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健國(深圳)
1999年6月23日,梁曉聲在廣州關于"第三者"的一番驚人之說,使人又開始對他刮目相看。
如此自我表揚
梁曉聲算得一個從"工農兵大學生"中成長起來的名人。在眾多名人之中,他的最大特點可能是善于寫"雷鋒日記"---他善于在一系列的"斷想"中詳詳細細地披露自己所做的好事與英雄事跡---他似乎比雷鋒更有創新:雷鋒只是把自己做的好事悄悄記在日記里,死后才讓人發現,可梁曉聲仿佛覺得"雷鋒日記"應該生前就讓人知道,應該像新聞一樣盡快發表。"傻瓜"雷鋒信奉中國文化傳統,與人之恩要忘掉,受人之恩當永記。智者梁曉聲恰恰相反,常常想要更多的人知道他做了多少好事。這也許是時代的進步。
比方,他在自己的大著《九三斷想》(山西高校出版社,1994年8月)中,就一再不惜篇幅,詳細記述自己如何為人打抱不平,勇斗街頭歹徒,如何資助前來找他的窮人。《九三斷想》里,僅僅談他1993年9月3日晚上在街頭"見義勇為"與歹徒打斗的故事,就整整記述了15頁。整部書充滿了這類自戀型自我表揚。這種文學地藝術地詳記自己所做好事的方法與膽識,雷鋒只有自嘆弗如。
從1993年起,梁曉聲幾乎每年出一本"斷想"之類的書---他近些年小說少了,而自述的"好事傳"卻一本接一本,雖然許多好事自述常常是以批判社會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方式出臺,但明眼人還是看得出,這不過是以"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方式表述其"雷鋒日記"。
從寫"雷鋒日記"到講演"雷鋒日記",可能是梁曉聲1999年的新飛躍。1999年6月23日,梁曉聲在廣州給1000多名婦女作了一場專場講演。照例,梁氏"雷鋒日記"是從批判社會現實入手,這一次講演的主題是:"第三者,我們玩不起!"梁曉聲借批判"第三者",詳細講述了自己如何被眾多女孩所追,如何堅決地不受引誘而沖出重圍,與家人、妻子如何保持純真的天倫之情。
按說,如果梁曉聲確是如此大無畏地沖出"第三者"之包圍,把這段"雷鋒日記"講一講,也在人情之中---做了好事不公布,實在有點"錦衣夜行"。問題是,梁曉聲在講述自己的"雷鋒日記"時,對自己并不深知的"第三者"群體,作了可笑可嘆的盲人摸象。
宋慶齡許廣平是否要算"第三者"
據1999年6月24日《羊城晚報》報道,梁曉聲在講演中發表了如下核心觀點---
"婚外戀"游戲誰也玩不起。就算玩得起,對人心摧殘也是夠大的。
這就是說,梁曉聲認為,"第三者"只是一群玩弄感情游戲的人。以"玩感情"概括"第三者"的本質,這倒是梁曉聲的一大發現。
不過,稍稍有點常識的人不免疑惑,梁曉聲是否太過于自信?---"第三者"是個極其復雜的社會現象,許多社會學家、婚姻專家多年研討"第三者"現象,也至今未敢輕易地以一個"好"字或"壞"字界定"第三者"。并非社會學家的梁曉聲,怎么可能在敘述了自己拒絕一些"第三者"的先進故事之后,便概然斷定一切"第三者"皆為玩弄感情的游戲者呢?他能斷定,那些追求他的"第三者"---許多純凈的少女,都是想玩弄他么?
在1989年修訂版《辭海》里,我們依然找不到"第三者"和"婚外戀"這兩個詞(不知1999年修訂版是否會有),這說明什么問題呢?對"第三者"、"婚外戀"進行道德判斷太困難。如果我們不健忘,應當記得,宋慶齡與孫中山相戀時,孫中山并未離婚,那么宋慶齡算不算"第三者"呢?許廣平、魯迅寫"兩地書"時,魯迅已婚(后來與許廣平同居后也終身未離婚),那么對許廣平這樣的"第三者",難道也可以用"玩游戲"來批判?難道梁曉聲也可勸許廣平說,"第三者,我們玩不起"?至于外國名人,涉嫌"第三者"便太多了。如果盧梭不在16歲就當華倫夫人的"第三者",他能否寫出《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社會契約論》等偉大著作,提出回到自然,反偽現代化之觀念?法國著名哲學家薩特則公開說:"我生活里有好幾個女人,西蒙娜·德·波夫娃在某種意義上是唯一的,但是總還是有好幾個女人。"(《薩特文論選》P408)這就是說,薩特不只一次地自己當"第三者"或歡迎"第三者"找他。梁曉聲是否也可以勸勸薩特:第三者,我們玩不起?
"第三者"的基礎是離婚合法
梁曉聲雖然只念過"工農兵大學",但作為多年的"北大荒知青文學代表",作為一個勇于向外國總統以"中國作家"自詡的高層次文化人,理當知悉,"第三者"的基礎是建立在離婚合法性的現代觀念之上的。只要法律認為離婚是合法的,那么"第三者"的現象就永遠會存在。試想那么多離婚者,有幾個是在離婚后才開始尋找新的婚姻對象?
離婚產生于婚姻雙方感情的破裂,但感情的徹底破裂并非突然而至,必有一個漸進過程,在這個漸進過程中,難免就要開始對"第三者"感興趣,或者試當"第三者"。如果說離婚是解除一些不幸婚姻的正義手段,那么作為促成離婚的"第三者"現象,也就在特定的條件下充滿合理性。
婚姻是人們種種社會契約的一種,任何事情的主權永遠在大眾百姓。作為個人婚姻的契約締結與廢除,是公民個人所擁有的權力。而"第三者"作為這種解除婚約中的一個過渡階段與序曲,又豈可不問具體情形而一概非議呢?有人企圖在《婚姻家庭法》中對"婚外戀"行為進行法律追究,結果遭到2/3的立法者反對,正好說明了大多數人對"第三者"現象的復雜性有著明智的理解。
"第三者"并非一個籠統的概念
善于真正思想的人會分辨,今日中國的"第三者",只是一個籠統的概念。其實不同的歷史時期,"第三者"有不同的產生背景,"第三者"群體包括了偉大者與低劣者,既有進步人士,也有腐朽分子。在包辦婚姻時代,"第三者"的出現,多是向往自由婚姻的思想解放者。在極左"文革"后期,"第三者"往往是"階級斗爭"、"唯成份論"、"出身論"壓迫下的變態悲劇---許多有情人因家庭出身不門當戶對而不能成婚,終于只有當"第三者"。而改革開放后,"第三者"的增多,往往是對當年政治壓迫造成眾多低水平家庭組合,帶來了許多"湊合家庭"的反彈,是一種專制婚姻的"解凍"。有調查可證明,改革開放20年來涌現的一些"第三者",重新組合了不少高水平的幸福家庭,煥發出了健康向上的社會活力。自然,大江東去,泥沙俱下,在一浪又一浪的"第三者"浪潮中,也有不少人純粹以"上床"為目的當"第三者",也確有不少人如梁曉聲所說:"現在第三者女性要找的人,質量是越來越低。以前她們還看看男士的氣質、教養、身材、相貌,現在呢,有的第三者她只認一條,男人有錢就行,管他粗俗、無教養、模樣猥瑣。"但是,在龐大的"第三者"群中,如此下作簡單的,畢竟并非主流,并非全部。善于作"中國社會各階層分析"的梁曉聲,偏偏在對"第三者"整體情況不作任何具體分析下,斷然發出"第三者"皆是玩弄感情游戲的胡猜臆斷,是否太武斷專橫了呢?
梁曉聲觀念保守并非偶然
回想梁曉聲近些年來的"舞臺"表現,這種落后、保守的偏激言論并非偶然。早在1994年出版的《九三斷想》中,梁曉聲就大發怪論,他以發現了幾盒南方進京銷售的月餅有的價達幾百元上千元而大罵:"南方南方,真他媽的忍心,都是同胞,相煎何急?先富起來,更應該仁義一些吧?"(P149)其實,現代市場經濟已不是統購統銷的統一計劃分配經濟,南方廣東食品廠做一些高級月餅,高價銷給一些有高消費能力的人,有多少值得指責呢?你嫌價高,盡管去買本地便宜月餅好了,有什么可罵的?更有甚者,梁曉聲在談論今昔政治領袖之時,對比了改革時代與文革時代的國家領導人,他在大贊了"咱們的領袖毛澤東"之后,談到了改革時期的"總設計師"---說一本雜志不該在封面刊登"國家有權威的一位老人和他的孫女或外孫女照片",因為那"孫女"頸上帶著粗粗的金鏈子,因而大發感嘆:"我希望他們今后在選發黨和國家領導人生活照的時候,考慮得要全面一些。"梁曉聲認為,國家領導人的孫女帶這樣重的金鏈,說明有不廉潔之嫌。由此看來,今日腐敗比"文革"腐敗要重得多。在梁曉聲眼里,當年胡搞"大躍進"餓死幾千萬人的政治腐敗,當年發動"十年浩劫"的領導人,要比今日設計改革開放法治社會的"總設計師"廉潔公平得多,因為前者的子女從來沒有那么多的金項鏈---梁曉聲似乎認為國家領導人讓自己的侄子和夫人凌駕于政治局之上倒不是什么大腐敗。
能夠用如此邏輯來判斷腐敗的大小么?
由此便不奇怪,梁曉聲在新書《99斷想---世紀末的證明》中有一篇聲討克林頓轟炸我駐南使館的公開信。本來一個中國公民號稱"中國作家"給美國總統寫信,發表對中國大使館受到攻擊的憤怒,是一件很正當的事,我也非常贊同,但梁曉聲偏偏要在信中5次挖苦克林頓總統的性丑聞,一再挖苦說"我們中國人感到,克林頓總統先生在性丑聞中夾起的尾巴,今天似乎豎得太高了"(P34),這又有點胡談了。誰授權你梁曉聲代表"中國人"了?你怎么能知道全體中國人都認為克林頓在性丑聞中夾起的尾巴豎得太高?你怎么斷定克林頓的性丑聞和北約轟炸中國大使館有邏輯聯系?在這一點上,我們的中央領導清醒得多,我們是要反對美國霸權,但對外國領導人的私生活卻不必大談特談過于關注。
梁曉聲本來頗具聰明才智,近年為何常常說一些站不住腳的昏話?是否急于想當"青年導師"、想當社會明星,才會如此不擇時機地利用一切機會去發言?
我是曾經欣賞過梁曉聲小說的人,十多年前還為他的小說《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寫過書評,但是,這些年來的梁曉聲,離開自己熟悉的小說,到處亂發議論,到處公布自己的"雷鋒日記",這就真讓人有點厭煩了。
魯迅先生說得好:"社會上崇敬名人,于是以為名人的話就是名言,卻忘記了他之所以得名是那一種學問或事業,名人被崇敬所誘惑,也忘了自己之所以得名是那種學問或事業,漸以為一切無不勝人,無所不談,于是乎就悖起來了。"
該反省了,梁曉聲!
(編輯:橡子攝影:張麗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