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繩同志是著名的馬克思主義學者和無產階級革命家。六十多年來,從他的作品中受到教益的一代又一代的讀書人不可勝數。我想,無論識與不識,許多人都會為他的逝世而感到惋惜。魯迅曾有文章紀念章太炎,認為太炎先生的業績“留在革命史上的,實在比在學術史上還要大”,魯迅在東京留學時去章太炎處聽講,“并非因為他是學者,卻為了他是有學問的革命家”。魯迅是將章太炎的學者和革命家的影響分開來評價的。但胡繩不是這種情況,胡繩作為學者的業績與作為革命家的業績結合得十分緊密。他自己說過,“我一生所寫的文章,雖然有一些可以說有或多或少的學術性,但是總的來說,無一篇不是和當時的政治相關的(當然這里說的政治是在比較寬泛的意義上說的)。”胡繩畢生盡瘁于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研究和宣傳工作,這成為他從事革命事業的主要部分。他在這一領域的成就也就是他對中國革命的重要貢獻。這篇文章想扼要地介紹胡繩一生的思想理論成就,雖然還不很完全,但也可以看出,胡繩同志和他的這些成就宛如一座豐碑,將長久地留存在中國人民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的歷史中。
兩篇少年述志的作品
胡繩出生于江蘇蘇州市。蘇州是一個歷史悠久、人杰地靈的文化名城。明清兩代在這里產生的狀元宰相之多在全國各府州中遙遙領先。胡繩少年時讀書的蘇州中學也是久負盛名,人才輩出。校友中現在為中國科學院院士和中國工程院院士的多達三十余位,這在全國眾多中等學校中恐怕也是罕見的。胡繩與這些英才同屬好學深思之士。不過他的專長在哲學社會科學領域,在馬克思主義理論方面。他少年早慧,嶄露才華,這表現在很多方面:讀書的稟悟力高,記憶力強;既能寫詩,又能為文;既愛好天文地理,又愛好哲學歷史。1931年九一八事變時他上高中,嚴重的民族危機給這個少年學子以深深的震撼。1932年他寫了一首自由體的長詩,描繪他傍晚進城時看到河邊夕陽無可挽回地落下去的情景,同時期待著又一天的清晨推出一輪紅日,又來了溫暖,來了光明。詩的最后說:“你不息的偉大的精靈啊,將得到永生!”他以太陽作象征,抒發了自己對故國衰落的悲愴和對它再度崛起的渴望,表達了對國家興亡的深切關懷。另外有一篇寓言式的短文《眼鏡的故事》,發表在一家報紙上。此文以第一人稱敘說,我去眼鏡店配了一副眼鏡,戴上后將一切事情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又重到店里要求退貨,店伙計問是不是配得不合適。我回答說不是,正是因為戴了它過分清楚地看到了這人類的一切。于是店伙計以一個哲學家的樣子說了一通有深意的話,說不戴眼鏡固然看不到人類的丑惡,但也看不到人類的美善。你還不如戴上這副眼鏡,拿你看到的美善去改正那看到的丑惡吧。這篇短文是要表明胡繩學習了辯證法唯物論之后,已經認定馬克思主義哲學是人們認識和改造世界的唯一科學的工具。總起來看,兩篇作品從兩個方面反映了少年胡繩立下的遠大志向,即要努力學習和宣傳馬克思主義,為爭取中華民族的解放而奮斗。
初初上陣時的身手不凡
胡繩于1935年下半年自動放棄大學生活到上海參加革命。那時中共黨內以王明為代表的“左”傾教條主義、宗派主義給革命事業造成很大的危害。上海的許多黨員和進步人士在迅猛發展的抗日救亡形勢下,逐步覺察到這條“左”傾路線的錯誤,并努力在斗爭中擺脫它們的束縛,探索和開辟出一個生氣勃勃的民族救亡運動的新局面。胡繩那時還不是中共黨員,他也在這種開辟新局面的努力中注意清除“左”的影響,尋求正確的道路。經過自己的獨立思考和刻苦摸索,他領會了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方針的深意,并結合思想文化界的實際情況大力進行宣傳。
1937年3月胡繩發表了《胡適論》一文,對胡適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的歷史功過(包括他倡導的理性主義精神)作了公正的評價,并且提出,在當前民族救亡運動中,在反對復古,反對神秘主義的玄學,反對漢奸文學,反對一切愚民政策的戰斗中間,理性主義和自然科學仍有資格做我們的戰友!這是20年代以來很少見到的左翼文化界主張聯合以胡適為代表的右翼文化人士的聲音。這是與王明“左”傾路線強調排斥中間力量的意見截然相反的。與此同時,胡繩還寫了《我對于現階段中國思想的意見》一文,針對文化界在統一戰線問題上的另一種錯誤觀點提出批評。當時有人寫文章認為,既要抗戰,各方面都有抗日的共同要求,就不必再有各派、各種思想的區別。胡繩在這篇文章中提出,“思想的各種各樣并不是危機,倘若任何一派思想要靠政治力量和武力來強迫地灌輸到民眾中去,使他們盲目地信仰,那才是危機!”“一定要各派思想都在抗敵救亡的大目標下自由地發展,這樣才能保證中國思想的活潑的發展和光明的未來。”這個批評意見接觸到一個重要的問題,即不久之后出現的王明所謂一切經過統一戰線的右傾思想。胡繩這兩篇文章對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思想作了完整的正確的闡述,既反對了“左”的傾向,又批評了右的傾向。這個年輕文化戰士初初上陣就顯示了他的身手不凡。

充分說理的思想批判
抗戰中期,胡繩在重慶參加黨的機關報《新華日報》工作時,看到當時思想文化界出現一股反理性主義思潮:有的是從中國古代搬來的超然于是非人我以外的道家思想,有的是從西方販來的新黑格爾學派的神秘主義,有的是在講述歷史中歌頌中國封建時代的專制政治。這些思潮對于啟發人民覺悟、爭取抗戰勝利都是不利的。胡繩寫了一系列思想文化評論,批評代表這些思潮的著名學者馮友蘭、賀麟、錢穆等的幾本著作。這是一個青年馬克思主義者對幾位飽學之士的挑戰。此外,胡繩還寫了《論誠》,批判蔣介石宣揚的充滿法西斯思想的力行哲學,寫了《論反理性主義的逆流》,批判西方法西斯主義的追隨者中國戰國策派。他在這篇文章的結尾說:“我們要堅持科學的精神,堅持思想的自由發展,堅持合理的思考,從這里面培植我們的遠大的理想,實事求是的精神,反對一切盲從和獨斷,打碎一切反理性主義!”
胡繩后來回顧這批文章的寫作時說:“在這里我評論了當時存在著的各派的思想、若干家的學說,用現在的話來說,我參加了當時的百家爭鳴。”這批文章“總的說來,貫串的主題就是在馬克思主義立場上捍衛理性與自由”,它們具有馬克思主義的批判的戰斗的銳利鋒芒,同時又是充分說理的。學術大師錢鐘書讀過這些文章后引用禪家公案“有理不在聲高”的話加以贊許。有的臺灣學者對其中批評錢穆的文章也表示欣賞,并將它們復印了在朋友中傳閱。這都是四十多年以后的事。
成系列的理論通俗讀物
在抗戰前兩三年的革命文化活動中,以艾思奇的《哲學講話》(后改名《大眾哲學》)為代表,一批宣傳馬克思主義的通俗讀物受到廣大讀者的熱烈歡迎。胡繩認為這是文化運動與人民大眾相聯系的重要進步,并積極投入到這個實現理論通俗化的作者行列中。1937年他出版第一本哲學小冊子《新哲學的人生觀》,同年還寫了《哲學漫談》,1938年寫了《辯證法唯物論入門》,1940年寫了《思想方法》,1948年寫了《怎樣搞通思想方法》。所有這些,構成了一個哲學通俗讀物的系列。此外還寫了《二千年間》、《中國問題講話》(1945年)、《孫中山奮斗小史》(1948年)等論述中國歷史和現實問題的通俗讀物。這些作品并不是對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或前人觀點的簡單復述,而是將基本原理融會貫通,結合對具體問題的分析進行再創造,有許多新意。他的幾本哲學通俗讀物,在寫法上注重用大量自然科學、社會科學知識,特別是用抗日戰爭的現實生活來作說明,與同類讀物中那些用生活瑣事作比喻的比較起來,要高出一籌。他的《二千年間》不是沿襲一般歷史書按朝代順序的編年體寫法,而是將中國二千年歷史當作一個整體,分成若干重要問題如專制皇帝、官僚制度、土地制度、軍事制度、民族問題等等進行縱向剖析,在寫作體例上別創一格,令人耳目一新。這些讀物都寫得深入淺出,清晰好讀,為廣大讀者尤其是青年人所喜愛。
引人入勝的史書和時評
胡繩從30年代末開始研究中國近代歷史,1939年發表第一篇論文即《論鴉片戰爭——中國歷史轉變點的研究》。以后陸續寫了一批論述中國近代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的文章。在解放戰爭進入最后決戰的前夕,1947年他在香港只用半年時間寫成一部學術專著:《帝國主義與中國政治》,于翌年在當地出版。這部著作不是一般地敘述帝國主義控制中國政治的一件件事實,而是著重分析列強在侵略中國的過程中,怎樣尋找和制造他們的政治工具,他們從中國統治者和中國人民中得到了怎樣不同的待遇,以及政治改良主義者和革命派對帝國主義的種種幻想,曾經怎樣損害了中國人民革命事業,等等。通過這種研究,胡繩第一次發現和說明了自鴉片戰爭開始八十多年間封建統治者、人民、外國侵略勢力三者之間的復雜關系。這部書在生動地講述這種復雜關系的演變過程中,令人信服地展現了一個主題,即毛澤東說的:“帝國主義和中國封建主義相結合,把中國變為半殖民地和殖民地的過程,也就是中國人民反抗帝國主義及其走狗的過程”。這部書以其獨到的史識、對歷史發展規律的深入揭示,以及脈絡清晰、富于文采而贏得眾多知識分子和中外史家的長久推崇。毛澤東在1949年8月寫的《為什么要討論白皮書?》著名論文中,談到討論一百年來中國革命和內外各方面的相互關系的重要性。胡繩這部論述近代中國外國列強的政治關系的歷史專著很好地適應了這種需要,被譽為有很高學術價值又為配合當時政治斗爭作出特殊貢獻的力作。
在整個革命戰爭年代,胡繩還隨著形勢和斗爭任務的發展,寫過許多時事政治評論。《胡繩全書》中沒有收抗日戰爭時期的,只收了解放戰爭時期的這類文章。他說對后一時期的這類文章有偏愛,那時局勢發展迅猛,各方面的情況變化很快、很大。“這是決定中國命運的一個重大時期,對于寫時事政治評論的人,可以說是千載難逢的時機。”1946年上海的幾個進步刊物,如柯靈、唐主編的《周報》、馬敘倫、鄭振鐸主編的《民主》、黎澍主編的《文萃》,后來香港的《群眾》等,幾乎每期都有他寫的時評。而這些時評都不是簡單的三言兩語感想式的,而是有重點論題、有具體分析的數千字的文章。那時各階層群眾都十分關心并迫切想要了解時局的變化,因而這種時評受到特別的歡迎。
總之,胡繩在戰時國民黨統治區的險惡環境中,不畏國民黨的反動政治高壓,以馬克思主義為武器,在思想文化戰線上沖鋒陷陣,表現出一個黨所培養的年輕文化戰士在政治上理論上的黨性和銳氣。40年代黨確立了新民主主義革命綱領和毛澤東思想的指導地位,使他對中國革命的前途和自己的寫作方向有了更加明確的認識,因而很自然地迸發出全部精力用于這一艱苦的思想勞作之中。他從17歲到30歲的十多年間,寫作的時事政治評論、思想文化評論、政治理論通俗讀物、歷史學術專著等等,數量多達一百幾十萬字,質量也很高。這些作品中的名篇都曾多次印行,銷路很廣,有的還有多種外文譯本(如《怎樣搞通思想方法》六七年間印行了六十多萬冊,日譯本由東京三一書房出版,先后印行約二十萬冊。《帝國主義與中國政治》四年間出過七版,還有英文、俄文、德文、西班牙文及日文譯本),在海內外特別是思想文化界和知識青年中產生了很大的積極影響。許多青年是從這類作品中受到馬克思主義的啟蒙教育以至投奔革命的。
建國以后,胡繩擔負黨和政府許多部門的領導重任,不可能再像過去那樣作一個“寫作專業戶”了。50年代至60年代中期,他參加《毛澤東選集》的編輯工作,負責黨的理論研究和宣傳工作,參加許多重要文件的起草,為研究、闡釋和普及毛澤東思想,向干部群眾進行馬克思主義的啟蒙教育,宣傳黨的方針政策,付出了大量心血。但是,從50年代中期起,他在思想上愈來愈感到困惑,感到自己的思想與現行的潮流發生抵牾實質上,就是他不能適應黨在思想文化領域的“左”的指導思想。這使他在寫作的方向和目標上感到茫然,成為他在這一時期以個人名義寫的文章較之建國前大為減少的一個重要原因。他為順應當時的潮流,寫過若干與實際不符合、在理論上站不住的文章。不過,在《胡繩全書》第二卷中,仍然可以看到一些針砭時弊、觀點正確的文章。其中在他指導和參與下由一些青年寫作并用“施東向”筆名在《紅旗》雜志發表的思想文化評論就是例證。這些文章論述了獨立思考、追求真理、認真讀書、深入實際、調查研究、寫好文章等等問題。它們所倡導的精神是與那時的唯意志論、形式主義、浮夸造假、不讀書不務實的潮流相對立的。從中可以看到胡繩在許多問題上始終保持著清醒的理性頭腦。
開創近代史研究的新體系
胡繩于“文革”后期著手寫作《從鴉片戰爭到五四運動》一書。這部七十多萬字的歷史專著系統地描述了鴉片戰爭后80年間中國社會經濟結構、政治形勢、各個階級的相互關系和發展狀況;除對封建統治者與外國侵略勢力的關系作了比《帝國主義與中國政治》一書更為充分的剖析外,還著重論述了農民階級和資產階級在反帝反封建斗爭中所起作用的變化。通過這些分析,揭示出80年間中國近代歷史發展的客觀規律,使讀者對這段歷史有一個完整的而不是零散的、本質的而不是淺表的認識。這部著作被認為是推動近代史研究和進行愛國主義教育的優秀讀物,銷數達三百多萬冊。
胡繩這部著作和他在50年代前期撰寫的《中國近代史提綱》(1840-1919)、《中國近代歷史的分期問題》,以及他在40年代末出版的《帝國主義與中國政治》,形成了中國近代史研究的一個有特色的體系,對這門學科的教學和研究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進入改革開放的新時期以來,隨著黨的基本路線和鄧小平理論的確立,隨著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大步前進,胡繩的思想和寫作生活發生了新的飛躍,進入一個新的境界。他從心底里贊同新時期黨的理論和路線。在黨重新倡導馬克思主義的思想路線的形勢下,他一貫堅持的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獨立思考、有所創新的精神得以大大發揚,這成為他又能寫出大量優秀作品的原動力。
主編權威性的黨史讀本
胡繩于1982年起任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主任。他在擔任這項領導工作中,對中共黨史的研究和寫作,對民主革命時期和社會主義時期黨史的總體把握,以及對一些重要事件和重要人物的評價,都通過講話和文章提出許多真知灼見。對民主革命時期的黨史,他提出一要充分論證教條主義的危害,破除迷信;二要發揚毛澤東思想的創造性,即實事求是、敢于創造的精神。對社會主義時期的黨史,他認為首先要用歷史事實證明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黨的基本路線的正確性,其次要說明社會主義建設的長期性(除時間長外還包含有許多曲折和艱險的意思)。他寫了《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歷史意義》一文,對這次會議的歷史地位作了深刻的論述,指出這次全會“確實決定了中國的命運”,這次全會以來堅持的黨的基本路線“是一條避免亡黨亡國,使中國走向繁榮富強的正確道路”。他進一步提出以這次全會作為標志將建國以來的黨史劃分為兩大時期的意見。他還提出“文革”前十年在探索社會主義建設道路中黨的指導思想有兩個發展趨向的觀點,提出“文革”期間既有“文革”的錯誤又有對這種錯誤的抵制和抗爭的觀點,等等。這些意見都為深化黨史研究發揮了重要的指導作用。1991年他主編《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當時有一股企圖回到過去以階級斗爭為綱的老路的聲浪甚囂塵上。但胡繩始終不受干擾,在書中堅持了新時期黨的基本路線的正確立場。胡喬木大力支持這部書的出版,并為書寫了題記,對它給予很高的評價。這部書行銷達六百多萬冊,成為具有權威性的一個黨史簡明讀本。

社會主義的研究碩果累累
從80年代以來,胡繩以很大精力關注和研究中國社會主義的發展問題。1987年,針對當時知識界一部分人從回顧“文革”中產生的對中國走社會主義道路的懷疑,胡繩寫了《為什么中國不能走資本主義道路》一文,深入分析中國的特殊國情,有力地論證了中國堅持走社會主義道路的歷史必然性。胡喬木讀了文章初稿后,立即寫信給作者說:“文章在晚飯前后讀完,讀了深為敬佩。這確是一篇力作,在這樣短的篇幅里歷史地和邏輯地答復了幾年來一直被一些人弄得糾纏不清的許多問題。”
胡繩十分注意總結中國社會主義建設的經驗教訓。他在《馬克思主義和中國國情》等文章中著重分析了中國的特殊國情,并論述從這種國情出發運用馬克思主義指導社會主義建設的極端重要性。他認為中國社會主義社會的前身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在這社會里資本主義很不發達,經濟文化十分落后,我們從舊社會得到的“遺產”中,幾乎完全沒有資本主義社會所能提供的一切。因此在社會主義建設中不能不遇到許多特殊的問題和特殊的困難。中國的社會主義道路必須從這個實際出發,正如同民主革命必須從這個實際出發一樣。黨在過去近三十年建設中遭受挫折和失敗的重要教訓之一,是不從這種特殊國情出發,而只憑一些社會主義的抽象“公式”,或者是外國的模式,或者是過去中國革命中群眾斗爭、階級斗爭的具體經驗來作指導,那當然會犯大錯誤。而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形成的基本路線,正是按照中國國情在社會主義建設中走出了一條具有自己特色的馬克思主義道路,并使馬克思主義得到新的發展。
與這個特殊國情相聯系,胡繩還在《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的關系》等文章中,論證了必須運用資本主義的文明成果來建設社會主義的問題。他根據馬克思、列寧的著作闡釋了一個人們不大熟悉的馬克思主義觀點,即社會主義社會和資本主義社會除了對立的關系以外,還有一種繼承關系。在資本主義不發達的國家里,能否解決好繼承資本主義的文明遺產的問題,是關系到社會主義成敗的重要條件,也是中國必須實行對外開放的原因之一。
對鄧小平理論的精辟闡釋
對于鄧小平的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胡繩在多篇文章中作了闡釋和發揮。其中1994年6月發表的《什么是社會主義,如何建設社會主義?》長文,被譽為學習和宣傳《鄧小平文選》第三卷的力作。這篇文章抓住對馬克思主義的創造性發展這個主題,從四個方面作了深入的分析。在談到“發展生產力”時,作者論述了破除對貧窮的公有制、貧窮的社會主義的崇拜的重要性,高度評價了鄧小平的“把發展生產力作為中心,而公有制和按勞分配制的發展,必須服從于生產力發展的要求”的思想,認為這是對幾十年流行于國際和國內的一種錯誤觀點的突破。在談到“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時,作者指出,這一科學概念不是從一般意義上,而是特別從中國國情出發提出來的。它的重要性在于表明,我們所實行的一切方針政策都必須符合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實際,而不能依據抽象的社會主義純潔性的標準。在談到“改革也是解放生產力”時,作者認為,生產力的發展所受到的束縛不是來自資本主義,而是來自與某些對社會主義的錯誤觀念相聯系著的不適當的社會主義經濟體制。“在這種情況下,要用過去革命的辦法來解放生產力,只能說是開錯了藥方”。在談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時,作者認為,打破對計劃經濟的迷信,打破對市場經濟的禁忌,不但肯定社會主義社會可以利用市場經濟這種手段,而且肯定社會主義社會應當把資本主義制度下積累起來的、有利于社會經濟發展進步的一切市場經濟的經驗,利用過來為社會主義服務,這是鄧小平對社會主義理論的一個極重要的貢獻。胡繩這篇文章以其思想的深邃、議論的精辟而受到重視,實際上是將關于社會主義問題的研究推進到一個新的高度。
1994年12月,胡繩在北京一個理論研討會上發表了《馬克思主義是發展的理論》的講演。這篇講演從百余年來國際政治、經濟和科學技術的巨大變化的廣闊范圍來論述馬克思主義的發展問題,提出一些新穎、獨到的見解,其中特別談到鄧小平理論是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建設學說在中國條件下的巨大發展。這些見解引起理論界的強烈反響和高度贊揚。
胡繩從80年代起寫的這些關于社會主義問題的重要文章,結集為《馬克思主義與改革開放》一書,在不久前增訂再版,它的英譯本在國外得到很高的評價。在1998年12月舉行的《胡繩全書》座談會上,龔育之在發言中說:“我們許多老的理論工作者,對于鄧小平理論、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理論,是很尊重、很擁護的,對于這個理論的形成和發展,闡述和傳播,是作了貢獻的。但是,像胡繩這樣,寫了這么許多很有影響、很有深度、很有新意的研究這個理論的論文的,并不多見。所以特別可貴。”
胡繩在病重的最后幾年,還在關注和思考關于社會主義的許多重要的思想理論問題。1998年年底他在一個討論會上發表《毛澤東的新民主主義論再評價》,提出對于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關系,是用民粹主義的思想還是根據馬克思主義理論去處理,是中國革命諸多問題中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毛澤東在他一生最輝煌的時期之一(1939-1949),是堅決地反對民粹主義的。但是在社會主義改造飛速完成之后,人民公社刮共產風、搞窮過渡,指導這些運動的思想只能說實質上屬于民粹主義范疇。這一論點決不是他一時的即興之作,而是他長期思想積累達到的成果,對正確汲取歷史教訓,推進現今中國的改革和建設都極為有益。但這篇細致說理的文章竟遭到某些人的攻擊。許多有識之士都對胡繩這一研究成果表示贊同。歷史事實是無法改變的,理論不能脫離實際,歷史事實已經證明,胡繩最后為我們留下的這篇名文的觀點是正確的。
綜上所述,胡繩是中共黨內為數不多的學識淵博、成就卓著、在國內外享有盛譽的學者和革命家。在宣傳和闡述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堅持和運用馬克思主義推進社會科學研究方面,作出了杰出的貢獻。他把畢生的精力奉獻給黨的事業,真正做到了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這是值得人們長久地紀念和學習的。
(作者為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原副主任、《百年潮》雜志社原社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