了合作化。而1977年的冬天里,只有少數幾個省“緊跟”,用“左”的辦法逼著農民敲鑼打鼓舞動紅旗搞“過渡”,熱鬧了一小陣。
據原農林部1978年4月22日整理的材料:《目前農村工作中幾個值得注意的政策問題》所載,“普及大寨縣工作座談會”之后,全國農村“過渡”的情況如下:
“1975年以來,在中央召開的12省省委書記座談會,兩次全國農業學大寨會議和去年的普及大寨縣工作座談會上,先后討論了向大隊核算過渡的問題,指明了發展的前景。這樣,向大隊核算過渡實際上已提到各級黨委的工作日程,干部群眾議論也比較多。但是認識上不盡一致,各地工作部署上也有很大差別。去冬今春,在貫徹執行普及大寨縣工作座談會精神時,對過渡問題多數省強調穩妥,先搞試點,有的只安排了調查研究;只有山西、陜西、湖北、北京等省、市搞了成批過渡。”
這份文件還歸納了認識不同的幾個主要問題:
首先,對于向大隊核算過渡應具備的條件,有不同理解。多數地方贊成去年中央49號文件規定的三條。但山西省和陜西省的領導同志強調領導班子的條件,山西省的領導同志認為,班子好、生產需要、群眾要求就可以過渡。陜西省委書記姜一同志說:“班子好就行,班子不好可以調整”;“富了再過渡,要等到什么時候?”與此相反,有些地方強調經濟條件。有的同志主張“要把經濟條件放在上邊”。認為,雖然有的大隊家底不厚也過渡了,但這“是在特定的條件下產生的,不能以此推斷過渡不要條件”。今年以來,一些報刊載文,也從生產力的決定作用,說明過渡的經濟條件是決定性的,并且批駁了“窮過渡”的主張。
其次,對于目前大多數地區以生產隊為基本核算單位的體制是否適應,在估計上有不同。山西省在普及大寨縣工作會議紀要中指出:“這種以生產隊為基本核算單位的制度,越來越不適應各方面的要求,勢必妨礙生產力的發展,要大干,要大變,就得搞過渡”。省委書記王庭棟同志在省的電話會議上批評了那種過渡要“冷一冷”的說法,主張要“熱”。去冬今春,陜西省長安縣過渡加并隊搞了百分之八十二。縣委認為,“以生產隊為核算單位很不適應社會主義大農業的要求”,有“十個不利”。與此相反,多數地方贊成現有體制“基本適應”的估計。如山東的同志說:“不應過高估計當前生產關系不適應高速度發展生產力的一面,山東許多生產上的快的地方,農田基本建設規模大,并不是搞了過渡的,目前不過渡,對機械化、社隊辦企業、科學種田等,也不會有大妨礙”。
再次,在過渡的時間、步驟上,很多同志不主張限時間、派指標。但從規定和設想來看,山西計劃在1980年前分三個冬春全省過渡完。湖北也認為過渡的時間要與1980年基本上實現機械化相適應。陜西省委書記姜一同志認為“現在應當迅速搞過渡,掀高潮”。
總之,積極搞“過渡”的只有山西、陜西、湖北、北京等少數幾個地方。安徽、四川等地繼續抓清理、落實政策。
我們感到幸運的是,1977年的冬天沒有搞起一個全國規模的“過渡”熱潮,災難終于沒有發生。
普及大寨縣工作座談會不僅沒能在全國農村掀起“過渡”熱潮,而且產生了與會議主持者的期望完全相反的效果。它對人們的思想產生了強烈的沖擊:原來,“學大寨”運動是這樣嚴重地、現實地威脅著農村形勢向好的方向發展。說什么“四人幫”對農村的破壞是“三反一砍”,完全不著邊際。“四人幫”本是以“批修”、“批資”起家并以此作為自己的政治口號,怎么可能反對批資批修?這種提法,掩蓋“四人幫”“左”的實質,根本揭批不到“要害”,解決不了農村的問題,而且會把農村推向更“左”的深淵。“農業學大寨”運動正在極力對抗黨的農村政策,現實地、嚴重地威脅著農村形勢,不能不引起人們的高度警惕。
人們逐漸覺悟到,用“大寨經驗”,用開展“農業學大寨”運動的辦法,治不了中國農業的病;認識到,只有從實際出發認真落實黨在農村的經濟政策,才是農村工作的當務之急;人們對安徽、四川等地方清理、落實政策的行動寄予更大的希望。就在這次座談會之后,陳永貴眼看“窮過渡”搞不成,急得到處罵人,對安徽等省落實政策的工作進行攻擊,說人家“好行小惠,言不及義”是“復辟資本主義”,“反對學大寨”。萬里聽了這些話之后,態度鮮明地說,我們沒有大寨那樣的條件。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沒有陽關道好走,只好走“獨木橋”。你不要強加于我們,我們也不強加于你們,誰是誰非,實踐會作出公正結論來的。
萬里是最早站出來公開批判大寨“左”的錯誤的。他說,你說你是大寨經驗,我說你是極“左”的樣板。我們學不了他們,也不想學他們。萬里還公開宣布安徽省不再組織去大寨參觀,也不去學大寨那一套。他要求全省各級干部必須從自己的實際出發,從自己的現有條件出發做好工作。
正因為他有了這樣明確、堅決的態度,才有后來的安徽農村的大好形勢,才在全國農村批判“左”傾錯誤,落實黨的政策,實行改革方面,起到了帶頭作用。
(責任編輯 洛 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