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久天長的更是友情

殷　茵

當敏邀請我去她的新居作客時，我拒絕了。沒有誰料到向來被認為大度的我也會如此“小心眼”。并不是因為我至今仍居無定所，故而對別人的新居產(chǎn)生嫉妒。其實，我的同事、朋友，凡喬遷新居我都從心底為他們高興，因為從此他們可以不必如我一樣棲身于蝸居陋室，真正開始享受生活的溫馨、安逸，這樣的生活誰不企望?而對敏，我卻做不到……

敏是我?guī)煼洞髮W的同窗，在校時我們睡上下鋪，情同姐妹，形影不離。敏在求學期間就有了意中人，兩人青梅竹馬。男孩是那種長相偉岸、心思縝密的人，特別招人愛，對敏呵護備至，頗令人艷羨。因為我和敏的關系密切，所以有時也不知犯嫌地充當他們的“電燈泡”，同去郊游，同進影院，被同學們戲稱“三人行”。

愉快的日子在不知不覺中滑過，很快我們畢業(yè)了。也許是上蒼刻意安排，我們分到了同一城市，我和敏的男朋友又分到了同一學校，因此報到那天，敏未能與我和他同行。因為我們是校友，以后我和他的接觸就多了起來，同事們便自然地把我們當作一對。敏在周末時才有機會來看望他，當然順便也看望我，平時則電話聯(lián)絡。有時候他不在，我就替他接電話，于是很自然的，他們的約會時間、地點，我便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們學校外地人少，因此沒有正規(guī)的宿舍。我們剛來時住辦公室，生活上有許多不便，比如床鋪是木板搭成的，兩頭高低不一，似兒童滑梯，好在傾斜度不大，否則定會在睡夢中滑落至地。沒有床架子，無法掛蚊帳，故而常被蚊子擾得夜不能寐。于是我常常以淚洗面，他見狀，溫言相慰，同時找來了竹竿，為我捆綁了一個床架，安上了蚊帳，并戲言說掛幾個香袋就成了古時佳人擁有的“紅羅復斗帳，四角垂香囊”，我被他一逗，破涕而笑。

住的問題解決了，可吃更讓人犯愁。食堂每天中午蒸一次飯，又不供應菜，因此早晚便沒有了著落。我從小嬌生慣養(yǎng)，不會照顧自己，大學四年又吃慣了現(xiàn)成飯，因此怎么受得了這樣的委屈?常常中午吃開水泡飯或者方便面，吃了上頓沒下頓。看到我邊淌眼淚邊吃飯的苦樣，他買來了電爐、鍋、鏟等，早上早早起來熬好了稀飯，買來早點，然后隔著走廊招呼我，于是開始了我倆的“搭伙”生活；中午他利用空閑時間去買菜。他在家里是老大，會做家務，燒得一手好菜。這樣，每當饑腸轆轆的我從課堂出來，聞到飯菜的香味，真覺得是天下第一等美味。晚飯我們有時一起去校門外小吃店，要一碗面條，慢慢吃著、聊著，然后再沿著校外那條不太熱鬧的馬路踱回學校。一路上我們有時并不說話，但是“此時無聲勝有聲”，我們默默走著，時而相視一笑，一種默契、一份恬靜，在我們心中慢慢蕩開。偶爾肩與肩相碰，心里掠過一絲震顫。我覺得自己離不開他了。

他也有了變化，敏來電話相約，他總找借口，很少赴約。有時他去見敏了，留下我一個人時，我便覺得恐慌、無助，心里很不好受。想象著他們相見時的喜悅、親昵，我的心便不由得“格登”一下，隨后在他回來之前的那段時間里，我度日如年，無心看書，非常煩躁。我傾聽著外面的聲響，期盼著他的腳步聲在走廊響起，渴望他輕叩我的房門，告訴我他回來了……可是，每次等到他回來后，我卻又表現(xiàn)得并不高興，常使他有口難辯。我會說許多酸酸的不可理喻的話，或者沉著臉不答理他，這些都深深地刺傷了他。但他一如既往地關照著我，址我常常覺得內(nèi)疚。于是在他的遷就、哄勸和我的“讓步”中，我依舊接受著他的關愛。

一日我去外校進修，回來途中自行車壞了，一路沒找到修車的，只好推回來。到校時天色已晚，門房師傅告訴我他出去了，讓我自己吃。我很失望，便在小吃店要了碗面條。老板多事，說今天怎么落單了?男朋友不管你了?我佯裝若無其事，心里極不是滋味。草草吃過，回到宿舍，見他留言說敏今天生日，原本想請我一同去，但沒等到，抱歉了。我看后越發(fā)委屈，倒在床上失聲痛哭。這時天氣變了，刮起了大風，下起了大雨，轟轟的雷鳴與刺目的閃電使我驚恐，我蜷縮在床角上不敢開燈，覺得天都要塌了。不知哭了多久，我聽到他的叩門聲，一躍而起，拉開房門，撲進他的懷里，淚水再次奪眶而出。他輕撫我的雙肩，嘆了口氣，幽幽地說：“你這樣真讓我不放心!我知道你肯定害怕了，所以急忙趕回來。”那晚我們談了很多，我知道敏因此生氣了，我也知道了他的為難和我的矛盾，他說他是愛敏的……對此，我深感失落。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3年。3年中，他和敏的關系也平穩(wěn)地發(fā)展著。敏在事業(yè)上取得了很大成績，連續(xù)兩年被評為“市十佳優(yōu)秀青年教師”，敏的學校破例分給她一小套解困房。房子緊靠著我們學校。敏由于工作繁忙，因此裝修的事自然落到了他的身上。于是他開始投入很多精力購買裝飾材料，挑選裝璜公司，對我的照應自然減少了。我感到很失落，他也有歉意，因此空閑時他便帶上我一同買材料，去他們的新房，跟我說裝修的構想。也許我仍不忘我們?nèi)酥g的友誼，很快我也熱心地投入進去。敏真的對我很信任，感激我能無私地幫她。我想我當時真的并沒有其他想法，我只想和他多呆一些時間，我愿意陪著他做這些事。也許我和他有太多相似的審美趣味，他采納了我的許多建議。

工程完畢，我卻悵然若失，畢竟我付出了心思和精力，我對此是有感情的，如同抱養(yǎng)了一個嬰兒，在你傾注了愛和心血之后，孩子被親生父母領回了。面對這份失去，能不痛心嗎?敏在裝修后來看新房，并沒有提多大意見。想到以后她是這屋的真正女主人時，我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下意識里我開始怨恨他，把不快向他發(fā)匯。面對我的冷嘲熱諷，面對我時不時涌出的眼淚，他手足無措。我從他的眼神中也看出了他的委屈和心痛。在這樣的若即若離中，他和敏開始籌辦婚事。

那段時間，我真不知是怎么挨過的。站在講臺的位置，放眼望去便是他們新居的陽臺。我上課時常走神，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有時，微風輕漾，吹動窗簾——那是我和他跑了多家窗簾專賣店，經(jīng)過反復比較選定的，圖案、顏色都是我倆鐘愛的，我的心不由得也一陣悸動；風卷珠簾，玉枕紗櫥，晨起午睡時分，慵慵懶懶，微偏云鬢，面對這樣的俏模樣，他的心里還會有我?有時，窗子開著，他的衣服晾曬著，令我產(chǎn)生幻覺，一如他那健碩的身影，讓人怦然心動……想象著這些畫面，我在痛苦中自虐，直到有一天，我的眼淚傾瀉而下，異常失態(tài)地沖出教室。他得知后來到我辦公室，面對同事詫異的目光，他的神情極端痛苦，礙于人多，他只能裝作平靜地詢問事由，我委屈至極，為他的這番“局外人”姿態(tài)，淚水再次洶涌而出，悲不能言。他見狀，只得默默退出。

好幾天，他對我避而不見。我在心里怨恨地說我再也不想見你了，我要離開這叫我肝腸寸斷的環(huán)境，我申請調(diào)動，但因為教師流動頗為困難，這事一直擱著。其間，敏似乎有所察覺，前來寬解。面對敏，我又覺得內(nèi)心有愧，為我們的友情，我不得不要求自己冷靜處事。

婚禮定在暑期，為的是方便旅行結婚。我因為要參加電腦培訓，不打算回家。考慮到單身一人住校有諸多不便，敏把新居鑰匙交給了我，名義上是托我照管一下，實際上是為了表示她心無芥蒂，為了讓我過得舒服些。我多次拒絕，因為怕觸景生情。但他們是那樣的誠懇，叫我難以推辭，我只好接受了，但我沒有前往。他們離開兩天后，我收到了他們的信，在信中，他們詢問我心情可好?對我很是牽掛，說我是他們永遠的朋友。我深深感動了，我決定去他們的新居看看，我相信我能走出這自我封閉的“小天地”。

蜜月旅行將畢，敏打來電話，告訴我他們在我們求學的城市逗留，要我前去相聚，我沒有猶豫，未作太多耽擱便啟程前往。

我們來到母校的校園，再重走曾走過的小樹林，繞著操場漫步，昕師弟師妹們或淺吟，或高歌，看獨步沉思者，或兩人親密并肩而行者……這一切讓我們陶醉，讓我們感動，恍惚中我們回到了從前，從前的三人行。敏說：很想與你分享一切，但有些東西是不行的。我笑了：我明白!

他手搭著我們兩人的肩說：我真抱歉，如果沒有我該多好!如果有兩個我該多好!我說：如果沒有你，我們體會不到這份惹人的情懷；如果有兩個你，我們感覺不到這種珍貴的友誼。因為世上只有一個你，才使我們懂得很多很多……

回來那天，我伴他們走到新居樓前，看他們客廳亮起燈我才離開。我的心中已平靜，我想這樣的結局最美好，心理傷害減到最小。其實那地久天長的不僅僅是愛情，更有刻骨銘心的友情。

(編輯湯知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