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問題的出發點
一個國家的安全政策必須有一個“大戰略”(GrandStrategy)[1]來指導其具體的運作,否則,國家的安全政策將永遠停留在應付突發事件的水平上。而國家的安全大戰略中最重要的乃是確定國家安全政策的目的,即國家所追求的理想安全環境。
一個國家的理想安全環境是由其所處的地理環境等多個因素[2]和其對國家利益的定義來決定的。比如美國的理想安全環境可以簡單地概括成“沒有其它任何力量(包括力量聯盟)可以和美國抗衡”,因此,美國的大戰略便是“防止任何有可能挑戰美國的力量的崛起或防止和阻止該力量與美國對抗”。[3]又比如,新加坡的理想安全環境是“利于經濟發展的和平與穩定的地區和國際環境”。因此,新加坡的大戰略就是維護亞太地區的和平與穩定以及國際經濟環境的繁榮。
我國目前的戰略問題研究很少有涉及“大戰略”領域的。[4]然而,對大戰略的討論和回答不僅對我國具體的安全政策有指導意義,更可以減少其它國家對我國安全政策的猜疑和誤解[5]。
本文只想試圖回答中國大戰略中的一個問題,即:中國所應追求的理想安全環境是什么?特別是在亞太地區,[6]中國最希望看到的安全結構是什么?作為一個亞太國家,中國最重要的國家利益幾乎都集中在亞太地區,因此中國的安全也將主要取決于亞太地區的安全環境。
二、大戰略:中國理想的安全環境
在這里,我將中國安全戰略的目標分為全球性的和地區性的兩類。
全球性目標
在全球性的安全目標上,按重要性排列,中國安全戰略目標依次應該是:
A蔽持有效的戰略威懾。戰略威懾已經成為國際安全框架的基石之一,[7]因此,中國必須維持有效的“最低限度核威懾”,以阻止任何潛在的敵對力量威脅中國生死攸關的利益。美國和日本要發展的導彈防御系統是能使國際安全環境發生結構性變化的最危險因素。一旦導彈防御系統被成功部署,它將從根本上動搖二戰以來的國家安全理念:即國家的安全是基于相互依賴和相互威懾的安全,因此國家的安全是相對的。在這樣的戰略態勢下,任何一國或陣營單方面發展導彈防御系統都將打破建立在相互核威懾上的相互依賴的安全概念,使進攻重新壓倒防御,從而大大增加國家之間的安全困境,導致新的軍備競賽。核大國間在導彈防御系統上要么合作發展,要么采取克制態度,否則軍備競賽將不可避免地升級。
B幣桓鲇斜鷯諗分蘩史上戰亂不斷的新“多極世界”符合中國的利益,但中國的大戰略不應由某一特定的國際結構來決定。盡管人類歷史上許多大規模戰爭均爆發在多極世界下的歐洲,但從國際關系理論上來說,多極結構至少對國家的行為從三個方面有高度的限制力:1)多極世界對國家,特別是對大國行動的約束力是各種結構中最高的;[8]2)多極世界中大國因“面子”或“信譽”而卷入沒有實際利益的沖突的壓力是最小的;[9]3)盟友的不確定會讓大國謹慎行事[10]。
新的多極世界將在以下幾點和歐洲大陸曾有過的戰亂不斷的“多極世界”有質的區別:1)各大國均不(或至少不明確地)與對方為敵,大國之間均保持相對穩定的雙邊關系,以保持戰略的模糊和靈活性。這種戰略的模糊和靈活性有助于削弱大國的野心;2)大國之間具備在關系跌入低谷時修復關系的決心(比如中美關系);3)經濟相互依存的日益深化和國際準則/國際機構更是穩定大國關系的重要因素;4)大國之間不只有雙邊合作,也會謀求多邊合作;5)盡管權力仍舊是國家間政治的基礎,但追求領土擴張的行為已經很難行得通,或者說過去“強權即真理”的世界已經變得相對溫和。這些因素都有可能使新的多極結構更加和平和穩定。但是,國際結構的變化一般并不能被人為地推動,而主要是經濟發展(非均衡增長),乃至是偶然因素造成的結果。[11]因此,中國的大戰略不應由某一特定的國際結構來決定。
地區性目標
在地區安全環境上,中國應追求的目標是:
A憊家經濟實力是國家安全的最終保障,因此,中國最重要的安全戰略目標之一是保證中國的經濟基礎不遭到打擊。要達到這一目的,中國必須擁有充分的阻嚇(威懾)能力,以阻止任何試圖打擊中國經濟基礎的對手都面臨慘痛的報復性打擊。我們必須轉變對國防力量的任務的認識:國防力量的任務首先是阻嚇(威懾),其次才是在阻嚇失敗后,有足夠的防守力量擊退敵人。中國的沿海地區已成為中國經濟的命脈,而在可預見的將來,真正能對我沿海地區形成實質性威脅的國家非美國和日本莫屬。因此,在維持我方威懾力量的同時,也必須將中美關系至少保持在“非敵非友”的水平上。
中美日三角關系對亞太地區是最重要的三邊關系。然而,不幸的是,三角關系是國際結構中最不穩定的關系組合。因此,中美日三國都必須意識到處理這一三角關系的難度和重要性,特別是它的平衡發展[12]。
B本」苤泄的經濟基礎大都集中在沿海地區,但中國畢竟是一個大陸國家,陸地安全乃中國安全之根本。因此,中國必須鞏固在亞洲大陸上的安全環境。而對我國陸上安全環境最可怕的威脅是一個有敵意的俄羅斯。所以,中國另一重要的安全戰略目標是預防一個重新崛起的俄羅斯與中國為敵。中國無法也不應該阻止俄羅斯的重新崛起,但可以努力使一個重新強大的俄羅斯成為朋友。
不管中國和俄羅斯各自多強大,如果彼此不和,則雙方的戰略地位都將大大削弱。反之,如果雙方能相互支撐,則雙方的戰略地位都將大大加強。中俄兩國之間沒有天然的地理屏障,一旦交惡,“安全困境”將是無法忍受的(中蘇過去的歷史已證明這一點)。因此,從長遠來看,中俄關系的重要性絕不亞于中美關系的重要性。作為一個驕傲的民族,俄羅斯最痛恨的就是別人輕視它,而歷史已經證明俄羅斯是那些輕視它的人的最可怕的敵人。所以,中國必須給俄羅斯應有的尊敬,爭取俄羅斯在強大后,仍是一個友好的伙伴[13]。
C痹謐柚固ㄍ宥懶⒌那疤嵯攏盡量以和平方式達成祖國的統一。臺灣對中國絕不僅僅是臺灣的戰略位置或是“洗刷國恥”的面子問題,而是關系到“中國”作為一個理念能否繼續存在下去的問題,因此它是中國最生死攸關的利益。
要解決臺灣問題,美國是否介入是一個重要的變數。為了降低美國介入的可能性,中國除了要發展阻嚇軍力外,還要盡量為美國(政府和民眾)創造接受一個統一中國的理由。
中國必須讓美國認識到,一個沒有臺灣的中國在中國人心目中將不再是“中國”。臺灣對中國就象民主和自由對美國一樣重要。我們還必須讓美國意識到,在它的全球力量框架中,一個不統一的中國將始終是其中的不安定因素;而只有一個統一的中國才會有與美國共同承擔維護亞太地區和平與安全的責任和意愿。中國極愿意成為一個滿足現狀的國家,但那必須是在統一之后。
上述三個目標乃是中國理想安全環境的最重要的目標。其次,中國還要:
D痹詵樂鉤鮮半島局勢惡化的基礎上,保證朝鮮半島的最終統一不會對中國安全環境造成負面影響。朝鮮半島的戰略位置不容置疑。在中俄美日四大國的關系中仍有許多不確定因素的情況下,任何一方都不愿看到一個統一的朝鮮半島落入另一方的勢力范圍。朝鮮半島的地理位置決定了統一后的朝鮮半島和任何一方結成軍事聯盟都會惡化另一方的安全困境,從而為該地區的長期穩定埋下隱患。
相比之下,一個為四大國支持的中立的統一的朝鮮半島則能為整個東北亞地區帶來永久的和平。以一個中立的統一朝鮮半島為目的,不僅有利于促進朝鮮半島的統一,實現朝鮮民族的國家目標;同時也能為四大國之間的多邊合作開創先例。[14]因此,中國在東北亞地區最現實而又最理想的安全目標應該是一個中立的統一朝鮮半島。
一個中立的統一朝鮮半島還為中美兩國提供了一個達成戰略理解的絕佳機會。如果中美兩國能共同支持一個中立的統一朝鮮,將大大增強兩國間的信任。美國考慮到中方的利益,不再堅持在統一后的朝鮮半島駐軍;而中方考慮到美國的利益,不追求一個“親中”的朝鮮半島。這種相互讓步將為中美之間更多的合作奠定實質性的基點。
E痹詵樂茍南亞地區為敵對勢力所左右的基礎上,謀求更廣泛的合作。[15]中國和東南亞國家的貿易日趨擴大和東南亞可以被作為威脅中國經濟命脈的敵對勢力的基地,意味著東南亞地區對中國安全的重要性不亞于朝鮮半島[16]。
東盟樂于見到的局面是一個各個大國的力量能大體保持平衡,因而無法左右地區事務的局面[17]。這樣的一個局面符合中國的利益,也符合其它各個大國的利益。從這一點上來說,東盟如果能真正成為一個“和平、自由、中立區”是值得各個大國歡迎的[18],盡管實現這一理想恐怕有很大困難。
亞太地區是最有可能形成多極世界的地區,而東南亞國家聯盟將勢必是其中重要的力量。中國和東盟的許多國家有著謀求一個多極世界的共同利益,但東盟能否成為一極,或者其作為一極的堅實程度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兩點:1)東南亞國家聯盟的凝聚力以及大國對東盟力量的判斷;2)印度尼西亞作為東南亞國家聯盟最大的國家,其在東盟中的領導地位和領導的好壞。而將來很有可能越來越重要的一點是越南對印度支那半島的影響。
由于東盟已經包括了所有的東南亞國家,因此,在組織內形成高度的凝聚力,建立機制性的政策協調和干預機制將是東盟今后努力的重點。從最近兩次對危機(金融危機和印尼/東帝汶危機)的應對來看,東盟仍不能在關鍵時候有效地處理危機。因此,至少在目前,東盟還不是亞太地區真正的一極,或者說最多是虛弱的一極。其次,東盟如果想成為亞太地區的一極,必須在對大國的關系上“走鋼絲”:即不能和任何一個大國靠得太近,又不能離得太遠,而這一點是十分難以把握的。加上東盟內部不同國家對大國的態度有相當大的差別,因此,東盟即便成了真正的一極,仍然要學會以一個聲音說話。況且,一個聯盟很難成為真正的一極,因為聯盟內的國家的利益將不可避免地有抵觸[19]。在東盟內,有三個國家對東盟的未來起著關鍵作用:印度尼西亞、越南、緬甸。印度尼西亞對東盟的重要性無需多論,而越南、柬埔寨、老撾三個印度支那半島國家加入東盟意味著越南對地區事務的影響力也在一夜間變大了。緬甸的在東南亞舉足輕重的戰略地位也是顯而易見的:緬甸不僅橫亙于印度洋和太平洋之間,也是東南亞南北兩部分的結合地。
因此,在加強和所有東盟國家關系的基礎上,中國必須加強和印尼、越南和緬甸的關系。中國和印度尼西亞發展某種意義上的戰略伙伴關系是至關重要的(盡管印尼的局勢仍舊動蕩不安)。長期以來,歷史和文化的原因導致中國和印尼的關系一直處于不穩定的狀態,使印尼的對華政策長期以來基本上是建立在一種敵視和不信任的立場上[20]。中國有必要加強和印度尼西亞的全方位的關系,包括兩軍間的關系。
中越關系最近的升溫表明越南已經越來越意識到其它大國可以來了又去,而中國卻注定是越南的鄰邦(當然,這不意味著越南不再對中國持有戒備心理)。在這樣的戰略理解基礎上,中越關系還可以向前邁進許多。
因此,在和東盟國家業已存在的經濟合作的基礎上,中國應該推動瀾滄江-湄公河次地區經濟合作(包括中國的云南、越南、緬甸、老撾、柬埔寨、泰國)。這種次地區經濟合作的意義不在于要將該地區變成中國的勢力范圍,而在于能在這些國家和中國之間建立“相互依存”關系,使各個國家的利益更加緊密的聯系在一起,配合中國的西部大開發帶動中國西南地區的經濟發展,從而更有利于中國周邊安全環境的改善。在未來,中國勢必將成為東南亞國家的重要市場和技術/資金來源,這些都為發展次地區經濟合作提供了現實的必要性。中國必須廣泛參與東盟的各種協商和機制化的進程。只有這樣,才能保證無論東盟如何發展,中國都能有效地和東盟建立廣泛的關系,并保持對地區事務的影響力。東盟各國對各大國的態度從相對友好到相對懷疑應有盡有,這也就決定了只要中國不采取過激的政策,東南亞國家聯盟的對華政策將是相對溫和的,而這不僅附合中國的戰略利益,更有利于整個地區的安全。
F北Vぶ醒塹厙的地區穩定,防止該地區宗教極端主義和分裂主義威脅中國的西部安全,保障中國在必要時能獲得中亞的能源供應。要達成上述目標,最好的策略是大力推動中亞地區的經濟一體化。鑒于俄羅斯仍將中亞地區視為其后院和中俄關系的重要性,中國應該試圖說服俄羅斯在中亞地區和中國開展更廣泛的合作。
中亞地區經濟一體化至少有以下幾個收獲:1)經濟一體化帶來的經濟增長可以為該地區的穩定和發展提供一個經濟基礎。2)經濟的發展又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遏制穆斯林極端主義的力量。3)經濟一體化可以為該地區的其他合作打下一個堅實的基礎。4)中亞經濟一體化中的中俄合作可以消除中俄因在該地區中的利益沖突而損害中俄伙伴關系的可能性。5)中亞經濟一體化還將配合中國的西部大開發計劃,對西北地區的發展實現“兩面夾擊”的戰略。
推動中亞地區的經濟一體化完全可以在中哈塔吉俄五國元首年會的基礎上進行。五國元首年會已經是一個國際機制,它可以促進各國的相互依賴和相互信任,使各國都對合作更加重視。中亞地區經濟一體化是中亞地區國家應對經濟全球化的良策,甚至是唯一的策略[21]。
最后,中亞地區的經濟一體化還有一個更深層次上的地緣政治意義。該地區目前各種勢力的激烈爭奪使該地區潛伏著許多不穩定的因素。如果各大國能采取更加合作的態度,使該地區穩定下來,然后將該地區融合到一個更廣大的地區合作機制中去,將大大緩解該地區的局勢。
G狽樂掛桓鯁繞鸕撓《瘸晌中國的敵人。印度的崛起是中國和世界必須面對的趨勢。象世界關心中國崛起的走向一樣,中國也關心印度崛起的走向。
中國無法否認印度是南亞次大陸的地區性超級大國,因而中國也不得不承認印度在南亞次大陸的地位和力量。中國的目的不應是試圖阻止印度力量的上升,而是謀求一個強大的印度不會因為其民族主義而對中國采取敵意的態度。
具體地說,中國應謀求的是南亞地區的外部平衡力量的角色[22]。但這種平衡印度的戰略不應該是最終目的:中國的目的是要讓印度意識到和中國對抗只能是兩者都不受益的游戲,從而讓印度認識到印中合作的好處。
不幸的是,喜馬拉雅山脈的存在大大緩解了中印之間的安全困境,所以中印達成某種理解的機會反而減少了。因此,雖然中國希望中印達成理解,但對達成這種理解的希望也許無法太高。
中國和印度的關系受到眾多其它因素(比如中巴關系、印巴關系、美印關系、俄印關系等)的制約。美國和俄羅斯都希望在一定程度上利用印度來平衡中國。而從印度的角度來看,維持這種左右逢緣的戰略態勢對其最有利。這種戰略的靈活性可能與印度的戰略文化有關[23]。
要達成中印和解需要一定的戰略環境。這一戰略環境至少需要滿足四個條件:1)印度發現能從美國那得到的支持是有限的;2)印度對中國以及印度和巴基斯坦間的敵意能基本消除,從而更加理性地面對歷史;3)印度認識到謀求南亞霸權只能招來南亞各國聯合對抗印度。4)中印間的共同利益,比如經濟利益不斷擴大,以至于目前中印間的政治關系無法滿足經濟關系發展的需要。從這一點上來說,“昆明行動”所倡導的“孟加拉灣國家與中國西南地區次地區經濟合作區”具有長期的戰略意義[24]。
H北U現卸的能源供應。海灣戰爭給了美國和英國永久把持海灣局勢的完美借口。許多阿拉伯國家對美國及其盟國的依賴使得海灣正成為美國的內海,任何其他外部勢力介入該地區并挑戰美國地位的可能性大大降低。如果美國在海灣地區的存在和影響受到削弱,那多半要來自于親美國的海灣國家國內政局的變化,而導致美國最終被迫從海灣收縮。
在這種情況下,任何想挑戰海灣地區美國霸權的行為都不大可能成功。但中國可以也應該在海灣地區謀求建立一個“最低限度的力量平衡”。鑒于美國已經完全控制了海灣的西岸,中國和俄羅斯應謀求和地處海灣東岸的伊朗發展更加廣泛的關系。發展這種關系的目的不應是為了挑戰美國在海灣的霸主地位,而是謀求海灣的石油要在海灣兩岸的合作下才能暢通無阻。其目的是防止在特別時期美國對其他國家實行石油禁運。
發展中國和伊朗的關系也不應該妨礙中國和其他親美的海灣國家發展更廣泛和深入的關系,也不應該妨礙伊朗繼續改善和發展同美國的關系。中國在海灣地區追求的“最低限度的力量平衡”并不是要和美國對抗,而是一種以防萬一的保險政策。
三、理想安全環境中的重大問題
國家的大戰略中不可避免地涉及一些近乎“哲學”的問題。對這些問題的回答基本上決定了一個國家大戰略的總體思想。在這里,將討論一些大家已經談得很多的問題,試圖將這樣的討論和具體的安全問題聯系起來。
A憊際結構不應決定中國的安全大戰略。由于國際結構對一個國家的安全環境的影響遠不是像人們普遍認為的那么具有決定性,所以國際結構不應決定中國的安全大戰略。事實上,國際結構的變化在歷史上都是“偶然”得來的:即來源于“非均衡增長”[25]和戰爭的不可預知的結果,而不是有意識的推動。當“單極”、“兩極”、“多極”世界的某一結構到來的時候,完全是“自然”的,或者說是“隨機”的。國際結構只是世界發展的附加產物。事實上,國家很難以建立某種結構為其大戰略的目的。絕大多數時侯,國家的外交是如何在現在和可預見的未來謀求國家在結構中的地位提升或至少是維持。在歷史上,最成功的國家是對環境適應最好的國家,正如鬼谷子所說的那樣:“古之善用天下者,必量天下之權而揣諸侯之情。”
鑒于目前的全球格局在相當時間內將繼續存在[26],中國應該在以建立一個全球范圍的多極世界為長期戰略目標的同時,更著重謀求在中國的重要周邊地區建立一個理想的安全環境。這是因為,在同樣的全球結構下,不同地區的地區性結構是不同的[27]。
建立地區性的多極結構和目前全球范圍的單極世界(或一超多強)的事實并不矛盾。美國作為一個全球力量,必需分散它的力量。而作為亞太國家的中國,卻可以集中力量,謀求在亞太地區的利益。因為日本、中國、東南亞聯盟、俄羅斯的的存在,有理由斷言,東亞將是全球最早開始形成多極世界的區域[28]。如果說,美國在某個地區不能我行我素的話,那肯定是在東亞。
其次,希望出現一個多極世界,就必須準備應對多極化帶來的后果。其中最重要的問題莫過于日本的地位問題。日本作為美國在亞洲最重要的盟友,無法真正地脫離美國的軌道(它也沒有打算要脫離美國的軌道),而美國也不會允許日本脫離美國的軌道。然而,作為一個大國,日本當然,也應該在國際事務中發揮重要作用,因為在多極的世界里,日本將理所當然地成為一極。這意味著中國要考慮的不是接不接受日本的作用,而是接受多少的問題。在這些問題上,中國還缺乏足夠的思考。
B狽⒄購退茉歟喊踩的相互依賴。“發展才是硬道理”仍是國家(特別是大國)在無政府狀態保障自身安全的最終手段。然而國家安全環境是一個系統,因此,國家的大戰略絕不意味著只顧發展實力。這是因為,一個國家,特別是像中國這樣的大國在發展時一定會對國際政治,特別是周邊的一些國家產生重大影響。中國的發展不僅改變了自己的安全環境,也改變了別國的安全環境。而別國的安全環境的改變也將反過來影響中國的安全環境。因此,要塑造國家的理想安全環境,必須試圖影響別國的安全環境和政策。
這就要求中國在發展的同時,必須和其他國家一起,通過相互共同努力緩解“安全困境”,為中國塑造一個良好的安全環境。從這一點上來說,發展和塑造對于國家的大戰略具有同等的重要意義。
無論中國自己多強大,中國的安全都將依賴于其它國家。因此,中國的理想的安全環境必定要包含“理想主義”的一面。這不僅僅是因為中國的文化始終保持著正義感,而且是因為大戰略如果沒有道義上的準則,無法獲得人民的支持,也無法讓其它國家接受,也就無法成功。
C彼茉熘鼙甙踩環境:多邊主義的功利性。對周邊安全環境的塑造不僅應利用傳統的雙邊合作,更應該推動多邊合作以將更多的國家的利益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對中國周邊的幾個多邊合作可能性大的區域,東北亞、東南亞、南亞、中亞,中國都應該謀求更多的多邊合作,特別是經濟區域合作。
這種多邊區域合作的最終目的是在未來的十五到二十年中,當中國的經濟規模無論是以絕對值或是購買力衡量都已經成為一個大市場時,中國已經走了一條和日本不同的經濟發展大戰略,那就是中國將逐步成為周邊國家的一個大市場。這種開放的經濟體系將在某種意義上建立一種環中國經濟體系。而這種能將周邊國家的經濟都和中國的經濟體系聯系在一起的能力,將大大強化中國對周邊安全環境的影響力,也將大大緩解周邊國家對中國強大的擔憂。中國必須以這樣的眼光來重視目前關于中國西部的三個(次)地區經濟合作區(瀾滄江-湄公河、孟加拉灣、中亞)。這三個(次)地區經濟合作區從南到北,和正在討論中的“中日韓經濟合作體”(或其他的東北亞區域經濟合作方式)[29]將覆蓋中國幾乎所有的主要鄰國。如果在未來的二十至三十年內,這些地區經濟合作能成為實質意義上的經濟合作區或是經濟一體化組織,將不僅能為西部開發提供國際環境,更能使得各個國家相互依賴,為整個地區的穩定與和平提供一份保障。最終,當中國成為東亞地區無可置疑的最大經濟體時,中國也成了聯接南亞、中西亞和東亞經濟區的橋梁。這樣的中國不管未來的亞洲地區結構是幾極,將無可置疑地是未來亞太地區穩定的支柱之一。
目前亞太地區的安全觀念仍是各種觀念競爭的局面。從美國的“霸權下的和平”、到東盟的“綜合安全”、到中國和俄羅斯倡導的“新安全觀”、到加拿大的“多邊安全”應有盡有[30]。但事實上,各種多邊安全觀念,除了和美國的“霸權下的和平”有理念上的沖突之外,彼此間有許多共同點。如何在這些多邊安全觀念中尋找共同點并建立不僅符合中國,也同樣符合其它國家利益的多邊安全機制將成為中國未來安全戰略中最重要的課題。
朝鮮半島統一后的走向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中國如果能夠促成統一后的朝鮮半島是一個中立的國家,不僅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中國東北地區的最大安全隱患,更可以顯示中國不僅僅考慮自己的安全利益,也考慮其他大國和朝鮮民族本身的利益,從而在大國間構筑一定的相互安全信任。
國家安全政策選擇的互動性、不兼容性和不可逆性。國家安全環境是一個系統,因此,任何一點的變化都有可能引起其它點的變化,甚至引起整個系統的變化。這就意味著,許多時候,我們要達成一定的戰略目標,必須將考慮不同政策的相互作用。這是國家安全政策的互動性。
國家安全環境的系統性還意味著國家的安全政策所帶來的后果絕大多數時候是不可能被孤立地評判的。在很多時候,當選擇某一種政策時,也就限制了其他的選擇。這是因為兩種選擇本身就是矛盾的,或是第一種選擇的結果使得第二種選擇變得不可能。而一旦發現選擇的政策是行不通或是不符合國家的戰略目標時,想再回到起初的政策選擇點也已經不可能。這就是所謂的國家安全政策選擇的不兼容性和不可逆性。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亞洲太平洋研究所)
注釋:
[1]關于“大戰略”的定義,有許多種說法。本文采用的是“大戰略必須確定國家的目的,同時指出如何運用手段達到目的的途徑。”RobertJ.Art在討論美國冷戰后的大戰略就用的是類似的定義,見:RobertJ.Art,“ADefensibleDefense:AmericasGrandStrategyAftertheColdWar”,InternationalSecurity,Vol.15,No.4(Spring1991),pp5-53。本文更多的是關心問題的前一部分,但也肯定涉及問題的后一部分。
[2][8][27]關于決定國家安全環境的因素,見唐世平:《國家安全環境的系統理論》,《世界經濟與政治》,待發表。
[3]PaulWolfowitz,“RememberingtheFuture”,NationalInterest,
No.59(Spring2000),p.36.對美國冷戰后大戰略的分析,見MichaelMastanduno,
“PreservingtheUnipolarMoment:RealistTheoryandU.S.GrandStrategyafterthe
ColdWar”,InternationalSecurity,Vol.21,No.4(Spring,1997),
pp.49-88.
[4]大戰略絕不應僅僅討論一些大的指導思想和觀念,而必須系統的、全方位的討論國家在一些關鍵問題或地區所應謀求的利益以及達到這些目的的手段。關于冷戰后中國安全戰略的發展,見楚樹龍:《冷戰后中國安全戰略思想的發展》,《世界經濟與政治》,1999第10期,第11~15頁。
[5]因此,美國第一本系統地研究中國大戰略的書是在“闡釋(interpreting)”,甚至是在臆斷中國的大戰略,其中僅引用了12篇中文文獻。見:MichaelD.SwaineandAshleyJ.
Tellis,InterpretingChinasGrandStrategy:Past,Present,andFuture
(SantaMonica,C.A:Rand,2000).
[6]在這里,中國的周邊地區(如俄羅斯和中亞,乃至延伸到中東)和美國均屬于亞太地區的范疇。美國作為一個全球力量,當然應該屬于亞太地區。對“亞太地區”定義的探討,見陳峰君:《亞太概念辨析》,《當代亞太》,1999第7期,第3~9頁。
[7]KennethWaltz,“TheEmergingStructureofInternationalPolitics”,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18,No.2(Fall1993),pp.45-73.
[9]ShipingTang,“AnarchyandtheFalsePromiseofCredilityinInternational
Politics”,publishedmanus-cript.
[10]對盟友和敵人的不確定判斷在很大程度上使相關國家小心翼翼,見:KarlDeutschandJ.
DavidSinger,“MultipolarPowerSystemsandInternationalStability”,
WorldPolitics,16(April1964),pp.390-406.
[11]比如說,希特勒想建立一個單極世界,而最后世界成了兩極世界;戈爾巴喬夫想維持兩極世界,卻導致了一超多強/單極世界。同樣道理,美國想維持單極世界,但國際結構不會是美國單方面想望的那樣。
[12]張蘊嶺主編:《轉變中的中美日關系》(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MortonIAbranmowitz,FunabashiYoichi,&WangJisi,China-Japan-U.S.:
ManagingtheTrilateralRelationship(JCIC,1998);NewDimensionsofChina-Japan-U.S.Relations(JCIC,1999);吳心伯:《謀求中日美三邊關系的平衡發展》,《世界經濟與政治》,1999年第2期,第20~24頁。
[13]如果中俄之間的伙伴關系只能如魯金所說的那樣維持15年,那將是一個悲劇性的結果。見VladimirLukin,“Russia-ChinaStrategicPartnership:
APredictableReality”,FarEasternAffairs,
No.3(1997),pp.58-65.
[14]對這一點的詳細論述,請參閱:ShipingTang,“ANeutralReunifiedKorea:AChineseView”,JournalofEastAsianAffairs(Seoul),Vol.XIII,No.2
(Fall/Winter1999),pp.464-483。
[15]關于東南亞國家聯盟的安全戰略,請參見陸建人:《東盟國家的安全合作及幾點看法》,載《戰略與管理》,1999第4期,第26~31頁。
[16]JusufWanandi,“ASEANsChinaStrategy:TowardsDeeperEngagement”,
Survival,Vol.38,
No.3(Autumn1996),pp.117-28.
[17]韓鋒:《東盟的大國平衡戰略和大國政策》,載陸建人主編:《東盟的今天與明天》,經濟管理出版社,1999年版。
[18]東盟第二次非正式首腦會議宣言,《東盟2020年展望》,1997年12月15日。http://www.aseansec.org.
[19]K盢.Waltz,TheoryofInternationalPolitics(Reading,M.A.:Addision-Wesley,
1979),p.167-168
[20]IanJamesStorey,“IndonesiasChinaPolicyintheNewOrderandBeyond:ProblemsandProspects”,ContemporarySoutheastAsia,
Vol.22,No.1(April2000),pp.145-174.
[21]關于中亞經濟一體化更詳細的討論,見:ShipingTang,“EconomicIntegrationinCentralAsia:TheChineseandRussiaRelation”,
AsianSurvey,Vol.XL,No.2(March/April2000),pp.360-376;唐世平:《中俄伙伴關系下的中亞地區經濟一體化》《當代亞太》,2000年第7期,第27~33頁。
[22]這一戰略是英國在十九世紀對歐洲大陸的政策。ChristopherLayne認為美國在冷戰后也應該實行如此戰略,但他的觀點在美國不是主流的戰略。相比之下,這種戰略比較適合中國這樣不是超級大國的大國達到有限的地區平衡。見:ChristopherLayne,“FromPreponderancetoOffshoreBalancing:AmericasFutureGrandStrategy”,
InternationalSecurity,Vol.22,No.1(Summer1997),pp.86-124。類似的觀點見CharlesA.Kupchan,“AfterPax-Americana:BenignPower,RegionalIntegration,andtheSourcesof
StableMultipolarity”,InternationalSecurity,Vol.23,No.3(Fall1998),pp.40-79。關于中印關系和中國的南亞戰略,見唐世平:《中印關系的博弈和中國的南亞戰略》,載《世界經濟與政治》,2000年第9期,第24~29頁。
[23]孫士海:《印度的戰略文化和核戰略》,《當代亞太》1999第10期,第13-19頁。
[24]張光平:《關于建立“孟加拉灣國家于中國西南地區次地區經濟合作區”的框架建議》,載《亞洲論壇》,1999年第1期,第47-50頁;蓋沂昆:《中、印、緬、孟次區域合作的國際環境分析》,同上,第51-53頁;P.V.Indiresan,“TheKunmingInitiative”,Frontline(NewDelhi),Vol.17,No.7(April14,2000),pp.98-102.
[25]PaulKennedy,TheRiseandFallofGreatPowers:EconomicChangeandMilitary
Conflictfrom1500to2000(NewYork,N.Y.:RandomHouse,1987);RobertGilpin,Warand
ChangesinWorldPolitics(Cambridge,U.K.:CambridgeUniversityPress,1981).
[26]WilliamC.Wohlforth,“TheStabilityofaUnipolarityWorld”,InternationalSecurity,Vol.24,No.2(Summer1999),pp.5-41.
[28]DoakBarnnet(鮑大可)認為自從新中國成為一支獨立的力量后,東亞就形成了多極世界的論斷如今仍是有意義的。DoakBarnnet,ChinaandtheMajorPowersinEastAsia,
(Washington,D.C.:Brookings,1977),pp.ChapterIV.同樣的觀點,見Kupchan,“AfterPaxAmerican”,p.43.
[29]池元吉、田中景:《建設“中日韓經濟合作體”的必要性和建議》,載《世界經濟與政治》2000年第10期,第33~37頁;李彩霞:《東北亞區域經濟合作的困難和出路》,載《現代國際關系》2000年第10期,第17~21頁。
[30]PaulM.Evans,“ReinventingEastAsia:MultilateralCooperationandRegionalOrder”,
HarvardInternationalReview,Vol.XVIII,No.2(Spring1996),p.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