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這幾天的訪談,我越發感覺到,存在兩個納西族。一個是統治者——木氏集團;一個是平民。
東巴教其實還算不上宗教,翻譯成“教”是個錯誤。東巴是民間的優秀分子,和品正說,東巴掌握著民間最需要技能的行業,如木匠、皮匠、醫藥等。同時,東巴也掌握著平民的精神世界。納西族平民的知識體系、信仰體系都由東巴傳承,并由東巴實施。民間的的重大事件一般也是在東巴的參與下進行的。當然,這種“重大”首先并不是對于民族或部落而言的,而是對于家庭和個人而言的。東巴儀式的大部分也都是以家庭為主體安排的,只有祭天是全民族性的,但是各個祭天群所采取的儀式和時間并不相同。這種不同表明,祭天也是民間性的。
那么,木土司在祭天中處于什么位置?
木土司統治納西族大部分地區長達四百多年,這種統治是如何貫徹,如何延續的?木土司是否有屬于自己的知識分子?木土司的精神統治如何進行,木土司和東巴是怎樣的關系?所有這些問題都是問題。
關于木府的資料非常有限,大概引用最多的是《木氏宦譜》,這個譜牒記錄了木土司自元以來歷任土司所做的大事,據說連忽必烈送一頂帽子都記錄下來。但是,這個宦譜是用漢文書寫的。那么,木土司是否也用東巴文記錄過身邊的事物呢?
按中原的慣例,每一任王朝無論大小,都有專職史官。木府是否也有類似的安排?
從目前的資料看,似乎沒有。木府與平民似乎在文化上是脫節的。或者說,木府不大關心本民族的精神文明建設。這樣,平民的精神世界由東巴掌管。而作為統治階級的木氏家族,所欣賞的卻是其他文化。從明開始,木氏家族開始仰慕漢文化,木氏弟子都受到過良好的漢文化教育,以與漢族知識分子詩文唱和為榮,有許多人已經達到了相當的造詣,甚至有不少人參加科舉,進士及第。但是,民間的漢文化教育直到改土歸流之后才開始普及。有許多學者認為,改土歸流前的木府壟斷了漢文化教育,不讓平民百姓受教育,是愚民政策。這種看法仍隱含著大漢族主義在里面,它假設了只有漢文化教育才是教育的前提。十九世紀俄羅斯貴族仰慕法國文化,以說法語為時尚,也沒有在平民階層普及法語。但是,由于俄羅斯知識分子的主體也是貴族,本民族的知識積淀已經相當深厚,即使沒有沙皇的支持,他們仍有足夠的能力推動本民族的文化。
但是,納西族不然。如果按照中原小國的慣例,作為統治階級的木府本來應該培育自己的知識分子,使自己實現對平民的精神統治。任何有效的統治都是政教合一的。但是,木氏貴族卻放棄了自己本民族的知識分子,讓他自生自滅。而自己卻不斷地吸收外來文化,木氏貴族請到府中的文化人有各派藏傳佛教的喇嘛,有內地的和尚道士,也有漢族的正統知識分子。而東巴在木府中的位置卻越來越低。由于東巴文不能充分地表達作為知識分子的東巴個人的思想,納西族的民間知識分子的思想就被湮沒了。最先放棄傳統文化的竟然是統治階層,那么,木府對于百姓的精神統治如何進行?
在木府有意識地學習外來文化的同時,平民也在無意識地被周邊民族的文化滲透。與藏族相臨之地區逐漸藏化,與白族相臨地區白化,還有大量的交通發達距離中心城市麗江較近的地區漢化。麗江城木府周圍出現了大量的木和兩姓之外的納西族,也應該有這種文化上的關系。
所以,納西族在文化上有兩個。一個是主動接受外來文化的貴族階層,一個是自生自滅的以東巴為精神領袖的平民。
這些天在東巴所調研,發現現代納西族也有兩個,一個是開放的,一個是封閉的。
這幾天,李例芬老師一直給我提供實際的具體的幫助。但是,我來東巴所最需要查閱的是100卷煌煌巨著《納西東巴古籍譯注全集》。我希望所長能給我一條便路,使我可以更方便地查閱已經出版和即將出版的譯注全集。我提出看校樣,或者看光盤。但是被所長同志一口否決了。他沒有什么理由,只是翻來覆去地說,你這個要求讓我們為難了,你這個要求讓我們為難了。即使已經出版的部分,也不想借給我。他說,麗江已經有五個單位買了這套書,我們已經提供給社會了,可以讓社會利用了。如果每個人都提出你的這樣的要求,我們很難工作了。最后,他讓我去圖書館。
在東巴文化節論文摘要集中,收入了瑞士蘇黎世大學民族博物館館長《關于建立納西東巴經共享聯盟的建議》,提出建立網上數據庫,全世界各地的東巴經一律上網,資源共享。我想這個建議一定不會被東巴所接受。
2000年9月5日麗江 地區歌舞團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