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初并不懂得品咖啡,咖啡之于我只是寫作時提神醒腦、調整心緒的一種方式,可以說是林非點點滴滴讓我喝出品味、喝出心情的。
林非是英格蘭的留學生,在一家紳士吧打工。冬天,我在雜志社坐于電腦前敲打鍵盤,在網上發了一則《咖啡情濃》的征文啟事。很快,東南西北中,一篇篇散溢著濃郁咖香的郵件紛紛而至。細細地讀,慢慢地品,所有的故事幾乎都是開始于咖啡屋。只有林非是個例外,他說,咖啡的品與喝區別在于思考,這是一種能讓時間放慢的飲品。他的獨到之處和我心底的共鳴不謀而合,注定他可以成為我為數不多的心靈上的朋友。鴻雁不停地在網上傳書,他不僅告訴我,咖啡是公元6世紀時由埃塞俄比亞一名牧羊人卡第發現的,還告知,喝咖啡遠不像喝礦泉水那么簡單,咖啡端到面前時,應先聞,然后觀色,接下來是一點點慢飲。我常常為這些美麗而新奇的語言而心旌搖動,情不自禁。
二十八歲的林非穿黑色制服配白衫,清瘦而儒雅,高頎而蒼白,很紳士地端著托盤,任裊裊咖香纏繞自己滿眼水霧樣的憂郁,這是我在他寄來的照片上讀到的,他像極了一幅冷色調的水墨畫,讓人過目不忘地憂傷著他的憂傷。
每季不用去買咖啡,早有林非的國際郵包寄來,不是小而圓的深褐色哥倫比亞咖啡豆,就是經研磨飄逸襲人清香的洛布特咖啡粉,都是上乘的,每次200克,每次都無一例外地夾寄一張心情卡,總是祝我閑適地生活。不飲咖啡,也有滿腹芬芳自心間涌動。
林非的電子郵件在網上已發了足足三百封,也不記得喝了林非多少咖啡,只知道這個修長而憂傷的男子在英格蘭,與我隔著萬水千山,繚繞著咖香訴說著生存故事及人生篇章。偶有國際長途打來,一口標準的京片子,嗓音低沉而有磁性,讓你對他有難以自持的沉醉,他總讓我覺得像極了一管秋月下的洞簫,澄明感傷而又讓人欲罷不能,無處可逃地要做他最忠實的聽眾。
去年冬天某日,林非發給我最后一個電子郵件,忽然說,漂泊異國多年還是有根的地方最親,定于某月某日回國,請去機場接,要為我煮最后的咖啡。\"最后的咖啡\"這幾個字讓我莫名恐慌,我以為一定是有一些因咖啡而引起的不快,才讓林非說這種話。一向平靜、寧和、沉穩的林非不會有其他想法的,我單純地想。
林非如約而至時,我捧了艷艷的一束玫瑰迎上他,好像這是我回報他那些咖啡的最熱烈方式。休息、吃飯,然后林非就迫不及待地布下了煮咖啡的陣式:電動咖啡壺、焙烤過的顆粒較細的咖啡粉,取新鮮的水……咖啡的調制中最關鍵的是水,林非靈活自如地把握著剛煮開的水,隨之放了紅色咖啡糖,很快便沖制好一杯濃淡適中的咖啡。他端給我,很紳士地把杯把朝左側(英式),平靜地說,這并不是一個像化學實驗一樣枯燥繁雜的過程,事實上,咖啡就像人生,每一杯都有它獨特的味道,慢慢喝下去,體驗其間的甘苦澀爽,未嘗不是豐富你的心靈……我無語,輕啜咖啡。
一個月后,林非死在北京的一個四合院……他說的歸根處。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俊朗飄逸的林非怎么可以這么走?我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林非的媽說,其實林非早知道自己患了不治的血液病,但他從不肯向別人說……
于我,林非像一杯苦澀的咖啡,一嘗便再也忘不掉。為此我今生再也不敢飲咖啡,因為痛。 編輯/海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