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弦(北京)
不過幾年以前,美國人還曾懷疑自己是否不久將失去世界經濟老大的地位,當時日本靠汽車和電子產品出口致富,并且在美國買下了諸如洛克菲勒中心、佩布爾比奇高爾夫球場和哥倫比亞廣播公司唱片公司等頗具象征意義的地方,甚至還爆出過日本要收購美國的神話。當時的日本模式既被看作榜樣,也被看成是在經濟上的威脅。今天,日本又一次被說成是經濟上的威脅。只不過人們怕的不再是它的強大,而是它的疲軟會繼續拖住世界經濟復蘇的后腿。
難言未來

日本在二戰結束后經歷過兩次經濟負增長。第一次是1973年下半年發生的石油危機造成1974年度-0.5%的經濟增長率。第二次則是1997年度的-0.7%及1998年的-2.9%。兩次相比:前次的實際個人消費支出還有1.5%的增長,后次則是-1.2%;完全失業率,前次是1.5%,后次為3.5%;銀行的法定貼現率前后對比是9個百分點對0.5個百分點,后者的嚴重程度可見一斑。
90年代初泡沫經濟崩潰后,為刺激經濟景氣的復蘇,日本政府從1992年起至1995年9月,以公共建設為主共打過6支強心針,總事業費的規模超過60萬億日元,使得日本經濟在1992至1994年度維持著增長率在1%以下的增長,1995及1996年度也多少有點增加,但好景不長,1997年就跌落至戰后歷史上最壞的負增長。
經過小淵上臺后各種擴張政策攻勢下的強勢整理,日本經濟似乎露出了些微的亮光,今年一季度經濟重返正增長。但這是探底回升還是回光返照?
4月中旬,美國的幾位經濟學家訪問日本,目的在于探討日本經濟何時能夠走出悲情。在進行了21次采訪與會晤后,他們的結論是:對日本經濟進行預測的主要困難在于悲觀和謹慎的樂觀兩方面都有充足的證據。首先他們列出了一系列壞消息:失業率為4.8%;3月底,日本大公司宣布它們計劃削減2.5萬個額外的工作崗位;日本公司計劃削減資本開支約9.5%;2月份家庭支出比去年同期下降3.8%;政府已試行了包括削減稅收、公共工程和信貸保證在內的一攬子激勵性很強的政策,但所有這些都沒有增加消費支出,增長的卻是預算赤字和公共債務。當然還有令人興奮的好消息:日本政府為吸引外資而改變了向外國公司征稅的方式,并逐步解除對外國公司的種種管制;股市獲得了創紀錄的重大收益,交易商認為日本股市已經到達谷底;從4月開始的減稅措施將鼓勵公司和個人開始花錢,而不是永遠地把錢存起來;在3月31日結束的上個財政年度內,貿易順差增加了23%,日本對美國的貿易順差增加了24%。
日本經濟的未來的確很不明朗,太多的不確定因素、太多的黑匣子、太多的灰色區域遮住了人們的視線。但如果我們反觀日本經濟近年來的蹣跚足跡,或許能夠找到打開未來之門的鑰匙。
節約不再是美德
經濟學家指出,通常情況下,如果兩個國家的經濟情況在其他方面類似,那么儲蓄率高的國家幾乎總是生活得比較優裕。10年前,當日本被認為是經濟強大而美國卻在苦苦掙扎時,許多經濟學家一致認為,造成這種差異的一個重大原因是節儉:節儉成風的日本人將來有充足的錢用于投資,而任意花錢的美國人卻幾乎是雙手空空。今天,普通日本家庭把收入的13%存入銀行,而普通美國家庭儲蓄額只占他們收入的4%。但是,日本現在陷入困境,而美國卻在繁榮發展。問題出在哪兒?
日本大量的儲蓄對這個國家在戰后廢墟上的迅速興起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但是起作用的不僅僅是儲蓄存款的數量,重要的是存款的使用方式。經合組織說,60年代,日本資本投資的效益是美國的兩倍,而從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中期,日本的投資收益已經降到美國的水平,而且還在不斷下降。到1996年,只是美國收益的80%了。
節約并不永遠都是美德,消費即美德的觀念對今天的日本經濟來說更加重要,中國的古話說得好,“儉未必是,奢未必非”。在日本,銀行存款的利息已經低到1%,但是各家各戶還是把大量的錢存進銀行,抑制了有效需求,而有效需求的嚴重疲軟(即內需不振)被認為是日本經濟的最大瓶頸。在日本國內生產總值中,私人消費約占六成,是支撐經濟增長的重要支柱。去年日本人的消費異常疲軟,市場進入10年來最蕭條的時期:九成以上的商店認為“東西越來越賣不出去”,超市也大都經營困難,大幅虧損。公司和個人消費者都把錢包捂得更緊。與此同時,在山一、拓殖等幾家大型金融機構破產后,日本銀行紛紛緊縮貸款,嚴格限制對外放貸的同時還加快回收貸款,致使許多企業陷入資金運轉危機,一些實力雄厚的大企業搞得只能靠發行債券籌資,破產倒閉的企業不斷增加。當前,“惜貸風”仍沒消除,40%的日本公司認為它們正面臨著苛刻得多的貸款條件,38%的日本公司說信貸的匱乏損害了其生意。
私人消費、公共投資、企業設備投資和住宅投資是內需的四個關鍵指標,也被稱為日本經濟增長的四大支柱,而近年來這四大支柱一直處于下滑狀態。個人消費日益疲軟且呈長期化趨勢、住宅投資年年下降、民間企業設備投資也是一路下行,在這種情況下,公共投資似乎要成為支撐經濟最重要的“拐杖”。根據小淵政府的計劃,公共投資將大幅度增加,這似乎是個利好消息,但是靠政府擴張的財政政策來刺激經濟增長是有限的。目前日本政府債臺高筑,預算赤字高達31萬億日元,政府已沒有更多的資源能夠投入到公共建設的項目上。小淵在今年5月初到美國訪問時就明確表示,日本政府財政刺激支出可能已超過120萬億日元,因此政府不會額外增加支出,以刺激國內經濟。而政府的公共開支一旦停止,靠財政拉動的經濟增長就會揮之而去,日本經濟可能會再次墮入長期衰退的困境。同時,由于一些地方自治體財政狀況的日趨惡化,許多原定投入的公共投資遲遲不到位,可能會造成地方公共投資的實際金額低于計劃水平的狀況。
欲拔不能的多重怪圈和危機
除了內需不振外,人們還將日本經濟的悲劇歸咎于日本模式陷入了多重怪圈和多種危機中:一說是日本模式墜入了復合性緊縮的陷阱,這種復合性緊縮包括因政府進行財政改革導致的政策性緊縮、金融體制危機導致的金融緊縮和國民心理上的擔心導致的消費緊縮。
二說日本經濟已陷入“流動性陷阱”的困境中。“流動性陷阱”指的是這樣一種狀態,即利率即使低得接近于零,也不能使銀行貸款、商業投資、消費開支和經濟真正運作起來。不管用什么樣的標準來衡量,日本近10年的經濟危機都是可怕的。日本的經濟被吞沒在一個由資產價格不斷下降、金融危機、公司利潤日益減少和政府債臺高筑等因素形成的大漩渦中。出現這種狀況的原因主要在于:蕭條心理在日本占了主導地位,日本在擴大貨幣供應量方面速度還不夠快,商業銀行在向公司提供貸款方面還猶豫不決。
三說目前日本存在多種不安:社會不安、經濟不安和生活不安。社會不安是指對日本未來的全面的擔心。1993年以后,日本政局一直動蕩,原有的政黨完全失去了向心力。另外,由于冷戰結束,圍繞著日本的世界環境發生了重大變化,而日本在新的戰略上卻無法適應,使得國民對整個社會的未來感到擔心。在日本人中,關于國家的未來,認為“10年后的日本會比現在好”的人僅占34%。經濟不安是指,由于推進金融體制改革,擔心日本的資產會大量流往海外。擔心在不良債權的處理工作結束之前,在金融體制的重建工作完成之前,日本會發生金融恐慌。生活不安是指,由于老年人人數的增加同年輕人的減少之間的不平衡的加劇,人們擔心福利政策會失敗。對年輕的工薪階層來說,工資提高的可能性不大。對中老年工薪階層來說,因企業改組而造成的不安也在逐步增大。
四說日本經濟出現了三大危機?,F今日本消費疲軟,并不是因為人們手中沒有錢,而是因為人們對經濟前景普遍感到失望,出現了“信心危機”;對政府和政治家感到不可信賴,出現了“信任危機”;銀行壞賬問題又意味著出現了“信用危機”。市場經濟是信用經濟,連“借債要還”的基本信用都沒有了,市場經濟就難以正常運轉了。
當然,最權威的解釋還應該是日本人自己的說法。不久前,日本政府的1999年度經濟白皮書出籠,對日本經濟的現狀和成因進行了系統分析。該書認為,日本此次經濟不景氣中出現了3個循環,即在通常經濟不景氣時期所能見到的惡性循環(需求減少→生產減少→所得減少→需求減少);通過金融體系表現出來的不景氣循環(惜貸→設備投資減少→資產價格下跌→金融機構自有資本不足→惜貸);家庭收支不穩定導致的不景氣循環(大型金融機構破產→對家庭經濟前景的擔心→消費減少→破產企業增加)。該書還認為,日本經濟中存在三種過剩,就業人口過剩、設備過剩和債務過剩。
畸形的結構與關系
面對千瘡百孔、搖搖欲墜的經濟大廈,小淵政府一登臺就正式確定了緊急經濟對策。其主要內容是實施減稅、解決銀行滯貸、增強社會基礎投資以及解決失業問題,目的在于減輕國民負擔,刺激國內需求,恢復經濟增長。但日本的國民負擔到底怎么樣呢?還有多少可減的余地呢?
一般來講,國民負擔包括租稅負擔和社會保障負擔。租稅負擔在國民收入中所占的比率稱作租稅負擔率。據日本大藏省統計,從租稅負擔率來看,排列順序是,英國最高,依次是法、德、美,而日本最低。根據這些數字,日本人的國民負擔低于大部分發達國家,可減的余地是不大的。所以,小淵政府大刀闊斧式的措施到底能起多大作用,尚屬未知數。小淵惠三真正該做的是向日本經濟的結構性因素開刀,但這些結構性因素恰恰是當年“日本奇跡”得以成為現實的最主要因素,就像時下人們分析東亞金融危機時,往往認為正是那些促成“四小龍”當年騰飛的主要動力今天演變成了金融危機爆發的主要淵源。真可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1、經濟結構沒有隨時代的發展與要求進行相應的改革:當前日本經濟陷入困境的根源是制度性的,可看作是經濟發展中長期積累的矛盾的總爆發。日本如今所面臨的沖擊主要是由于經濟難以適應新形勢造成的。世界經濟的全球化與區域化、國際金融的自由化、經濟的發展重心從增加產值轉向轉換產業結構、官民關系從行政主導轉向國民自己負責、舊時企業關系的瓦解、終身雇傭和論資排輩等雇傭體系的迅速改變等等,都使日本的舊有經濟體制從經濟發展的動力變成了阻力,制度疲勞和僵化日益顯現。而日本政府卻沒能及時覺醒進行結構改革,也沒有為構筑新體制奠定基礎,反被泡沫經濟的假象沖昏頭腦,以為不必改革也可讓經濟持續高速增長,結果錯失了改革良機。到泡沫經濟破裂,各種弊端進一步暴露,經濟已深陷困境。此后日本政府雖進行過一些改革,但仍改變不了市場自由化程度不高、市場透明度不高和不易與國際市場接軌等缺陷。
2、高科技發展相對滯后:多年來,日本的科技領導體制一直不甚合理,科技政策制定和管理由多個部門分擔,且各自為政,因此不能通盤考慮日本全國性科技發展戰略,導致日本高科技發展受到很大限制。據分析,日本的信息技術和產業比美國落后10年。日本科技廳1995年發表了一個“沖擊性的調查結果”:90年代以來,日本的科研水平在逐年下降,不僅全面落后于美國,而且差距日漸拉大;在20個研究項目的比較中,日本僅在3個項目中占優勢。到90年代初,日本高技術產業在整個產業中所占的比重仍然很小,具有代表性的產業用機器人和OA(辦公自動化)的總產值只相當于同期醬油、醬湯和壽司等產業的產值之和。在高科技已成為經濟發展的主要動力和增長點的今天,高科技領域的滯后必然會使經濟發展的潛力受到影響。
3、畸形的政經關系:戰后以來,日本政府對經濟領域過度參與和管制,產生兩方面后果:一是破壞了自由競爭的原則,抑制了企業的活力和自主性,不利于各種資源的有效配置。尤其是在政府的保駕護航下,日本經濟界養成了一種依靠政府、服從權威、求穩怕變和缺乏挑戰精神的惰性,致使日本金融系統十分脆弱,經不起國際競爭風浪的考驗。泡沫經濟以來,日本經濟中出問題最多最嚴重的是金融領域,其原因就在于此。二是日本政府經濟職能的強化,使其與經濟、產業界的聯系日趨密切,形成“政官財復合體”,這是長期以來一直被人批評的問題。政企之間不正常的關系產生了腐敗的溫床,造成了腐敗現象的蔓延:銀行經營者一面接受政府投入的公共資金,一面向大藏省和日本銀行的官員行賄。日本自泡沫經濟破滅以來共有66萬億日元的刺激經濟開支,卻未產生預期效果,日本傳媒認為,這同官僚們為某些人的利益而進行項目分配有關。□
(編輯:翁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