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修女的女兒

1988年1月，3歲半的巴布拉到達紐約阿爾巴尼區(qū)的法拉諾之家時，抱著一只玩具熊正在車里睡覺。這里正在下雪，街上的積雪已經(jīng)很厚。身著毛絨絨粉紅色衣服的小姑娘，在皚皚白雪的襯托下顯得格外艷麗可愛。法拉諾之家的一位工作人員把她抱進屋里，從此，這里便成了她臨時的家。

巴布拉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媽媽安吉麗娜因艾滋病晚期住進醫(yī)院，爸爸正在監(jiān)獄服刑。她自己則被艾滋病毒感染。人們都對艾滋病患者敬而遠之，就連巴布拉這樣的孩子都無人同情。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阿爾巴尼天主教管區(qū)開辦了法拉諾之家。在這里工作的全部是修女。巴布拉是第一批被庇護的孩子之一。

那天，可忙壞了修女瑪麗，她一直工作到很晚。大約晚上10點，她接到擔(dān)任主管的朋友莫林·喬伊斯修女的電話：“你回家之前必須來看看巴布拉，這小姑娘太可愛了。”

看到正在熟睡的巴布拉，瑪麗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小姑娘躺在床上睡得很安詳，金棕色的頭發(fā)，圓圓的臉蛋，紅紅的面頰，怎么也想不到她會是一個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她看上去簡直就像一個完美無缺的小天使。

瑪麗第一次加入女修道會時年僅17歲。當(dāng)時，意僑爸爸極力反對她做修女，他期望女兒遵循自然規(guī)律，結(jié)婚成家，生兒育女。然而，瑪麗感到主在召喚她，她義無反顧地成了一名見習(xí)修女。獲得學(xué)位之后，她開始在一所小學(xué)教學(xué)。但家庭和孩子對她的吸引力太大了。加入女修道會10年之后，她決定對自己的人生作出選擇。

27歲這年，瑪麗毅然離開女修道會。她想遇到一個合適的男子，結(jié)婚成家并生兒育女。這時，她遇到邁克，一位同行老師。相戀近兩年之后，麥克提出他們該考慮他們的婚事了。經(jīng)過一番良心上的自我反省，瑪麗決定重返她的宗教團體——女修道會。1979年末，瑪麗又回到女修道會。她立誓要為慈善事業(yè)奉獻一切，在瑪麗的感召下，邁克也加入到慈善服務(wù)這一高尚的行列。在歡迎儀式上，她接受一枚銀戒，這意味著她將獻身于宗教事業(yè)。她從圣保羅大主教的信中為銀戒找了一句銘文：“讓愛成為你生活的根基。”

然而，1988年1月，瑪麗過完40歲生日一個月之后，她又猶豫起來。她在修道會工作得很好，可她心里總有一種說不清的情愫。

巴布拉到達的那天，瑪麗剛巧也來到法拉諾之家吃晚飯，她常常到這兒來吃飯。

巴布拉提出要借瑪麗的手鐲。小姑娘把手鐲放在頭上，看上去就像王冠。然后，她宣布：“我是王后，你是公主。我們住在城堡里，一條紫龍保護我們。”

第二天晚上，巴布拉讓瑪麗給她講故事。講著講著，巴布拉突然說：“我太想我的媽咪了。”瑪麗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哽住。“我知道你媽咪也想你，”她說。當(dāng)她們快要分別時，巴布拉問瑪麗：“你能抓著我的手直到我睡著嗎？”瑪麗給巴布拉唱起搖籃曲，不一會兒，她就安詳?shù)厮恕，旣愝p輕地松開巴布拉潮濕的小手。但小姑娘突然哭起來。“我害怕，”她說，“不要離開我。”那天夜里，瑪麗沒有回家，就這樣握著小姑娘的手一直待了一夜。瑪麗內(nèi)心感到很平靜，好像她找到了她應(yīng)有的位置。

1988年3月19日，巴布拉的媽媽撒手人寰，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法拉諾之家的工作人員讓瑪麗把這一消息告訴巴布拉。

“你是說我媽咪死了，上天了？”巴布拉問道。“這是不是就是說我再也見不到我的媽咪了？”“是的，”瑪麗說，“但她再也不受罪了，她的在天之靈會一直 看著你。”

春天對巴布拉是黑暗而悲慘的。后來，她想出一個主意。她要給媽咪舉辦一個晚會讓她看。她的客人都是對她感興趣的瑪麗的朋友。

于是，巴布拉在她的房間里掛了許多氣球，并準備了一個大大的蛋糕。她還用卡紙板做了一塊墓碑，上面寫著媽媽的名字。巴布拉向來賓娓娓講述起她想像的媽媽所在的天國中的故事。來賓們聽了孩子的故事都很感動，紛紛議論該給孩子找一個能扶養(yǎng)她的家庭。

后來，法拉諾之家為巴布拉找到一位單身婦女。可該婦女抽煙抽得厲害，巴布拉很不習(xí)慣。而那位婦女也不欣賞小姑娘的幽默：巴布拉經(jīng)常像她的迪斯尼人物戈飛玩具那樣講故事、唱歌。法拉諾之家發(fā)現(xiàn)她們兩個在一起不合適。

“要是我不信教的話，”瑪麗向莫林修女吐露，“我就把巴布拉扶養(yǎng)起來。”莫林告訴她，她可以把自己的這一想法向女修道會的主教說一說，這對她不會有什么損失。瑪麗對莫林的直率感到驚奇。瑪麗早就想做媽媽，巴布拉也需要一個媽媽。

然而，瑪麗知道，修女什么都可以做，就是不能做媽媽。教規(guī)是不允許這樣做的。瑪麗這樣做也違背她自己入會時立下的誓言。

但使瑪麗驚奇的是，幾天之后，女修道會主教給她回復(fù)：“修女可以做養(yǎng)母。”

于是，1988年7月初，巴布拉來到瑪麗家與她生活在一起。對于瑪麗此舉，朋友高興，親戚謹慎，外人好奇。瑪麗對他們的回答卻是一樣的：她愛我，我愛她。巴布拉無親無家，我們相依為命。

作為一個有工作的母親，白天瑪麗需要有人關(guān)照巴布拉。瑪麗領(lǐng)著巴布拉找到一家托兒中心，但中心主任說接收她不合適。此外，他說：“這里的孩子都在準備入學(xué)，患有那種病，她甚至連學(xué)都上不了。”瑪麗克制著自己的怒氣，抓起巴布拉的手走出托兒中心。

瑪麗領(lǐng)著巴布拉一連走了3家日托中心，沒有一家愿意接收可憐的巴布拉。最后，

瑪麗找到圣瑪利托兒中心，她把巴布拉的情況僅告訴了中心主任和巴布拉的老師。小姑娘在那里非常高興。圣誕節(jié)那天，中心排演圣母瑪利亞誕生劇，巴布拉在劇中扮演天使。她十分喜歡這個角色。她說她媽媽在天國的名字安吉麗娜聽起來就像天使。巴布拉畫了許多天使像。她說她夢見她能自由自在地飛翔。

1989年初，瑪麗收到第一張母親節(jié)賀卡。賀卡上是巴布拉畫的畫，并大大地寫著 ：“媽咪，我愛你，巴布拉。”

第二年秋天，巴布拉開始上幼兒園。瑪麗每天去接她，巴布拉一見到她，就喊著朝她跑來：“媽咪！媽咪來了！”每當(dāng)聽到這種喊聲，瑪麗心里別提多高興了。

1990年9月，瑪麗正式提出收養(yǎng)巴布拉。女修道會擔(dān)心，收養(yǎng)意味著使 一個修女永遠成為媽媽。“我太愛這個孩子了，我們已不能分開。”瑪麗說。同年10月23日，收養(yǎng)儀式舉行。“我沒有想到我會有這么高興的時刻！”瑪麗說。人們?yōu)榘筒祭瓗碓S多好吃的食物、鮮花和禮品。

然而，巴布拉的病情在潛移默化地發(fā)展。1991年末，當(dāng)巴布拉7歲時，血液化驗顯示，她的T細胞數(shù)量明顯下降。藥物對她已不起作用，她已從艾滋病毒攜帶者發(fā)展到艾滋病患者。1992年巴布拉8歲生日那天，她問媽媽她們可否去迪斯尼樂園玩玩。就在這時，她們的朋友托尼進來，他提出開車送她們?nèi)サ纤鼓針穲@，算是他送給巴布拉的生日禮物。

迪斯尼樂園陽光明媚，到處歡聲笑語。托尼和瑪麗輪流推著巴布拉坐的嬰兒車。

他們盡可能讓巴布拉看夠玩夠，他們還不時讓她與米老鼠照相留影。

不到一年，巴布拉就不能站立了。她的體重減少到不足12公斤，整天大部分時間都在昏昏沉沉地睡覺。很快，她不再說話，需要嗎啡來鎮(zhèn)痛，呼吸要靠瓶裝氧氣。瑪麗六神無主，無能為力。躺在女兒身邊，撫摸著她的臉蛋，親吻著她的頭發(fā)，瑪麗聲音很低地對她說：“上帝愛你，天堂是一個美麗的地方。天堂里的媽媽在等你。”1993年6月19日，巴布拉停止了呼吸。緊緊地抱著女兒的尸體，瑪麗說：“你從一個愛你的地方走向另一個愛你的地方。”

巴布拉的葬禮在阿爾巴尼區(qū)大教堂舉行。小姑娘5年前孤身一人來到這里。今天百人在聆聽霍華德·哈伯德教主對巴布拉的美好回憶。他說，在他的辦公室里，他保留著一張她的照片。“巴布拉短暫的一生，的確是一個奇異的愛情故事。”

霍華德主教說，“她的故事，是人類精神的勝利，是善良戰(zhàn)勝疾病、痛苦甚至死亡的勝利。”與巴布拉一起埋葬的有她的第一套教服和她心愛的玩具熊。在她的墓碑上除了她的名字和生辰忌日，還專門刻了一只蝴蝶。巴布拉喜歡蝴蝶。她去世前的那個夏天，瑪麗的一個朋友送給她一只棕褐色的蝴蝶繭。巴布拉把它放在一個壇子里，每天都要看看。繭慢慢變黑，巴布拉以為它死了，很是擔(dān)心。她趕緊去叫媽媽。當(dāng)她們回到家時，蝴蝶已經(jīng)破繭而出，翅膀都快干了。當(dāng)蝴蝶飛起時，母女倆手拉著手看著蝴蝶越飛越遠，直到從她們的視線中消失。

巴布拉去世一年多之后，瑪麗仍然感到很消沉。她不再祈禱，不再去教堂。為了從失去女兒的悲痛中走出來，她前往威斯敦一個小女修道院靜修。在靜修的最后一天，瑪麗來到附近一座池塘。她看到兩只黃色蝴蝶在水上追逐。

瑪麗閉上眼睛，想起巴布拉，想起沒有死的那只棕褐色蝴蝶，想起巴布拉的飛行夢。她睜開眼睛，只見十幾只蝴蝶在她身邊飛來飛去。

[編譯自美國《讀者文摘》英文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