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丸子里有大老虎

李文馥

一天，我在幼兒園替老師值午睡班，發現孩子們很會“欺生”。他們見老師不在，便開始進入活躍狀態，似乎多數人都有“蠢蠢欲動”的趨勢。我安撫了一個，再安撫另一個，真是“按了葫蘆起來了瓢”。正當我用手輕輕地反復撫摸一個個淘氣包的頭，企圖以此法讓他們入睡時，忽然感到屋子里的氣氛一下子由動態轉為靜態。

詫異中，抬頭看見他們的老師站在了門口。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站在那里。這件事讓我想了許久，發現了這樣兩個問題：第一個是孩子們的心中有桿秤。他們用這桿秤來衡量所處的人際環境和交往對象。他們能根據這是在家、在幼兒園還是在其他場所，采取不同的行為方式（是抗議午睡，還是上床）；他們也能夠根據交往對象是老師、客人、家長還是小朋友，采取不同的交往策略（是安靜不動，還是做一些小動作），使自己獲得對方的最大注意（安靜不動也許能夠獲得老師的表揚，做些小動作則能引我去安撫他們）。

只是孩子們尚缺乏評價能力，很難理解成人要求背后的意義。這絕對不是什么“兩面派”。第二個是孩子們心中的這桿秤是他們在與成人的交往中自己形成的，而不是我們刻意教出來的。

四喜丸子中的大老虎古人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每個人都有合理的需求，但必須通過正當的渠道、恰當的方式來取得。這也是孩子們必須學習的功課。一次在幼兒園，正趕上他們吃午飯。一個小男孩很喜歡吃肉，很快就把分給自己的四喜丸子吃完了。

而他邊上的小女孩還沒有向丸子動一筷子。在我觀察其他孩子的短瞬間，再回過頭來時，小女孩盤中的肉丸子已經不見了。同時，她邊上的那個愛吃肉的男孩子又在大嚼著丸子。后來我問男孩為什么能夠吃到兩枚丸子，男孩說：“我告訴她‘這丸子里有大老虎，你要吃它，它就會在肚子里咬你。

她就把這丸子送給我了。”這算不算“取之有道”？孔融精神在小值日生的勞動中，也蘊藏著孩子們的秘密。根據老師的要求，小值日生在發碗筷、分食物時，都要學習孔融讓梨的精神，所以，值日生并不敢謀私利。可是我發現在值日生發東西時，總有幾個孩子的表情異樣。這引起了我的特別關注。經過數次觀察，終于弄明白了其中的奧秘：幾個要好的孩子私下有“協議”，他們中不管輪到誰值日，發東西時都要把好的碗、大塊的水果分給小“集團”中的人，而值日生本人則毫無私心地遵從“孔融精神”。

顯然，“四喜丸子”和“值日生”都生動地說明，在我們的幼兒園中，小朋友們自己在發展著要靠“耍手腕”和“曲線救國”的方式來取得個人利益。如果我們把這種現象作為不良表現加以批評和壓制，取得表面上的“教育”效果并不難；但是孩子們能夠學到真正合理的“求財之道”嗎？讓孩子學會用正確的手段滿足個人的合理需求，需要成人為之設計相對公正的環境。比如，弟兄兩個分蛋糕，都想挑大的，怎么辦？聰明的母親把切蛋糕的刀交給了哥哥，說哥哥切，弟弟挑。這樣的程序確保了弟兄兩人都能得到公正的分配，這就是程序公正。我們為孩子設計過這種程序公正嗎？分橘子還是分橘瓣幼兒下午的午點，是為了滿足孩子的多方面營養和孩子的生理特點而設計的，是每個孩子的權益，但我卻看到這樣一次午點的分配：那天孩子們吃橘子，從總量上看，每個孩子都可以得到一個并不太大的橘子，分配起來沒有什么難度。不料老師卻另有分配程序。

她把橘子都掰成橘瓣，同時，把紀律訓練同分配聯系起來。她讓孩子們圍坐在一圈，誰坐得最好就分給誰一瓣橘子。一開始，孩子們都盡量表現自己，規規矩矩地坐著，有些小女孩很快就吃到了橘子。但那幾個淘氣的孩子怎么也裝不出太好的坐相，遲遲吃不到一瓣橘子，一邊咽著唾沫，一邊失去了爭取的信心……可以想像，我們的孩子從小到大，經歷著種種程序的不公正，因而發展著另外一些獲得自己利益的方式，結果是使他們難以建立起正常的公正觀。在我們和日本心理學教授合作的研究中，有一個問題是如何處理幼兒之間的糾紛。日方90%以上的答案主張孩子們的糾紛要讓孩子們自己去解決，而中方有95%以上的答案是要教育孩子團結友愛、相互謙讓。差異是極其顯著的。顯然雙方的著眼點不同，我方著眼于結果及孩子的外在表現；而日方著眼于過程，注重給孩子創造相宜的環境，讓孩子自己發展出相應的人際技能。雙方的主張各有道理。問題在于，輕視過程教育的說教式目標教育，容易得到表面的效果，卻很難達到穩定的深層的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