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 昕
當今時代是一個傳媒愈來愈活躍的時代,也是一個司法對社會的調整愈來愈強有力的時代。而無論在哪個國家,傳媒與司法體系的良好運作之間又總是存在著相當復雜的關系。因此,處理好傳媒與司法的關系,特別是司法獨立與傳媒監督之間的關系,對于推進“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偉大進程具有重大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
比較考察:司法與傳媒的對立統一
傳媒與司法不僅僅是簡單的監督與被監督,對它們進行制度層面上的比較考察,有助于全面把握兩者之間的關系。
(一)價值追求的統一性。司法與傳媒的最終價值都在于追求社會公正。司法通過依靠公眾同意的公共準則——法律來解決糾紛,保障當事人的合法權利,以追求法律上的公正;傳媒則通過激發公眾內心的價值標準———道德來評判是非,批評侵犯者的侵犯行為,以追求道德上的公正。正是由于司法與傳媒能統一于公正這一價值目標,因而各個法治國家均將司法獨立與傳媒自由作為基本價值予以肯定。
(二)運行機理的對立性。一方面,司法獨立對媒體監督具有天然的排斥性。在法治國家,司法是解決社會糾紛的最基本的、也是最后的合法手段。它具有的終局性,必然要求公正性,以給予人們對國家、政府、社會的安全感和信賴感。因此,司法公正是司法的生命。而司法獨立又是司法公正的根本。司法審判工作需要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要求與社會保持適度的隔離,相對隔絕各種公共權利、社會勢力、社會情緒對法官的指令、干擾和影響,使法官毋需掌聲不懼罵名地真正依據法律和事實審判。而媒體的任何不適當的介入,任何有傾向性的報道評論都有可能給法官、給受眾造成先入為主的偏見而影響公正的判決。
另一方面,媒體監督對司法獨立具有天然的進犯性。傳媒本質上亦是公共選擇理論意義上的“經濟人”,有自己特定的利益(經濟利益和政治利益),并必然會依據其利益基點發表自己的社會見解,包括對司法審判活動的見解,這就在受眾之間形成了傳媒評論的事實。而這種傳媒評論與法庭審判具有明顯的差異性:(1)事實認定不同。傳媒評論中所謂的事實,是記者通過采訪了解到的事件,它缺少技術性的證實或證偽,并不是司法所言的那種依法律規定,能夠以確鑿證據來證實的事實。(2)事實表述不同。傳媒為了吸引讀者,擴大傳播范圍,在敘述事實的過程中,其語言表達一般帶有濃厚的感情色彩,容易對受眾造成先入為主的誤導。(3)評判標準不同。如前所述,傳媒主要是喚起公眾內心的道德準則進行評判,而不是依法律程序來審判,因此有時無法恰當地過濾公眾所宣泄的與法治要求并不完全一致的社會情緒,理性地得出法律意義上的正確認識。因此,當傳媒評論作出的結果與法庭審判的判決結果不相符時,就把道德與法律的內在矛盾具體展示為公眾與司法機構之間的現實沖突,進而造成司法機構不可信的錯覺,損害法律的權威性。
也正是由于司法要求的獨立性、封閉性與傳媒固有的開放性、透明性之間具有尖銳的矛盾,因此無論是英美法系,還是大陸法系國家都是排除“傳媒對司法的監督”這一概念,以維護司法獨立這一法治原則的。
現狀分析:司法與傳媒的缺失錯位
一般來說,媒體對于處理糾紛的作用應只限于如實報道,以引起有關方面的注意,促使正常的社會機制將其納入體制性軌道加以解決。而在我國,現實情況卻是當事人往往會找媒體解決糾紛,伸張正義,甚至出現了“找法院不如找媒體”的悖論。這顯然是極不正常的。
當事人為什么找媒體?究其原因,大致有二。
一是司法功能的缺失。歷史的中國沉淀了太多的封建法制殘余,保留了過強的人治傳統;昨日的中國又經歷了一場“徹底砸碎公檢法”的法律虛無主義的摧殘,人們的法治精神和法律知識更為淡薄。而今日的中國,盡管司法制度正隨著社會轉型和經濟發展而在重建,以逐步確立起它的尊嚴,但其本身設計和執行上存在的漏洞又滋生著嚴重的腐敗。司法不公使人們對通過司法尋求正義產生了極大懷疑,甚至喪失了信心。在這樣“惡”的強權面前,脆弱的個人往往是無能為力的。在絕境中,人們只能尋找媒體,寄希望于用公眾輿論來維護自己的權利,因而媒體也就成為司法不公的特殊社會中的救濟手段。
二是媒體角色的錯位。與西方國家的媒體不同,中國大多數媒體都具有官方或半官方的性質。作為黨和人民的“喉舌”、重要的“宣傳工具”,一方面,傳媒具有很強的政策導向性,受政治環境的影響,必須嚴格貫徹正面宣傳引導為主的方針,從而導致批評監督的相對不足。但另一方面,傳媒又依托強大的政治權威為后盾,具有解決糾紛的能力。媒體的官方或半官方性質越強,級別越高,則該媒體就越有權威,解決糾紛的能力就越強,因而被公眾求助的頻率相對也就越高。一些即將進入司法程序或正處于司法程序中的未決案件,經其具有傾向性的報道評論后,就為最終審判的結果定下了基調。在此過程中,從表面上看似乎是傳媒借助政府權力或個人權威(尤其是領導者個人權威)發生了身份上的異化,獲得了“法官”身份;而實質上卻是其他權力借助媒體對司法權力的進犯。因此所謂“輿論干預司法”并不是傳媒本身越權直接影響司法審判,而是人治權威對司法獨立的法治原則的一種破壞。
現實生活中,司法與傳媒的這種關系顯然不利于法制建設的順利進行,必須整合重構。
理論探討:司法與傳媒的關系定位
誠然,西方國家是排斥“傳媒監督司法”這一概念的,但結合中國法治建設的現狀,結合媒體監督在特定歷史時期的特殊功能,我們在給司法與傳媒的關系定位時,不得不采取一種更為實際的立場——司法領域應允許傳媒的適當介入。
原因之一,司法現實的需要。理論上,司法的封閉性使程序具有過濾的功能,排除了審判過程中非法因素的干預,使法官能不受任何勢力的影響,依據法律和事實公正審判。但在現實中,由于我國法官整體上職業道德和業務素養還有待提高;法院在人事權和財權上受制于行政權;法院的行政領導和審判委員會在很大程度上擁有最終裁判權;公開審判制度沒有真正有效實施,因此,司法并沒有真正的獨立。在這種條件下,司法的封閉性不可能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封閉,它不具備對抗強權勢力和利益誘惑的機理,而只能是對弱勢群體、柔性監督的封閉。這種缺乏監督的封閉,將有可能使絕對權力異化為絕對腐敗,從而導致司法機構內部嚴重的黑箱操作和司法人員肆意的枉法裁判。正是基于對權力可能蛻變的審慎和對權力行使者的防范,具有開放性、透明性的傳媒應該介入具有封閉性的司法領域。客觀公正的展示司法過程,與司法制度本身所要求的審判公開是天然契合的。把最好的防腐劑——陽光引入封閉的司法過程,既有利于防止和矯正司法偏差,保證司法公正,也滿足了公民知情權的要求,有利于社會培養法治精神,樹立法律權威。
原因之二,憲法權利的要求。如果說司法現實的需要說明了傳媒介入司法的必要性,那么憲法權利的要求則論證了傳媒介入司法的正當性。我國憲法規定,公民有對政府工作提出批評建議的權利、言論自由的權利以及知情的權利。傳媒本質上是新聞和言論的傳播組織,其監督作用就表現在公民通過傳媒行使其上述三項憲法權利的活動之中。而這三項公民權利,也就是媒體介入司法的權力來源和法律依據。
制度設計:司法與傳媒的合理構建
司法追求的獨立與傳媒強調的監督均有其憲法依據和現實合理性,代表著司法獨立與傳媒自由兩種同等重要的不同價值。因而,良好的制度設計應在兩者間保持合理的張力,使兩種不同的價值和利益保持一種平衡。其關鍵就在于劃定兩者在實踐中的合理限度,即一方面確定傳媒介入司法的時間、身份、方式和范圍,另一方面規定司法對傳媒介入行為的約束,并明確對不規范行為的責任追究,從而將司法與傳媒的關系納入法治軌道,依法加以保障、引導和監督。當務之急是要制定有關傳媒介入司法的一些基本準則。
(一)設定傳媒介入空間。當前傳媒介入司法,應以促進司法獨立和審判的公正為目的,主要內容應放在以下幾方面:
1.對司法機關內部建設和司法人員非職務行為的監督,尤其是對其非法行為的批評。這種監督并不涉及司法所要求的獨立性,因而與傳媒對其他權力機關、普通公民的監督只是對象不同,沒有本質區別。這種監督有助于提高司法人員的素質,塑造司法機關的良好形象。
2.對司法機關、司法人員職務行為的監督。充分發揮傳媒作為社會守望者的功能,通過群眾提供的線索,對司法人員在司法過程中私自接見單方當事人、接受賄賂、枉法裁判等違規違法行為進行調查揭露,促使有關主管部門立案查處。
3.對干預司法機關獨立審判的外部勢力的監督,為司法獨立原則的真正建立創造一個良好的環境。
4.公正客觀地展示人民法院的審判過程,查閱和報道依法應予以公開的司法文書,如已終審的案卷。
5.配合司法形勢,積極地從不同角度報道一些有教育意義的典型案例。
(二)規范傳媒介入行為。司法機關在保持傳媒依法介入司法活動的權利時,也必須規范傳媒介入行為,以法律約束傳媒對司法獨立的非法干預。
1.對于正在偵查、起訴或審理的案件,以及尚未作出終審判決的案件,傳媒不得超越司法程序搶先報道,更不得發表具有傾向性的評論,對司法機關的審判活動施加壓力。
2.傳媒對報道的案件進行評論,要努力做到了解案件的全貌和問題實質。對于案件審判中運用法津、法規有不同的理解時,不要輕率發表肯定或否定的結論性意見,可先在內部提出或通過內參反映,待達成共識后于適當時間予以發表。
3.不得對司法人員進行惡意的人身攻擊和人格侮辱,不得故意捏造事實歪曲報道;否則,將要承擔法律責任。
4.傳媒本身也要掃除有償新聞等腐敗現象,加強管理、廉潔自律;同時提高新聞從業人員的綜合素質和監督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