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加
一
漂亮的薛蕓嫁給了比她大6歲的山口平吉。
喜日那天,平吉的父母專程從東京趕到上海。其母溫柔謙和,笑容滿面;其父肅立在旁,一臉凝重。兩人身襲和服,頓使這隆重而又熱鬧的場面平添了一份異國風情。婚禮進行曲滿載著祝福在空中回蕩,一對新人相攜款款而出。盡管平吉站在膚凝脂面如桃花的新娘身邊一臉的嚴肅,依舊能讓人感受到他由內心溢出來的得意。一個跨國婚姻就在這承載了盛情的氛圍中,拉開了序幕。
蕭,沒有來,這是薛蕓意料之中的事,但在整個的婚禮進程中,她總不自覺地要朝門口張望,似乎還想覓到他的身影。
這個令薛蕓心中一直牽掛的人,此時正在和一大幫酒友們酣暢痛飲,他的懷里揣著一張有點起皺的請柬。
二
一個星期前的下午,蕭接到薛蕓的電話。一個小時后他們相約在那個常去的茶室見面。
茶室的光略微暗了點兒,薛蕓點了一壺可供兩人用的茉莉花茶。
“知道嗎,有朋友幫我介紹了一個日本人。”說這話時薛蕓晝顯得很平靜。
“怎么,你要去日本留學嗎?”蕭看上去沒有薛蕓想象中那么驚訝,也沒有不舍的表情。
“不是,是結婚的那種。”薛蕓若無其事地說。
“什么?!”
茶室的人不多,談不上喧鬧,面對面說話應該可以聽得見。蕭的失態多少有點讓薛蕓竊喜。她的臉上浮現一絲輕微的不易覺察的悅意。
“我朋友幫我找了個小日本,如果可以的話,結婚之后我便去日本定居了。”
“是么,……那就是說我們以后很小有機會再在一起喝茶聊天了。”差不多只一瞬間,蕭又恢復了常態,“巧了,我今天帶了一樣東西給你,”蕭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只長長的寶藍絲絨盒,“一個哥兒們從國外帶了這么個玩意兒給我,以為我有了女朋友,八家沒有一撇的事。我借花獻佛,給你了,權當你的結婚禮物。”
薛蕓打開一看,是一根鉑金項鏈。“那哪兒成啊,這么貴重的禮,我承受不起,你快收起來吧。”
“除了你,我能送誰呢?”蕭暖昧地望了一眼薛蕓,這一眼看得薛蕓有些激動,她幾乎懷疑他是故作瀟灑,而這項鏈是他自己買來送給她的。他干嘛買項鏈呢?是不是為了向我求婚?
“其實,我在考慮……”說到這兒,薛蕓故意停了下來,她在給蕭一個表白的機會。
蕭沉默了很久,即便開口也只說了一些類似長者般語重心長的叮嚀,薛蕓沒有聽到要聽的話。
兩天后,他接到了薛蕓寄來的婚柬。
三
認識薛蕓的時候,蕭覺得她是個很好的傾訴伙伴,一直把她視為紅顏知己,從沒想過把兩人的關系推向感情的風口浪尖。蕭心目中的女孩不一定漂亮,但必須有活力和激情。薛蕓太沉穩、太成熟,不是蕭所尋覓的那種類型的女孩。對薛蕓他更多的是兄長般的情義。隨著時間的漸久漸長,他越來越感到自己喜歡看到和聽到薛蕓,他已被她的落落大方和楚楚動人深深吸引。一種想和薛蕓親近的感覺萌動于心。僅僅一個閃念,他已經欲罷不能了。
那天下午,薛蕓約他和午茶,他突然之間有了一種沖動。
他來到老鳳翔銀樓精心挑選了一根鉑金項鏈,仔細地收好,他要帶著它向薛蕓表露心跡。就在今天。
誰知,當他準備好,下決定的時候,薛蕓卻告訴他要嫁人了。那一瞬間,他的情感一片空白。
四
此情可待成追憶。窗外如鉤明月孤伶伶地懸掛在夜空,薛蕓驟然有了一種空寂落寞的感覺,剛才還挺喧鬧熱烈的舞臺轉眼散了場,舞臺上不再有來來往往的配角幫襯,有的只是兩個人的對白。薛蕓身披睡袍,臨窗而坐,默默看著床上那張正酣睡的臉,這個她并不熟識的人從今以后將與她共度此生。薛蕓的臉上不著一絲幸福的痕跡,當她把自己當賭注壓出去的時候,她已經沒有資格說感情了。
薛蕓出身在一個并不富有的家庭,有一個身患哮喘的傻妹妹,父母在左鄰右舍的躲避與白眼中茹苦含辛地將姐妹倆拉扯大,從很小的時候起母親就對薛蕓說,好好上學,好好用功,將來嫁個好男人,家里就靠你了。懵懵的薛蕓雖然不知道嫁個好男人是怎么回事,但好好讀書的話卻聽了進去。從小學到大學,她的成績一直是師長引以為豪的模本。
憑著一張較好的容貌和一口流利的日語薛蕓畢業后進了家日資企業。不菲的薪水讓父母為之欣慰,多年以后總算有了苦盡甘來的感覺。然后好景不長,外商撤回了對中國的投資,關門大吉。
薛蕓是在覓第二份工作的時候認識蕭。由此陷入了一種似是而非的情感旋渦中。只是蕭先生的關懷從不越雷池一步,而薛蕓的仰幕更為矜持。兩個人就在這樣的輕紗維幕間訴說著離愛情很近的話。
和蕭的交往薛蕓沒有跟父母談起,因為她不能肯定她和蕭的關系是否可以變成廝守一生的那一種,在這種不要判定中也包括蕭能否接受她的家。有次,她試探性地問了他一句:“假若有那一天你遇上了你愛的人,你會接受她那個貧破的家,接受那個有些癡呆的妹妹嗎?”蕭沉吟了一會兒說:“這要看我愛她愛到什么程度。”什么樣的程度才能讓蕭不顧存在的現實,一任坐擁愛情,對此她無法測度,加上蕭的若即若離,她不想讓自己在什么也沒有發生的時候就情不自禁了,所以,她談談地應聲道:“這倒也是。”自那以后與其說她隱藏住了情感,不如說是看守住了自尊。
如果不是妹妹的一場大病幾乎使薛蕓一家傾家蕩產,也許她至今都不會意識到可以用美麗換取令眾人艷羨的生活。望著傻妹妹面龐重現的紅潤及那癡呆無意識的傻笑,望著父母早白的雙鬢,凄楚的目光,和在他們這種年齡不該有的憔悴,薛蕓真正體會到了心酸的滋味、凄楚的目光和在他們這種年齡不該有的憔悴,薛蕓真正體會到了心酸的滋味,也真正明白了幼時母親對自己說的嫁個好男人的意蘊。當地一個遠嫁日本的女朋友無意間開玩笑似的問她想不想嫁到日本和她做伴時,她很認真地說,好哇,你能幫我找一個嗎?
據說山口見到薛蕓的照片時就已經興奮得恨不能立時三刻飛往上海了,幾次通話之后,則更怕夜長夢,不多久便有了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山口長著一張標準的日本人的臉,談不上英俊說不上帥氣,只有一臉的憨態可鞠,在薛蕓眼里,漂亮與丑陋、激情與浪漫對她而言現在都不重要了,她感興趣的是山口的身份,想到的是自身可能的變化,以及以后的種種。但要決定嫁給山口的時候,她有些躊躇了,確切地說是放不下。
就在薛蕓做決定的前一天,她躊躇萬分。不過見過蕭之后她便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兩個離愛情很近的人終于沒能走到一起。
五
薛蕓成了山口蕓子。
一年后,她成了一個小女孩的媽媽。母親借機去了日本探望女兒。3個月后,母親興高采烈地帶了一大摞照片回來,街坊們親友們幾乎個個知道薛蕓現在的生活是多久得富裕舒適:氣派的住房、濃密的草坪、寬闊的泳池。清貧了一輩子的父母總算有了值得驕傲炫耀的資本。
又過了兩年,薛蕓憑借著平吉的慷慨,在市中心為父母購置了一套公寓。一家人靠著薛蕓擺脫了許多年來的晦暗困乏的境地,目觸到的不再是冷眼和鄙視,伴隨富足而來的揚眉吐氣時不時地流露在他們的眉宇間。
可他們哪里知道這一切是她放棄了女人視為生活的愛情換來的。個中滋味只有薛蕓獨自品嘗。薛蕓很感激平吉對她的這份癡情,很感激他幫她完成了讓家人過上好日子的心愿,可是她清楚自己從沒有真正喜歡過平吉,為此她既矛盾又痛苦,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那活潑可愛的一雙兒女,有如兩股清澈的甘泉溫潤了薛蕓干澀的心田,使她麻木了近乎枯竭的情感,全身心地把所有的愛都投放到兩上孩子身上。
有一年她帶著兩個孩子回國探親,辭別故里那么久,平添了許多感嘆。呆了很長一段日子,大部分的親朋好友她都禮儀性的會過了,而她真正想見的恐怕只有蕭了。她猶豫了很長時間,一直舉棋不定是否有見面的必要。出于對曾經有過的那么一段朦朧情愫的懷戀,出于對現今蕭的生活的探究,她終于撥通了蕭的電話。
還是在幾年前的那個茶室里,蕭顯得更成熟了,而薛蕓的少婦風韻同樣令他心動。薛蕓詢及蕭的生活,蕭說他還是孤家寡人,過著自由寂寞的日子。為什么不結婚?曾經有一個想要她做自己老婆的女人,最后成別人的妻子,那是幾年前的事了。薛蕓說那你應該在她成為別人妻子的前頭告訴她。蕭說太晚了,當他決定娶她的時候,她差不多已經要嫁東洋鬼子了。薛蕓沉默了,她明白蕭指的是誰了,她想起那天下午,想起那份貴重的禮物。望著蕭,薛蕓的眼里閃著些許哀怨。如果你對她說別走,嫁給我,也許事情就有了轉機。蕭,問她肯嗎?薛蕓道,你沒問你怎么知道?
蕭愣愣地瞧著薛蕓,恍然之間有種追悔的表情。此時的薛蕓五臟六腑感覺到的全是光陰荏苒、覆水難收的隱痛。她佯說空氣悶熱,順手解下圍在頸上的小絲巾,蕭看到了她纖柔的頸上的那一條鉑金項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