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 儀
去年劉小楓先生在北大等校講演尼采的思想與接受,很是成功,頗引起了大學生們的歡迎。但他到底講了哪些獨到的精神體認,我們無從得知。個別刊物報道了只言片語,讀者自然不能從中發現豐富的價值。當我在剛剛踏進新世紀的門檻時,意外得到一本真正的新書——《中國大學學術講演錄》(廣西師大出版社2001年版),里面刊發了劉小楓的3萬多字的講演全稿。我很快就讀完了這篇精彩的講稿,感到一種特別的喜悅。作為研究西方思想的學者,劉小楓提供的許多關于近代思想的見解都是值得注意的,“尼采”只是這系列研究中的一個特例,一個對于我們清理我們的思想文化資源具有參考價值的特例。
哈佛大學李歐梵教授講演他對現代作家張愛玲的研究,題目就讓我們耳目一新:《上海與香港——雙城記的文化意義》。這份精深的學術報告提供的不僅僅是對一個重要中國作家的獨辟蹊徑的研究發現,更重要的是一種觀照歷史與現實之往復的途徑和方法。在這份純粹的報告中,作者說:“這兩個城市都是英國在亞洲殖民入侵的歷史產物,關于它們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我們能說出什么來?張愛玲以她非凡的洞見也看出了這兩個城市之間的不尋常的關系,那么什么是值得繼續追問的,并以此使我的論述關乎今天?”陳思和教授對當代前二十七年的潛在寫作的分析不僅同樣是基于對完整的或純粹的學術探討的需要,而且也出于他對于民間生活與精神的關懷。羅志田教授卻通過對一部古籍——《山海經》在近代學術研究中沉浮的追索,探討了傳統在現代的遭際與變演、學統的中斷和更新。張汝倫教授則對經濟全球化過程中的文化認同問題做了深刻的反思。他討論了中國現代文化認同的多方面題旨,同樣是非常現實主義的。
我不是經濟學者,也很少涉獵法學方面的書籍,但資深經濟學家厲以寧先生對教育產業化的闡述、林毅夫先生對新千年中國經濟的展望,法學家楊紫煊先生對我國立法現狀的剖析、賀衛方先生對法制建設的學理層面的關注,都是非常精辟務實,集中于我國現實發展中重大問題的。我以為這正是當今學界的另一傳統,即經世致用。我記得厲以寧先生曾經表示過他的經世致用的學術宗旨。我想這些講演只是這些學者建設性工作的一個有代表性的部分,它們提示了關注現實與社會演進的思路和幾種可以借鑒和值得思考的結論。
對當下知識界精神狀態的關注,是這本《講演錄》的另一個重要部分。事實上,自九十年代以來,知識界都意識到自我的建設和發展問題,人文精神的討論就是一個例子。在現在看來,人文精神的討論多少有些小題大做、過于匆忙,在有如此深厚的“讀書人傳統”的國度,人文精神的賡續是不成問題的,幾千年的歷史已經證明了的。許紀霖教授在澳洲的講演也說明了中國知識分子的狀態。朱維錚先生對傳統的甄別,顯然是用心深遠的。許蘇民研究員對時下學風的批評也很見深入。他們的講演本身就體現了精神獨立的學術品格。
從劉小楓讀到龍應臺,從思想的檢省到歷史的清理,從思潮的俯察到社會的前瞻,從學理的研究到精神的培養,二十七位中外著名學者的講演使我度過了一個愉快的雙休日。在他們各自的講題中,我試圖追索一種共同性的東西,或者說一種能夠抓住我的感覺和意識的思想成分,這顯然并不是徒勞的。編者的一段話正說出了我內心深處的感受:“大學校園歷來思潮涌動,處于社會轉型時期的學者們更是以前所未有的熱情關注當代中國社會與文化學術的發展。他們常常以在大學內外的講演來傳播新知,激勵思想,在一個公共論述的空間里閃爍出智慧的光芒和批判的鋒芒,顯示了最為活躍的思想力量。”
這么有分量的講演在當下實在不多見,因為學術研究畢竟不是批量生產,優秀的思想、精彩的發現都是長期孜孜以求的結果,并不是廉價批發的快餐。匯萃最新思想精華可謂是這本《講演錄》的重要特色。這樣新鮮而豐富的思想和知識,這樣充滿特殊活力的精神生活,我以為正是出自一種光明的情懷,一種在擺脫毫無意義的猶豫和徘徊之后的樸實而深遠的精神追求。包括大學生們在內的今天的人們能夠感受、借鑒或認同、接受它們,本身就非常有意義。它至少說明我們這個時代并不缺乏真實的熱情。我以為這是不可忽視的,因為知識思想資源的康正和接受知識思想的動力對于我們這樣一個轉型和發展中的社會來講,同樣起著關鍵性的作用。這樣高水準的講演也是大學功能實現的重要的途徑,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這本《講演錄》記錄并延伸了大學的功能,它“打破了講演的時空限制,讓更多的讀者匯入到自由地思考、探索和交流的氛圍之中”。
煛噸泄大學學術講演錄》,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1月版,29.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