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律師仗義三出手“當代楊乃武”兩死兩生

○關庚寅

絕處逢生，一本《現代家庭》，使絕望中的“楊乃武”一家跪倒在女律師腳下……

1997年11月24日，遼寧省葫蘆島市中級人民法院歷時一年，終于根據建昌縣公安局的開棺驗尸報告，認定“當代楊乃武”魏國瑞有通奸殺人罪，并作出一審判決：判處魏國瑞死刑。

判決傳來，魏國瑞家亂成一團，他的老母當場昏厥；不明不白地被關了7個月的魏國瑞的新婚妻子，肝腸寸斷，泣不成聲；而他的哥哥魏國強與弟弟魏國儒這兩個沒有一點社會活動能力的五尺漢子更是一籌莫展，急得頭撞南墻……

他們知道，一審判決下來，如10天內不上訴，他們的親人魏國瑞必成刀下冤屈鬼。

就在這時，魏國瑞的弟弟魏國儒，看到了《現代家庭》雜志上的一篇《蒼天在上——海城“少女賣淫案”真相》的報道，看到文中介紹遼寧省晴天律師事務所的主任律師郭潔心，仗義人間，先后使多起重大案子起死回生。特別是她不畏權勢，為兩位被警察屈打成招為賣淫女的少女平反昭雪，使他們眼前閃現出一線光明……于是，魏國瑞60多歲的姑姑魏延濱和弟弟魏國儒，帶著親屬湊的錢與干糧，立即千里迢迢趕到沈陽，見到了郭律師，老太太和小伙子一齊跪下了。

時間緊迫，刻不容緩。

郭潔心立即查閱了整個案卷材料，并調查了一些證人。很快，她發現魏國瑞通奸殺人案疑點重重，不是事實不太清楚，而是太不清楚；不是證據不太充分，而是太缺證據。那一刻，郭潔心明白了，這是一起草菅人命的冤案。

新年一過，她便冒著凜烈的寒風，風塵仆仆地從沈陽又坐汽車又爬山，輾轉300公里，歷時兩整天，來到了建昌縣大屯鎮云山洞村。當她看到魏家由老到小在露天的破草房里齊唰唰地跪在地上，聽到魏國瑞的新婚妻子張桂娟被刑訊逼供的血淚控訴時，她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沉重。經過幾天的走訪，村民們證實了魏國瑞與張桂娟婚前沒有絲毫越軌行為，證實了魏國瑞與死者魏立寬(張桂娟的前夫)從小是同學，長大在一個礦上干活，情如手足，這說明魏國瑞沒有犯罪動機。特別是郭潔心律師回到沈陽后，魏國瑞的哥哥魏國強追到沈陽，他經過思想斗爭，鼓足勇氣站到了律師面前，他作為直接的證人，詳細敘述了他與弟弟魏國瑞以及魏立寬三人同去砍樹，到魏立寬出車禍的全部過程。

郭潔心問：“你當初為什么不站出來?”

魏國強說：“我害怕。魏立寬死了，我怕受到牽連。再說我老婆說我如果去作證，她就離婚!”

“這回你不害怕了嗎?”

“我弟弟要死了，我再裝鱉，我還是人嗎?”

于是，郭潔心奮筆疾書寫下辯護詞，帶上直接證人魏國強，直接找到遼寧省高級人民法院。

省高院認真查閱了案卷，感到一審判決疑點頗多，負責此案的審判長張慶東和書記員歐陽寧疆，又親赴案發地調查取證，并詢問了許多知情者……

爾后，他們回到沈陽，依法組成合議庭對魏國瑞被判死刑一案的上訴進行審理，結論是：撤消葫蘆島市中級人民法院的死刑判決；此案發回葫蘆島市中級人民法院重新審理。

三人偷樹一人車禍而死，只因死者魏立寬的妻子張桂娟后來與另一偷樹人魏國瑞結婚，結果死者母親告狀，新婚者被屈打成招，于是一夜之間，一對男女成為通奸合謀殺夫的“奸夫淫婦”。

1996年11月11日晚7時。

魏國瑞與哥哥魏國強及好友魏立寬三人各拿一把手鋸，坐上魏國瑞開的機動三輪車去八家子鎮青石嶺偷樹。大約晚上11點鐘，他們砍了五棵松樹，截成八段裝上車返回。由于天冷，半路上汽車掛檔兩次熄火，魏立寬和魏國強便兩次跳下車去推，第二次魏國瑞剛啟動車子，忽聽“咯噔”一下，他馬上跳下車，發現魏立寬已躺在地上，原來在黑暗中他被滑動的車輪碾壓，不幸意外喪生……

當魏國瑞拉回魏立寬的尸體時，魏立寬家如五雷轟頂，哭成一團。村黨支部書記出面調解時，魏國瑞對自己的誤傷悔恨交加，他要求政府出面解決此案。

魏立寬的母親馬維珍雖然痛失愛子，但理智大于感情，權衡再三，她要求“私了”。最后經過村委會調解，魏國瑞拿出1.8萬元，算是了結了這起車禍。

本來這件事已算解決了，壞就壞在魏立寬安葬后，張桂娟與婆婆的關系惡化，馬維珍多次攆兒媳走，可張桂娟卻無處安身。這時魏立寬的舅舅便撮合張桂娟與小叔子魏立成結婚，可魏立成不同意；爾后張桂娟大表姐又給她介紹了一個小伙子，但人家一聽女方帶個兒子，也不同意。直至村婦施殿玲一日突發奇想：讓肇事者魏國瑞娶受害人之妻張桂娟，使壞事變好事，不兩全其美嗎?

施殿玲把想法告訴了張桂娟和魏國瑞。張桂娟低頭不語，魏國瑞堅決不同意，但他架不住施殿玲與村民們的輪番勸說：“魏國瑞，你忍心看張桂娟孤兒寡母過艱難日子嗎?況且，這悲劇是你造成的。再說，你與魏立寬是好朋友，這也是一種忠義的表現。”

于情于理，魏國瑞勉強答應了這門婚事。

1997年2月5日，他們辦理了結婚手續，成為合法夫婦。

2月25日，馬維珍到縣公安局告狀，說魏國瑞與張桂娟長期通奸，并合謀殺害了魏立寬，要求查明兒子死因。

縣公安局感到案情重大，決定開棺驗尸。經過兩個小時尸檢出示報告：死者頭部、面部被鈍器多次打擊至顱骨多處粉碎性、凹陷性骨折，屬腦損傷致死。

縣公安局決定，立即抓人。

他們把張桂娟作為突破口，先是雙手倒扣，細繩勒住吊起來，爾后又把張桂娟腮幫子打得掉下來，打得小便失禁。可想而知，作為“奸夫”的魏國瑞又遭受了何等的殘酷逼供?

不久，縣公安局宣布，兩罪犯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于是，這富有傳奇色彩的熱門話題在新聞單位的炒作下，馬維珍老太太成了當代的楊三姐，而魏國瑞與張桂娟就成了西門慶與潘金蓮。

可這時，一個很出人意料的情況出現了：

1997年9月22日，“淫婦”張桂娟被葫蘆島市檢察機關“無罪釋放”，理由是張桂娟與魏國瑞“婚前通奸”證據不足。可魏國瑞呢?仍犯有“通奸殺人罪”。

魏家在法律傾斜的重壓之下，為了給被判死刑的魏國瑞討回清白，魏母變賣房產，再聘女律師……

1998年4月9日，省高院撤銷原判，發回重審的公文到達市里后，唯一一個直接證人魏國強被捕。接著，張桂娟再一次被捕。

1998年12月15日葫蘆島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重新審理魏國瑞、張桂娟合謀殺害魏立寬案。

依照法律程序，魏國強心情沉重地陳述了車禍當天的具體情景與細節，而張桂娟則看著檢察官的眼色，戰戰兢兢、語無倫次地翻了供，“承認”了“通奸合謀殺人”。郭潔心面對張桂娟突然出現的大轉彎似乎有所準備，她向法庭指出張桂娟不是犯罪嫌疑人，而是證人，然后向法庭出示了證據——錦州市精神疾病鑒定委員會的鑒定結論：“張桂娟患有輕度精神發育遲滯并有癔癥的表現”。緊接著她話鋒一轉，圍繞張桂娟翻案核心問題直接向公訴人發問：“一審時，張桂娟是以證人身份出現在法庭的。省高院撤消原判、發回重審后，你們再次逮捕了張桂娟，把她定為共同謀殺的犯罪嫌疑人，請問公訴人，這是否有新的證據?”

公訴人回答：“有!”

“請公訴人宣讀新證據。”

公訴人宣讀了1997年4月14日張桂娟的“供詞”。

郭潔心立即反問：“既然你認為4月14日張桂娟的‘供詞構成了共同謀殺，為什么到了9月2日又決定免予起訴，把她放了?”

公訴人臉一紅：“證據丟了，現在又找到了!”

郭潔心不依不饒，“我在閱卷中從未發現過這份‘供詞，今天突然冒了出來，很顯然，這是后補的!請書記員注意，把公訴人原話記錄在案。”爾后，她把目光轉向張桂娟：“張桂娟，你看過這份‘供詞沒有?”

張桂娟答：“我不認字!”

“給你念過沒有?”

張桂娟答：“沒有給我念，只叫我按手印了。”

事實已經十分清楚。

然而，令人萬萬想不到的是，事隔10天，1998年12月25日，葫蘆島市中級人民法院做出了這樣的判決：被告人魏國瑞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被告人張桂娟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5年；被告人魏國強犯包庇罪，判處有期徒刑5年。

消息傳來，魏國瑞的老母又一次昏厥。

然而，她怎么能眼睜睜瞅著兒子含冤死去!望著空空的房屋四壁，她咬咬牙賣掉了賴以生存的祖傳的破草房，得了7000元。

女律師決定用生命和智慧維護法律的尊嚴。當法律頂天立地時，魏國瑞得救了……

魏國瑞的弟弟魏國儒經過五天五夜趕路衣衫破爛地站在郭潔心面前，倔強地告訴她，他家第三次聘請她當律師。

那一刻，郭潔心的心震顫了。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況出現了，市里個別執法人員頑固堅持原有觀點，使這起很簡單的案子黑白顛倒，特別是面對著三個當事人全部被關押，刀把在人家手里攥著，使她仿佛走進了死胡同，再也無法從他們身上找到突破口。換句話說，這意味著她將無法打贏這場官司。

那些日子，我們這位身經百戰的律師，我們這位遼寧大學新聞系的畢業生，感覺到從來沒有這樣難。不是為了自己的名譽，而是為了維護法律的尊嚴。為了找到新的突破點，她幾乎整宿整宿不睡覺，調動自己各方面的知識與每根智慧神經，甚至把自己當成“假設敵”，從作案動機、作案行動、作案地點、作案工具……一項一項過濾，一項一項提出設想，又一項一項否定設想；有一次她半夜爬起來，去找啟動機動三輪車的搖把，并對準物體反復比量，探索力度……

就在搖把砸物體的那一刻，她心里突然亮了，為何不把作案工具作為突破口呢?(原審法院認定魏國瑞是用啟動三輪車的搖把將魏立寬砸死的。)

于是，她又一次向省高院提出辯護意見，其中核心一條是一家辦案一家作法醫鑒定，難免有偏差，應該由多家鑒定機構來鑒定。

省高院采信了她的辯護意見，迅速將市檢察院提供的作案物證搖把以及被害人的頭骨提供給省公安廳、省檢察院、省高院、中國醫大法醫鑒定所以及中國刑警學院等五家權威的鑒定部門。

五家權威部門的鑒定結果出來了，其中四家的鑒定一致，認為被害人致死不是由搖把那樣的條狀物或片狀物所為……

1999年11月30日，省高院第二次撤銷葫蘆島市中級法院的判決，再一次將此案發回重審。

那一刻，郭潔心這位性格堅強的律師，眼淚刷地流了出來，她高興的不是這個拖了三載，自己奔波勞碌經過辯護的案子有了結果，而是無辜的魏國瑞兩死兩生，總算沒有成為屈死冤鬼。

郭潔心知道，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新刑事訴訟法的有關規定，“事實不清，證據不足”，這意味著魏國瑞將無罪釋放……使郭潔心感到更欣慰的是，中國的法制越來越完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