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來讀列維—斯特勞斯《野性的思維》,列維—斯特勞斯認為原始民族對于自然的知識一點也不比所謂的文明人差。而且這些知識并不如文明人所想的出于實用的目的。“它首先是為了滿足理智的需要,而不是為了滿足生活的需要。”斯特勞斯列舉了很多例子,說明原始民族對于植物和動物的認識達到了相當高深的程度,他們用來描繪植物和動物的豐富詞匯是現代人所難以企及的。
按照榮格的說法,人類各民族的大腦具有解剖學上的一致性,因而其集體無意識也有著驚人的一致。照此邏輯,人類的思維方式也該有相當的一致才對。對于原始民族,與他們的關系最密切的應該是植物、動物、大地和星空。從思維經濟的角度出發,當植物獲得了足夠的名稱,對它們進行分類就是自然而然的事。分類是科學的開始。這里有一個巧合:中文科學之科的本意就是分門別類,如科目。又如科舉,乃是分科之舉。而science的古希臘字源,也是分類的意思。
分類是對事物的歸納和總結。不知道在東巴經里是否有相關的內容。可以肯定的是,東巴經里有大量的描述生產過程的記錄。李例芬翻譯的經卷中就有一部講到了非常詳細的種莊稼的過程。
我問和品正:既然東巴是納西族的知識分子,那么他們是否會思考一些普通百姓所不大關心的精神問題?
和品正答:當然。他們不單是會思考一些普通百姓不關心的抽象問題。而且,即使是普通百姓的問題,他們也懂得更多。比如一些要求更多技能的行業,木匠、醫生等,都掌握在東巴手里。
我問:這些東巴除了接受傳統的知識,是否還有一些個人的思考。這些思考是否有文字流傳下來。
和品正:這些還沒有發現。不過我們在翻譯經書的時候,有時東巴見到某部經,會說,這是某某東巴寫的,你看這里他寫的和別人不一樣。有些大東巴講經特別生動,會增加許多細節。在傳承的過程中,他會有個人的發揮,但是獨立的個人作品似乎沒有。
經文記錄的是集體的智慧。但是對于科學的發生來說,個人的資料更有價值。如果有哪位東巴寫日記,就可以從中看到一個東巴作為知識分子個人的獨立的思考,看看他在思考哪些問題,是否有對傳統觀念的反思。
剛剛看東巴文化研究所編印的研究資料。李靜生寫了一些《麗江近代東巴人物小傳》,其中在和士誠條目下提到大東巴牛恒曾經用東巴文寫了兩部藥書,可惜在“文革”時同其它東巴古籍一起被燒了。前幾天看到一篇文章,談到發現了零星的東巴文信札。
不過,由于東巴文自身的缺陷,似乎不足以完整表達個人的思想,即使能夠表達,是否仍然只是一個提醒,而不能起到交流的作用?不知道牛恒的藥書別人是否能夠看懂,別人是否能夠填充他著作中實詞之間的空隙。
和品正看了一眼我的提綱,說:你研究這些問題,晚了二十年。大東巴都已經不在了,現在的東巴沒有一個會看星的。
2000年9月3日麗江地區歌舞團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