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一位1959年8月從上海申請去香港定居,到香港后租用5平方米的樓梯間,經營青蟹、粽子、茶葉蛋、日雜貨的小老板,至今仍然住在3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為了賺錢,他起早摸黑,不敢輟手;為了積錢,他吃粗茶淡飯,穿廉價衣衫;為了省錢,他強迫自我戒煙,勸子婚事簡辦。然而,為了國家的強盛,為了家鄉的教育事業,他慷慨解囊。二十多年來,他先后累計捐贈錢物1100多萬元,建成12所中小學教學樓,并出資200萬元,設立教育發展基金,直接受益學生達12000多人。1997年,他被浙江省政府授予“愛鄉楷模”的稱號。1987年、1999年,他分別應浙江省僑辦、國務院僑辦邀請,兩次參加首都國慶觀禮活動,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親切接見。他還被上虞旅港同鄉會同仁推舉擔任了同鄉會的永遠名譽會長。
1999年國慶五十周年紀念日,舉國上下一片歡騰。北京國慶觀禮臺上,更是人頭攢動,人心涌動。只見一位發疏鬢白,眉清目秀,戴著金絲無框眼鏡,身材瘦弱的老人,不時地摘下眼鏡,拭去盈眶的熱淚。他,就是港胞張杰先生。
出身微寒歷經磨難生感慨
張杰,出生于浙江省上虞市梁湖鎮華光村一個貧困家庭。在那個戰亂四起、民不聊生的年代,張杰一家與中國其他千千萬萬家庭一樣,何以有安寧溫飽的生活可言呢?11歲那年,小學尚未畢業的張杰,便早早地走上了外出謀生的艱難路。
光著腳丫,懷揣一雙母親納做的布鞋,張杰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泥濘不堪的海涂,坐上小木船,只身來到上海成都路恒興公貿商行做起了小伙計,這一干便是8個年頭。
當日本帝國主義的魔爪蹂躪中國時,上海亦未能幸免。日本侵略者用飛機轟炸上海,令上海滿目瘡痍、遍體鱗傷,一批又一批的房屋倒塌,一批又一批的工人失業。張杰,自然成了龐大失業隊伍中的一員。天無絕人之路,在一段流浪生活以后,為了糊口立身,張杰咬咬牙做起了連自己都不敢相信、沒有把握的行商。他奔廣東,赴西安,下福建,日夜兼程,做起了毛竹、柴爿生意……
1959年,這是令張杰改變人生、心中播下報國愛鄉種子的一年。當年,張杰到上海盧灣區派出所花2分錢買了一張赴香港申請表格。表格很快填妥并送了進去。然而,此時張杰反倒忐忑不安起來,他自我犯疑嘀咕道:我是小商販,屬改造對象,能被批準嗎?奇跡到底還是產生了,僅七天時間,這申請表就批了下來。張杰是那般的喜出望外,他逢人就說:“國家對我這個小商販這么好,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殷殷之語,自是化作了他日后報國愛鄉的拳拳之心。
人去了香港,可張杰的心還在大陸。這不,他每年都要坐硬鋪車來生于斯、長于斯的大陸故鄉探親,慰藉他那絲絲相連、難以扯斷的故土情緣。
歲月不居,人事移易。張杰在香港一晃就是20年。這20年是他對世界金融貿易中心特殊窗口的香港認真觸摸的20年,是他對許許多多黃頭發、藍眼睛、黑皮膚的外國人悉心看察的20年,是他歷經磨難,飽經滄桑的20年。20年的良苦用心終令張杰茅塞頓開,感慨萬千:發展科技、教育乃興國富民之策。他常常說:“落后就要挨打,還要割地賠款。國家要富強,關鍵在教育,教育上不去,人的素質就差。日本為什么發達,重視教育是首要一條。眼下國家人口多,攤子大,政府負擔重,我們海外游子總要盡點心,出點力。”
自此以后,張杰便拉開了他報國愛鄉、捐資興學的序幕。
小本生意錙積銖累為興學
去香港的當兒,身無分文的張杰依然無可奈何地給別人打幫工、當伙計。到了1978年,中國改革開放的春風也喚起了張杰搞個體經營的經商愿望。在香港一條叫加連威老道的街上,張杰租用了一個5平方米的樓梯出入口,常年經營青蟹、粽子、茶葉蛋、日雜貨,開始了他“誠招天下客,香引洞中仙”的小本生意。
香港九龍尖沙咀,商鋪林立,霓虹閃耀,車水馬龍,在這樣一個繁華的都市里,張杰的鋪子自然毫不起眼。然而,又有誰知,為了經營好這家小鋪子,張杰可謂是備嘗艱辛,受盡煎熬。
在香港大閘蟹上市季節,在張杰的帶領下,全家人便忙碌開了。每天凌晨起床,他們將一只只青蟹從竹簍里抓出,然后用草繩捆扎起來,按大小分檔裝箱,抬到樓上的大冰柜冷藏起來。一天下來,不要說子女們累了個眼花、背痛,張杰早已腰酸、腳麻,更兼雙手被青蟹鉗出血,痛得他“哎喲,哎喲”直叫喚。
深圳羅湖關口的許多海關人員,幾乎都熟悉張杰。他,總是背著超過他自身承受能力的大包物件,氣喘吁吁、汗流浹背地進出關口。是啊,為了節省工本,張杰每每自己去進貨,自己背蟹。即便是上了年紀以后,他依然背一陣、歇一腳,但只要想到自己能夠為解決貧困孩子讀書問題時,他便鼓起了勁頭。
茶葉蛋,是張杰經營的老品牌,買過這茶葉蛋的人,都說張家煮的茶葉蛋香醇有獨特的風味。然而,為了調制這茶葉蛋,張杰和太太徐麗娟沒少吃苦頭。每晚他們將一個個雞蛋沖洗干凈,再落鍋加配料燒煮,因為住房面積小,煮茶葉蛋的煤氣爐就安放在床邊,要不了幾分鐘,滿屋子都是煙氣、霧氣,夫婦倆被熏得臉紅眼腫,咳嗽不止。碰到暑天,屋子更成了地道的“蒸籠”,溫度竟高達40度。難怪太太徐麗娟對人說:“我們張杰捐助的錢不是摸六合彩(香港流行的一種獎票)摸來的,不是買跑馬票中獎的,我們真是一個銅板一個銅板辛辛苦苦賺來的。”
1987年春天,浙江省僑辦主任黃祖文等一行途經香港,去看望這位仰慕已久的張杰先生。幾經打聽,總算找到了張杰的住處。當時天正下著瓢潑大雨,他們看見一個只有數米見方的小天井里,有幾個身穿雨衣的人在忙碌著,把堆在一邊塑料袋里的青蟹一只只取出來,按大小加以歸類,再分頭往大筐小筐里裝,幾個人的手都被污水泡得發白發皺了,雨水蒙住了雙眼也顧不上抹一把……他們上前詢問:“請問張杰先生住這里嗎?”一位老人彎著腰,手腳不停地應道:“我就是。”他們又問:“這幾位是誰?”老人說:“都是趕來幫忙的兒女”。黃主任激動得緊緊握住老人濕淋淋的手,半晌才說:“張先生,真想不到您是這樣掙錢來支持家鄉辦教育的。”
“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為了捐資興學,張杰什么活都干,什么苦都吃,以至連上虞旅港同鄉會金清揚會長都動情地說:“張杰捐資興學,筆筆都是血汗錢,可真稱得上當代‘武訓’了。”
率先垂范舉家支持遂宏愿
張杰做的是小本生意,要積聚資金造福教育,除了開源自然還須節流。說起張杰的“摳”勁,那真是沒話說了。
香港的住房緊張,價格亦昂貴,但是按張先生的經濟實力,買一套寬敞的住房該是綽綽有余的。然而,他不舍得。至今五個子女,三代同堂,十幾個人仍住在當時用7萬元錢買進的僅30平方米的舊房里。張家一起吃飯的嘴巴往往有十幾張,吃飯在此,睡覺在此,會客在此,堆物亦在此。凡去過張家的人都記憶猶新,客廳的長沙發下,塞著棉被和席子,碰逢客人過夜,張杰就得打地鋪。張杰曾不無風趣地說:“人家叫我老板,其實我睡的是地板。”
有一年,張杰生了一場大病,一次手術花費了已列入“捐資興學計劃”的一部分積蓄。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張杰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怎么彌補這個缺口呢?對,戒煙。于是,這位有著幾十年煙齡的“老煙民”硬是戒了煙。這一招,竟把全家人都給驚愣了。
在香港,張杰吃的是粗茶淡飯,唯一講究的是每天喝一杯高鈣奶;穿的是廉價衣衫,20年前做的西服至今還套在身上;暑天出門坐車,專揀沒有冷氣的公交車,就因為車票便宜。去年,香港的理發價格上漲,張杰為了不增加支出,竟改每月一次而為兩月一次,并盡可能拖到回鄉時,畢竟在家鄉理發可省些錢。
每次回鄉,張杰總是坐硬席,住普通旅館,騎舊自行車。走時,總要到鄉下街市買一些內地土特產回香港,以賺回一趟路費。有一次浙江省有關部門在杭州西子賓館為他全家訂了7個房間,他覺得太奢靡了,硬是退了,最后自己出錢住進了10多元錢一個床位的招待所。
張杰節衣縮食、克勤克儉將積攢下來的錢義無反顧地捐助給家鄉教育事業之舉,自然也深深地感動了太太,感染了子女。張杰經常對子女們說:“人生也有涯,錢再多也要死,給了你們是害了你們,積財與子莫如積德與子,我一直主張你們自己奮斗。”
爸爸是這樣諄諄教誨兒女們的,那么兒女們又是怎樣想的呢?采訪中,大女兒張薇珍說:“我支持爸爸捐資助學,所以幫他多做生意。”二女兒張惠珍說:“本來我可以外出去工作的,想想爸爸年紀大了,就幫他攢錢助教。”三女兒張蕉珍說:“不少孩子窮得沒書讀,我全力支持爸爸的行動。”小女兒張薺珍說:“以后等我有錢了,也要像爸爸那樣,支持咱中國的教育事業。”兒子張唯剛說:“中國的事情就靠中國人自己去做。現在教育落后,爸爸捐資興學,他做得對,也帶了好頭。我們子女這一輩,將來一定要為中國做更多的好事。”兒女們個個欽敬父親,太太徐麗娟更是敬慕自己的先生,“我當然支持他!”是啊,若是沒有太太的理解與支持,沒有太太的推波助瀾,張杰又何以有這番義舉呢?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在張杰的影響下,太太以及兒女們亦不甘示弱,紛紛行動起來,為家鄉的教育事業捐款獻物:兒女們把為父親辦壽酒的一萬元壽金節約下來,捐給學校添置圖書和銅管樂器;兒子把“燕爾之喜”置辦喜筵節約下來的1.5萬元錢捐給學校購買體育器材和教學儀器……

癡心不改膏血凝聚鑄豐碑
思想是行為的先導,張杰立下宏愿,誓將多年積蓄和小本生意所得的收入捐助故鄉,以資興學。
1979年,他為獨生子的母校上虞中學帶去了一臺3000元的彩電,自此一發而不可收拾。1986年,他接連向上虞中學贈送了雪柜、汽車等,并設立一萬元獎學基金。1987年以后,張杰勃發了更高的興學熱情,自訂五年計劃意欲重建上虞中學。他先后捐資為上虞中學建造了擁有32個教室、面積近4000平方米的兩幢教學樓,一個面積為800平方米的圖書館,一幢面積為600平方米、可容納240人就寢的女生宿舍樓,又為學校設立了15萬元獎教獎學基金,并捐贈了一輛8座面包車和100臺吊扇及一大批圖書、樂器、儀器。同時,他還捐資98萬元,建造了梁湖中學、梁湖小學教學樓,并向上虞人民教育基金捐贈30萬元。
隨著一幢又一幢嶄新的教學樓在故鄉拔地而起,張杰笑了。他對一些領導說:“我真的太高興了。自己好,不算好;家鄉好,才真好。過去只有陳春瀾這樣的富商才能捐資辦春暉(在浙江省上虞境內,當年曾因夏尊、朱自清、匡互生、豐子愷、朱光潛、李叔同等名家大師執教而享“南春暉、北南開”之譽)的事,想不到我一個賣蟹的人亦能做到,我真的很激動,我感到很自豪。我打算制定第二個五年計劃。哪里辦學困難,哪里的學校還有危房,我就到那里去捐資。”一個老人,一個小商販,對捐資興學有著這般癡心,這般追求,這是何等崇高的思想境界,何等真摯的赤子情懷啊!
捐了資,并不等于萬事大吉了。為了用好每一筆捐款,造好每一幢教學樓,張杰不顧年邁體弱,常常騎著自行車,冒風雨,頂寒暑,拖著他那疲憊倦怠卻又精神矍鑠的身子,出沒在山鄉崎嶇小道上,出現在基建工地中。每造一幢教學樓,他總要同建筑承包商一起審看圖紙、置辦材料、細算賬目。他絕不允許偷工減料、鋪張浪費與中飽私囊。
每幢“張杰樓”奠基時,張杰總是趕來親手鏟起第一鍬土,把自己那種高尚的情操、高貴的品格連同那神圣的希望注入樓底這片土地,留給這里的師生們,留給這里的父老鄉親們。
1988年,上虞中學“張杰樓”落成,當時的浙江省副省長李德葆專程趕去慶賀。他高度贊揚了張杰先生愛鄉和捐資興學的精神,并把它稱之為“張杰精神”。
坐在寬敞明亮的張杰教學樓里讀書,莘莘學子又何嘗不被感染、點化?“張杰精神”是一部人生哲理的教科書,是一面催人奮進的旗幟。在上虞中學,“張杰精神”成了全校師生奮發向上的精神動力。目前,已有400多名品學兼優的學生獲得過張杰獎學金,300多人次的優秀教師獲得了張杰獎教金。
前不久,筆者碰逢剛從香港返回故里的張杰先生,見其身體瘦弱倦怠,我勸老人:“你要多保重身體,也該積些錢,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條件。”想不到他一臉的嚴肅,聳起兩道濃密花白的眉毛,極其頂真地說:“我個人的生活倒無所謂,但只要我在世一天,就要支持家鄉的教育事業一天。”語氣是那般的堅定,感情是那般的執著。是的,這就是張杰,一個當代“武訓”無怨無悔的選擇,無窮無盡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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