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松雨(鄭州)
現在我們都知道,無條件地實施"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往往會有缺陷和局限---在這個原則下,非主流的聲音常被斥為異端邪說,少數派的權利往往受到漠視、壓抑乃至踐踏(據報載:在一個人人"各顧各"的村里,學雷鋒做好事的復員軍人被村民們強行送進了精神病院)。其結果,是人人都在自覺或不由自主地選擇隨大流、選擇"中庸之道"---一個常見而又意味深長的小例子是:單位部門年終"評先"時,十幾個、二十來個人坐在一起,評出的"先進人物"往往不是技術骨干,業務尖子,而是那些平時默默無聞、從事著體力勞動、重復勞動的門衛、打字員、收發員之類,因為他們最能"和群眾打成一片"。
當然,我們并不能因此否認"少數服從多數"原則在社會中的合理性。這里我想說的是另一種常見情況:在某些制度條件下,掌權者常常揮舞手中權杖,將"少數"與"多數"的比例作"肆意"調整、顛倒---他們將對手輕而易舉地推向"少數派"的孤立位置,而使"多數"群眾最終站到自己一邊。
比如40年前的"廬山會議",開始是開"神仙會","成績講夠,缺點講透"(劉少奇語) ;會議的主要風向是批"左"、"反冒進"。在這種氣氛下,彭德懷將一些不便在會上公開講的意見寫成信,呈送毛主席參考、閱處。
此后,即使毛澤東未經政治局常委討論而直接將彭的信印發給了中央全會,即使毛在全會上作了怒氣沖沖的講話,"從高度原則上批判了那封信,說它是一個右傾機會主義的綱領;是有計劃、有組織、有目的的"( 《彭德懷自述》),即使部分中央委員確實對彭的信產生了看法,但也認為只是某些提法的問題、遣詞造句的問題、思想認識的問題等,所以對信的討論、批判也未離開信件本身,且批評的語氣和緩,會議氣氛正常,而更有人認為彭老總敢說真話,說出了他們的心里話。
就是說,在彭給毛寫信是否意味著"右派分子猖狂向黨進攻"這個問題上,這時候毛澤東還是"少數派"---無論在政治局常委會還是在中央全會,他都是絕對的"少數派"。
但毛澤東向來信奉的準則是:"少數"與"多數"的比例是可以通過"斗爭"轉換的,此時他習慣性地要這樣做了---在政治局常委會的"斗爭"中,他從山下召來了林彪,充當急先鋒的角色。林一開口便給彭扣上了"野心家、陰謀家、偽君子"的帽子,并得到了毛的默許;而朱德在發言中就事論事,語氣溫和,毛便粗暴地打斷他的發言,譏刺說是"隔靴搔癢"。這壓力迫使后面的發言者只能一步一步提高"斗爭"的調子。毛還歷數彭德懷在以往共事中不服自己、搞對抗的例子:"我與你的關系,融洽三成,搞不來七成,三十七年,一貫如此。"這種揪小辮子的做法十分可怕---人誰能無錯、無過?誰能沒有或大或小的"歷史污點"?這些老賬平時一五一十給你記著,關鍵時刻全揪起來,看你服也不服?將歷史上的過錯與現在的表現聯系起來,以證明你一貫反動,問題便嚴重得多了。此時,擺在其他政治局常委面前的,便不再是分清誰對誰錯的問題、"批評與自我批評"的問題,而是"你們要站在哪一邊,要跟著誰走?"的關鍵問題了。
同時,毛還批評彭"十個元帥,除自己外,都對你有意見---你一個也不佩服;十個大將更不在話下",與劉少奇等人也合不來,以此證明彭平時就是"少數派",來進一步孤立彭德懷。
在中央全會上,當毛澤東發現各小組對彭的批判仍局限在"意見書"本身時,便立刻發出指示:"對事也要對人---黨內右派分子在猖狂進攻,要劃清界限!"如此一來,不管發沒發過言的、批沒批過彭的,都爭先恐后亮明立場,與彭等"劃清界限",堅決斗爭。更有康生、陳伯達之流源源不斷地提供列寧、斯大林的論述作批彭的"理論依據",提供以往毛、彭"斗爭"的歷史資料作為證據,這些"炮彈"使得會議的火藥味越來越濃。毛由"絕對少數派"變成了"絕對多數派",而彭德懷、張聞天、黃克誠等人則須一次比一次"深刻"地"對自己的錯誤作不合事實的夸大檢討"(《彭德懷自述》),以求過關。最后,如不是毛澤東有意保留幾個"右派分子"以供批判、斗爭,這些"少數派"很有可能轉化得一個也不剩了。□(編輯: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