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相信每一位旅居海外的人,無論離鄉別土時間有多長,無論是貧窮還是富有,在諸多喜怒哀樂的感受中,永遠難以割舍的就是對故鄉的那份眷戀和濃濃的親情。異國情緣將我的命運帶到了法蘭西的土地上,在遠離親人的日子里,我把對親的思念都傾注于字里行間,在萬里之遙的來鴻去雁中互訴衷腸。我遠在異國他鄉為學業拼搏、為事業奮斗,內在的動力就是為了不辜負祖國的培養和家鄉父老對自己的牽掛。我的父母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媽媽,在他們“志當存高遠”的熏陶下,我在讀書做人上不敢懈怠;在他們無微不至的關懷下,我鞭策自己要成為他們最優秀的女兒。
我的父母心腸最硬:我剛滿3歲就被送進了幼兒園全托,只有周六晚才能見到爸爸媽媽,周日晚就被送回幼兒園;我17歲只身去上海讀大學,爸媽只送到火車站,讓我學會獨立。我的父母心腸又最軟:無論生活上承受什么困難,那怕爸爸住院手術都瞞著我,不忍讓我分憂。人說“兒行千里母擔憂”,我想像得出父母為我牽腸掛肚的心情。為了讓父母能時刻關注到我的一切,寫信成了我生活中的一個重要內容,它是我與父母溝通的主要渠道。幾年來,無論學習多緊張,家務多忙,我都不忘按時(每周一封)給父母寫信。每當我學業上取得了優異成績,或成功地舉行了一次華人聚會,或操持家務有一點小發明、新體會,都會迫不及待地寫信與爸媽分享。1997年我回國探親,見媽媽將我的書信按時間和環境的變換裝訂了6大本,近400頁,連我托人帶東西回來的便條都裝訂完好。封面和封底用的是統一的紙張,還分別注明每本的起止日期。這深刻的母愛讓我好感動,媽媽憑借書信走進了我的生活,看到了我的生活軌跡。她把讀我的信看成是最快樂最幸福的事。想念我的時候,書信就是她的安慰。更讓我感動的是:我離開祖國7年來,從法國、英國、美國寄給爸媽的生日卡、新年卡、節日問候卡以及他們結婚紀念日祝愿卡,媽媽都一張不漏地按時間順序插放在有塑料套袋的文件夾里。她領會女兒的愛心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時空錘煉了這人世間最美好的情感。
在法國,我的書房里也整齊地擺放著爸媽寫給我的信。信中的諄諄教誨、拳拳愛心給了我戰勝困難的勇氣。信中關鍵性的話語、指導性的意見我都圈圈點點地勾畫好,有的當成座右銘。而立之年的我仍像小時侯一樣做著爸媽的乖乖女。國內寄來的家信常常是媽媽寫幾頁爸爸寫幾頁,讀來備感親切。有一次,媽媽為了能讓我周末讀到信,寫信至深夜還不算,第二天清早竟冒著雨騎單車去郵電總局趕頭一班郵車。有一次我寫有關薩特、卡繆、紀德等作家作品的論文時,手頭缺少資料,尤其需要有關“存在主義”方面的中文介紹。我在奧爾良市跑了好幾個圖書館、書店,都一無所獲,只好寫信向爸爸求援。一周后,厚厚的一摞信從國內寄來。我打開信,激動的淚水已經模糊了我的雙眼,這些資料竟是爸爸從他的藏書中按照我需要的內容裁剪下來的!老爸視書如命,為了女兒他忍痛割愛了。我想像得出,我那治學嚴謹的爸爸是怎樣在他的書房里,為異國他鄉的女兒翻閱查找資料,又如何與媽媽一塊商量材料的取舍。媽媽又是如何想出剪掉書頁邊框、以減輕書信重量的主意。我的同學都非常羨慕我有這樣一位有學識有愛心的好爸爸。我向同學們講述了我5歲時的一個故事:一個漆黑的夜晚,我們下了火車去媽媽的學校。爸爸抱著熟睡的妹妹,領著我走在一條夜里很少通車的單行道鐵軌上。鐵軌兩旁是綿延不斷的山丘,不見一個行人。只聽見遠處的狗叫,好恐怖,我好害怕。我一手拄著一根長甘蔗,一手牽著爸爸的衣角,按著枕木的特定距離艱難地搬動著雙腿。爸爸走得也很艱難,橫在懷里的妹妹擋著他腳下的視線,他不忍心叫醒夢鄉中的妹妹,還不時提醒我別踩塌了枕木摔跤。他見我走累了,怕我打瞌睡,不停地講著故事。最后,指著遠處離媽媽學校不遠的黃色信號燈,說:“victory ——勝利就在前面。”這下我可來了精神,一路上我們快樂地念著victory、victory,走向那遠遠的燈光處。從小到大我就是在這種面對困難毫不畏懼、樂觀進取的生活態度熏陶下成長的。爸爸媽媽是我的驕傲,我也下決心要成為他們的驕傲。我的那篇得益于爸爸資料援助的論文取得了很好的成績,這里有爸爸的大功勞。
我在法國育嘉高等管理學院畢業前,要通過論文答辯,而且要在學校最嚴格最挑剔的老師面前通過。考試那天,輪到我見考官,我剛在他面前坐定,這位考官笑容可掬地站起來,手里拿著我事先交上去的論文,一邊鼓掌一邊說:“坦率地對你說吧,我非常欣賞你的論文,它可以成為下屆學生參考的典范。”還一連重復了四五遍。在我口頭表達完畢后,他又再次說:“祝賀你,太棒了!”這篇長達65頁的畢業論文有許多內容來自爸媽隨信寄來的剪報——他們平時讀書看報很留意與我所學專業相關的信息。我深深地感到,在我成功的路上處處都有爸媽的關心。爸媽寫給我的每一封家書都浸透著他們對我牽腸掛肚的愛。每當我丈夫見我讀家信時喜悅激動的樣子,總“吵”著讓我翻譯給他聽,要分享我的快樂。還自豪地說:“我中國寶貝的好爸爸好媽媽,我也有份兒!”
有一次我們搬家,在清理物品打包時,我給裝有家信的箱子貼上標簽,分別用中法兩種文字標明“重要資料”。丈夫心領神會地問:“是不是中國爸爸媽媽的信?”我告訴他還包括所有來自中國親朋好友的書信、各種節日賀卡,這些“重要資料”可是“家書抵萬金”哪!見他對這句中文詩句霧水朦朧的樣子,我指著箱子一字一句地對他說:“拿你們的法蘭西跟我換,我都不干!”
丈夫也很珍視我與國內家人的親情,很看重我與家人的團聚。我出國7年,爸媽曾4次來法國與我們團聚,我們3次回國看望爸爸媽媽,享受親情。前年我懷孕5個月還與丈夫飛回國過春節,爸媽好感動。今年春節,我和丈夫帶著一歲半的兒子回國“認祖歸宗”,我兒子字正腔圓地“姥姥,愛你!爺爺,愛你!”叫個不停,媽媽高興地拿出小外孫寄給她的第一張生日賀卡,指著上面劃滿橫道豎杠的卡片問:“這是誰寫的?你也加入我們的書信行列了?”他聽不懂這些含義深刻的話,只是傻樂。我對爸媽說:“在我們不能常回家看看的時候,不管工作和家務多忙我都不會依賴電話‘言而無信’的,依然會書信不斷。至于小外孫嘛,在還不會寫中文以前,就在電話里說‘姥姥,愛你!爺爺,愛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