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王 琿 黎 虹 韓 晉
死刑可以被公開討論嗎?
中國每年處死的罪犯仍是一個機密數字,但當局在這個噤若寒蟬的話題中已經有著越來越明顯的一種開放跡象。至少在目前,中國死刑種類的設置仍高居世界榜首,
2000年11月13日,由中國政法大學刑法研究中心與英國使館文化處共同舉辦的中英量刑大會在中國大飯店召開。14日,面對眾多的最高法院、最高檢察院官方參與人士,中國研究死刑立法問題的前沿學者、社科院法學所胡云騰博士,為該會議的“死刑”專場做了一次為時20分的主題發言。此前,他的第二本專著——《存與廢——死刑基本理論研究》,于今年由最高檢察院的直屬出版社出版。
兩天時間,議題涉及量刑公正、法人犯罪、財產刑的處罰等六個方面,其中用于討論死刑的時間有整整一個下午。盡管來自英國的三位法官和中方學者因為語言的關系交流仍顯不暢,但建立在兩國間司法異同的比較,仍使人收獲不淺。
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基爾(蘇格蘭法律協會主席,蘇格蘭季審法院及高等法院大法官)
在蘇格蘭,對公司的責任限制非常嚴格,因為公司的決定有時有潛在的危害性,如造船廠造的船質量不好,船沉了;或者核電廠保護不好,都要對公眾負責任。刑罰只有罰金一種,罰金取決于公司的財產情況以及事情本身。
問題是決策者是否也要受這種懲罰。如果他們擔負責任的話,他們犯罪的主觀意圖如何認定?在蘇格蘭還從未出現對公司的負責人起訴的事。
布魯克(英格蘭和威爾士上訴法院大法官)(圖片)
英格蘭的法律不同于蘇格蘭。我們刑事委員會研究的一個情況是非故意殺人。舉一個著名的從荷蘭返航的英國渡船沉沒案,它造成了200多人遇難。調查發現,渡船沉沒的主要原因是存放汽車的后倉門沒有關嚴。對此事負責的人是一個很好的船員,他因為工作時間太長累得睡著了,也沒有人來監管他。輿論非常憤恨,檢察官試圖起訴輪船公司的主管。但根據英格蘭法律,如果檢察官不能證明主管與事件安全有直接關系,就不能定罪。法官后來取消了起訴,因為他認為沒有任何個人可以對此負責。
顧永忠(中國國際刑事專業委員會會員,天達律師事務所律師)
我正在代理去年12月24日渤海灣災難性的客船沉船事故——大舜號公司的賠償問題。布魯克大法官談到,主管的行為是否與沉船責任有直接關系是判定的重要依據,如果有就要承擔責任。我同意。但是如何判定這個直接關系?比如高層領導對于員工睡覺的領導問題,在中國就會被認為是有關系的。
大舜號在距離海岸線只有500米遠的地方沉沒,當時是下午兩三點鐘,過往的船只有20多只,他們有沒有責任?港監是屬于交通部的,它發出的出航指揮;大舜號是地方船只,港監負責救援的大噸位船只不能及時趕到,這里面有沒有一個中央和地方利益沖突的問題?我們為什么那么輕易地就確定一個人的責任?就是簡單地以為一個人對于事態是可以負完全責任的。
民不懼奈何以死抗之
布魯克
我清晰地記得40年前,在法學院當學生時的討論:死刑到底有沒有震懾力?沒有證據表明死刑對犯罪具有震攝力,對政治犯就更沒有震攝力。統計數字表明,大多殺人都是源于家庭沖突。這種反對死刑的觀點后來被議會所接納。
公眾不是完全相信刑事司法制度能公正地判決那些看起來犯了死罪的人。四五十年前,英格蘭發生了兩件弄得沸沸揚揚的錯判案子,一個是被執行了死刑后才發現錯了,另一個是在很明顯的證據之下,由12人組成的陪審團仍認定該犯無罪,原因就是他們害怕說他有罪就會判他死刑。所以死刑并不是一個有效的辦法。
尼古拉·裴多菲爾德夫人(劍橋大學犯罪學研究所講師,劍橋大學費茲威廉姆學院院長)
犯罪嚴重性的上限如何確實?上限是人為的。而犯罪人違反刑法并不意味著喪失人的生命權。一個人不犯罪是否就是因為有死刑的威懾作用?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受教育程度、經濟狀況等多方面因素決定了一個人是否會鋌而走險。有些犯罪人根本不相信別人會抓到他們、他們會受到懲罰,而不同的人對于懲罰的感受也不同。
顧永忠
死刑有沒有威攝力?我個人認為在目前的中國是有的。首先是觀念的現實基礎。中國傳統有個很矛盾的現象,統治者、個體對他人的生命不尊重,每個個體對自己的生命卻是非常尊重的。中國有句諺語,“好死不如賴活著”,這種觀念在當權者、老百姓心中非常牢固,這就為死刑奠定了基礎。
中國現在暴力發生的背景已經大大發生了變化,就在昨天,我的律師事務所所在的亮馬河大廈,發生了一起持槍搶劫案,一個裝有數十萬元現金的保險箱被歹徒搶走。這說明現在嚴重的暴力犯罪并非產生于與當事人有特別關系的情況下。有什么樣的犯罪就該適用什么樣的刑罰,我相信,對于這種暴力型犯罪,死刑還是有很大的威懾力。
更人道的法律
宋英輝(中國政法大學刑法研究中心,博士生導師)
首先導致了死刑標準的不統一。不同地方的標準差異難以保證死刑的公正性,不利于嚴格控制死刑適用。最高法授權后,出現中級一審判死刑,被告上訴、檢方抗訴后,二審作出的裁判就是核準審判,二者合二為一。這與設立復核法、刑訴法的精神悖離。少一道就少一級公正。
在實踐中,死刑復核是書面上的,這很難發現原審的錯誤。復核時要聽控辯雙方的,這才能保護辯護人權利和確保案件正確審理。
現在學術界普遍認為死刑核準權應收歸最高法,然后在全國設幾大區域,由最高法設流動法庭來審案。
基爾
量刑于大法官來說是個很孤獨的事情,最終都是由他一個人來作出裁決,要由個人按照自己的良知去裁決,這種個體差異是不可避免的也是很遺憾的。我們要做的是要避免量刑過度的差異,這會使公眾很震驚,也使律師難以應對。
在英國,律師有權力去詢問對當事人不利的證據。作為一個法官,我讀過很多控方證人的陳述,他們的書面陳述言之鑿鑿,但被被告律師當庭詢問的時候,證詞的力度就弱多了。
布魯克
大法官可能會因自己的經驗或對不同的案例的體驗,產生特別不好或好的判斷,我們希望有集體的經驗來得出更好的判斷。由人來做的量刑,關鍵在于反應的合理程度。在過去的20年里我們注重法官的培訓,讓他們在量刑方面有明確考慮的標準?,F在越來越強調要給出公眾能夠理解的判決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