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晴
“小魔女”和“老魔女”

“……老魔女還會‘掏心術。有一次,床的擋板破了一個洞,老魔女就趴在床上大哭,說‘是誰弄的?難道是我挪床時不小心弄的?我好沒用呀,什么都干不好!小魔女看她哭得那么傷心,有點不忍心,就招認了:‘別哭了,是我弄的,你那天無緣無故打我,我氣沒處撒,就把床踢了一個洞。老魔女一下子坐起來說:‘哈哈!中了我的奸計!”在蔣方舟的筆下,媽媽和自己儼然一對“老魔女”和“小魔女”。
現實生活中,她們是真正的姐妹。幾乎天天開玩笑,一開口就耍貧,胡話連篇,搞得旁人大跌眼鏡:“沒見過你們這樣的母女!”有次八歲的蔣方舟放學回到家,看到爸爸張口就說:“我們班XX特別胖,她肯定10歲就來月經。”爸爸聽了特別生氣,找到做媽媽的質問:“你整天跟孩子說什么東西!”尚愛蘭聽到這些哈哈大笑。母女倆習慣口無遮攔地交談。她從沒打算向孩子隱瞞什么。看到電視上虛假的社會新聞,就直截了當地議論,從不避諱。當著人的面她從來都以表揚為主,別人說“你孩子不錯啊”,她就笑瞇瞇地答:“是不錯啊,多漂亮,我們將來真正的美女作家。”批評話藏回家里說。
經常有小男生送方舟禮物,她就拿著轉送給媽媽說:“這是王女士送給你的。”“這是劉女士送給你的。”有時尚愛蘭開玩笑說自己連個情人都沒有,她說我給你介紹我們班誰誰誰,把媽媽逗得樂不可支。
早熟的孩子
方舟早就擯棄了兒童書架,連認帶猜開始成人閱讀。她迫不及待地找書看,點著字一個個猜。第一部是媽媽給買的厚厚的《三毛全集》,生吞活剝看得飛快。她喜歡三毛、張愛玲、余華、王朔,佩服馬克·吐溫,特別愛好笑話書,小腦袋里裝了滿滿當當的中外笑話。她逮著什么看什么,放學回了家就不再出門。有回她對媽媽說,“那書特別奇怪,盡是方格”,媽媽大驚失色說你看的什么書啊?原來她把《廢都》也翻出來了,還說“不好看,惡心”。
方舟自己的書印出來卻沒怎么看過,連照片都不多瞧。爸爸媽媽興高采烈地追著她“你看看哪”,她就認為媽媽太“小女人”,太可笑。自己的文章寫完了也不再看第二眼,扔給媽媽就是。錢就更不放在眼里了,稿費拿來就往媽媽包里一扔。
別以為方舟是個放浪不羈的小女孩,在學校里她是大隊委員、乖乖聽話的好學生、同學中間威信頗高的小干部。有次老師提倡放了假學習小組要活動,別的小孩子聽聽就忘了,她卻真的約了幾個男生去學校搞衛生。學校規定放假日不開放,他們就翻進墻去掃,結果被攆走,無奈之下轉移到自己家掃樓梯。她是個晚上九點按時睡覺的普通孩子,熱愛“灌籃高手”和“櫻桃小丸子”,每天看電視雷打不動,還“最喜歡港臺的庸俗喜劇”。如今寫作對她來說已經是一種習慣。她在一所挺不錯的學校,接受的是“愉快教育”,作業都在學校做完,回家就沒事了。
寫作是個習慣
女兒剛開始認字時,做媽媽的曾經想過不少辦法。買《看圖識字》,不行,她光看圖不識字;媽媽自己畫畫,故意把圖畫得很大字寫得很小,也不行。后來想了個辛苦的辦法,媽媽把掛歷紙裁成煙盒大的紙片,撿常見字寫,每天十個,貼到床頭。跟別的媽媽不同的是,尚愛蘭不從“牛、馬、羊”開始,而是把類似的字擱一塊兒認,例如“用、油、田”,而且一定得認“得、和、就”等虛詞,攙雜使用頻率,堅持不懈。
6歲時,方舟才認字不到三百,有親戚拿來一本童話書當眾試試她,她就把《小公主》從頭到尾念下來了,一個字一個字念得很久很慢,足足個把小時。當時做媽媽的心里暗暗奇怪:怎么那么小就能看書?接著立馬打算,女兒該看沒有圖畫的書了。7歲時,尚愛蘭就開始對方舟加碼。那個夏日,做媽媽的憋著勁要試一下女兒的文字底細如何,給她本子,坐在身邊盯著她寫,并說,“不告訴你寫什么”,“不能‘寫一句話就可以”,“不會的字逐個教你寫”,“堅決不許用拼音”。母女二人把西瓜當飯吃,整整八個小時后,方舟寫足五百字的《親嘴大王》。媽媽看了之后,偷偷跟爸爸說:“我保證這孩子在小學畢業前能出一本書”。
媽媽開始規定方舟每個禮拜寫一篇文章,“寫什么無所謂,一定不能說假話”。女兒天天拿著本子追著媽媽問“我寫什么呀”,發現無濟于事時只得自己冥思苦想。也曾經頻頻反抗過,撕紙,扔本子,破口大罵……但現在她已經像吃飯睡覺一樣習慣了寫作,都懶得出去玩了。
她們的家是湖北一個普通的家庭,收入平平。大冬天家里沒暖氣凍得慌,媽媽就每天帶著女兒去學校辦公室,兩人堅持各寫各的文章。
尚愛蘭想“給女兒一個理想的方向”,所以去年,她寫了封短信給長江文藝出版社,對方來電話要求寄書稿,她就把女兒在兩年內寫的所有60篇文章統統寄過去,雙方連面都沒見,就一拍即合。
在方舟書里,沒有一篇是攙雜水分的。做媽媽的也曾嘗試過手把手教,現在自己想起來挺臉紅的。出版社編輯當時一眼看出教的痕跡,就統統刪掉。60篇文章出書時廢了兩篇,一篇是命題作文,另一篇是因為過于激烈地攻擊老師。
如今媽媽自己也忙著網上寫作,管不了方舟太多。方舟自己對于寫作已經得心應手,每天半個小時即可完成。二三百字的課堂作文對她來說已是雕蟲小技。她最頭痛的事就是一寫就嫌作文紙不夠,比如課外活動的描寫,她洋洋灑灑寫一大篇,回到家就拍著手說“完了,完了,又寫長了”。
別的孩子也能做到
在方舟的作品集《打開天窗》中,那些妙趣橫生的插圖都出自一個七歲的孩子之手。尚愛蘭當初在辦公室看到這個同事的小孩的一幅蠟筆畫,認定其可以完成書中的插圖。在對方父母懷疑的目光中,她把這個七歲小姑娘接來,在自己家住了半個月。火辣辣的大熱天,為了逗這個頑皮的小女孩畫畫,就給她買雪糕吃,說好聽的話,陪她捉迷藏。方舟當時也一起玩,兩個小女孩在尚愛蘭面前爭寵,表揚這個那個就不高興了。最后的結果令大人非常滿意,“親嘴大王”的插圖中(見前頁),男女生夸張的大嘴巴對一塊兒,稚氣十足。
尚愛蘭堅信每個孩子都有他的能力所在。“一個孩子必須給他找事情做,要讓他看到做此事的前途。你得照著這前途不斷努力。”在努力的過程中,堅韌、頑強、上進心會自然而然地形成。對于那種刻意把孩子送到農村去吃苦鍛煉的做法,她非常不屑,“吃苦對個性沒有多大好處,艱難磨煉中有出息的人是極少數。身為下層的人都知道,很多人都是在艱難中沉淪下去的,從此一輩子艱苦。”在女兒方舟身上,尚愛蘭的心很大。她很愿意女兒長大后往外走,走到地球哪頭都不管。“可以做什么事就盡量去做,能做到極至就是你的本事。”她本來就是一個不甘心于庸庸碌碌生活的人。從不去打牌打麻將織毛衣,不種花不種草,家務事盡量簡單化,有時把丈夫的襪子洗得一只長一只短。生活中瑣碎的事情不能使她獲得樂趣。一家人住30平方米的房子,周圍都是普通人,生活自律而清苦。生長在越閉塞的環境里,就越想擺脫。她認為做人應該有理想,同時自己的理想又把它種植到了女兒身上。
尚愛蘭小時候在一種無知的狀態下成長,成年后發覺吃了很大的虧:原來世界是這個樣子的,人是這樣生活的……她自覺走了很大的彎路,所以希望女兒知道真實的方方面面,成熟得越早越好。那些“拔苗助長”、“不要聽太多的表揚話”、“過于早熟”、“沒童年”的反對意見,尚愛蘭左耳朵進去右耳朵出。對她來說這都是老調重彈,她不認為自己是法西斯教育,“兩年60篇文章,等于一個月寫3篇,這有什么難的”,出書也沒什么稀罕的,少見多怪而已。她反對刻意美化成人世界,不給孩子聽真話。在女兒面前,她從不避諱“性交”、“乳房”等各種名詞,包括自己的婚姻觀、愛情觀。
對女作家龍應臺的教育觀念她表示非常能接受。龍應臺在文章中寫到,自己生第二個孩子時,第一個孩子站在產房門口好奇地問“能不能進來看看”,龍說可以。那個8歲的小男孩就站在母親產道對面,親眼看著他弟弟如何出生。尚愛蘭說,如果我遇到這種情況,我也會這樣做,這沒什么,我們有些教育和觀念太落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