欄目主持·張小紅
老舍先生曾在《龍須溝》中說,過去的北京刮風似香爐,下雨像墨盒子。現在看來,這只是一種文學上的夸張。老舍筆下的“香爐”,只是在春三月前后短短的一段時間出現過,至于說下雨像墨盒更是指一些類似龍須溝的邊緣地帶。在北京城里,遠遠不像老舍先生說的那么嚴重。但不管怎么說,今天畢竟出現了沙塵,而且頗有愈演愈烈之勢,實在是件令人沮喪的事。
自然界的沙塵雖然讓人沮喪,讓人擔心,卻可以制止,目前也有了治理的方案與措施。西北在植樹,內蒙古草原要壓縮畜牧養殖量,全國人民都在為一個綠色的環境而努力奮斗。那么,在我們的生活中是否還有另一種沙塵——精神領域里的沙塵呢?
新時期以來,我們的任務轉移到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上來,并且提出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要兩手抓,兩手都要硬。可是,在兩手抓中,另一只手——抓精神文明這只手,有的時候就顯得不那么準,不那么巧,不那么硬。
人類——不分種族與膚色——有一個通病就是容易得意就忘形。一如有的農民,一俟豐收,顆粒上場,便不簸不揚,不篩不選,良莠不分,急著送進糧倉里。古人所謂的小勝則驕,恐怕就是這種現象的歷史性概括了。現如今,那些小刊小報、覆蓋面極為廣闊的等級不一的電視等大眾傳媒,表面看來,林林總總,頗有一派碩果累累、繁榮昌盛之態,然而,認真看來,總要讓人想到上個世紀的二三十年代,上海灘上一些傳媒的齷齪與無聊:以低級下流自娛,以淺薄無知為榮,以造謠生事自得,甚至會如蠅逐臭般地跟著一些影星歌星的緋聞隱私走得津津有味樂此不疲,不止如此,還要連篇累牘,廣而傳之。當年上海灘上一些小刊小報的鼓噪,曾使一代影后阮玲玉亡命于芳齡。今天的一些傳媒上的囈語,又哄騙了多少天性未泯的青少年?只是與昔日不同的是,今天由于趙公元帥的誘惑,勇于忝列其中的,還有些原本品位不低卻也降格以求的相當級別的報刊雜志乃至一摞摞厚厚的圖書。
再看看時尚寫手們一篇篇、一部部洋洋灑灑、長長短短的“杰作”吧。為顯示“先鋒”與不“保守”,便津津樂道地做起“解構”的活計來了。今天“解構”一把“文以載道”,明天“顛覆”一下經過歷史考驗的經典,這里抖出一點名人“丑聞”,那里損損哪個成就顯著的同行,至于最終能構建出一些什么貨色,梳理出點有什么價值的結論,探討出一點具有新意的理論,那就不得而知了。還有的,將西方世界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歪理邪說或是連自己都沒分清經緯的“道理”(也稱理論),用一些排列混亂乃至生造的連自己都不明就里的詞語,印刷到潔白的報刊與書籍中。與其說這是跟著人家說,還不如說是在學著人家說,而且還學得糊里糊涂,不明不白。盡管如此,也要美其名曰:與世界接軌。
與世界接軌,頗具現代性,當然既合時宜,又不失時機。但失去歷史性并缺乏人格力量的“現代性”,不顧人世滄桑,不食人間煙火,不講歷史與現狀,一味自封自閉,自我標榜,自我陶醉,自我傾銷的“現代性”,看來既時尚又鮮亮,既新潮,更前衛,但畢竟隔靴搔癢,不得要領,一不塞牙,二不飽肚,終究還是要被人冷落一邊,難怪出現了將那些有其名而無其實的“新潮”謂之“新抄”、“先鋒”謂之“先瘋”、“前衛”謂之“前猥”的笑談了。
怪誰?
應當說明,傳播西方文化精華,汲取西方思想家的精髓,借鑒西方優秀作家的藝術表現手法,并非壞事。馬克思的思想就不是中國土生土長的,就連羅素、叔本華、尼采的學說我們也沒有置之不理,更不要說當今西方世界這樣那樣的一些理論與學說了。在文學藝術方面,上個世紀的二三十年代,一些前輩,如魯迅就不止一次地介紹過弗洛伊德的意識流理論;至于莎士比亞、肖伯納、列夫·托爾斯泰、果戈理、羅曼·羅蘭等人的一些世界名著也被介紹到中國。在創作上借鑒西方作家成功的表現方法,更是不乏其例,早在上個世紀初,中國的小說已經開始擺脫傳統的講故事、寫故事等模式,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既有中國傳統又有所借鑒的新的表現手法。詩歌方面的象征派手法,也被很多詩家所運用。可以說,這些介紹文章、翻譯作品與原創作品,無論文筆與思想,即便在今天,依然有著許多可學習可借鑒之處。可以毫不客氣地說,在借鑒與交流的問題上,中國人學習西方遠遠比西方學習東方更積極,更主動。只是時下,在一片“解構”與“顛覆”的鼓噪聲中,有的作家、評論家的責任感與使命感被“解構”、被“顛覆”得淡泊冰釋了,以張揚“個性”為理由的寫作,變成了不食人間煙火的純個人或是一種匪夷所思的皮膚寫作。如此這般,有些人自我封閉了,遠離社會了,從而陷于一種茫茫然不知所以然之中,有的甚至竟然懷疑起自己并不低下的才能來了。
更有甚者,吹捧流行,打殺成風。
合自己胃口或者只要是“另類”,就大加褒揚,極力鼓吹。如對那種迷失文學使命的“另類”寫作,就被有的“家”們說成是“傾其生活積累和藝術才情為新潮女性描繪畫影,堪稱都市新人類的文學傳紀”。專家一席話,讓人樂陶陶,致使涉世不深的年輕作者,飄飄然找不到北了。應當說,這些作者,才情是有的,文思也頗多敏捷,但缺少的卻是感情的健康,思想的深邃,于是導致價值取向的混亂。既如此,何以要那樣不遺余力地為之鼓吹與哄抬呢?
相反,對一些有所成就的作家,特別是在特殊年代里曾經走過彎路,今天又有所建樹的作家,卻不厭其煩,橫施撻伐,豎加聲討,其程度之深,其氣勢之兇蠻,頗有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腳的架勢。真不知道,一些以文明人自居的人們,為什么偏偏又失去了時髦的寬容,反而會去熱炒一度當過漢奸或是有過漢奸劣跡的周作人?天知道,這些氣勢洶洶、咄咄逼人、手持法棒之輩,在天使般可敬可愛的嘴臉后面,是否還有一點魔鬼的影子?這里不妨來個不應有的“假設”,假設,再退三十年,這些可愛的天使們又會在干些什么,有什么壯舉,恐怕天也不得而知了。
總而言之,上述等等,已經無異于自然界中的一陣陣沙塵,讓人迷惑,讓人費解。
有人認為,寫什么,怎樣寫,評什么,怎樣評,說什么,怎么說,這是作家、評論家乃至任何人的一種自由,一種民主,不必大驚小怪。
不錯,我們需要自由,更需要民主。但是,切不要忘記,自由也好,民主也罷,都應當建立在不妨礙別人、不影響別人的基礎上。這是最起碼的標準,最基本的條件。那些以低級下流的東西出奇制勝,以無中生有的伎倆傳播流言,以語焉不詳、言不及義的“理論”標榜新潮,以價值取向又偏又邪的言論蠱惑人心,以公開宣揚不要臉的厚黑學、登龍術、升官經等雜七雜八的東西中飽私囊,這一切究竟能給人們一點什么有益的東西呢?是不是在浪費他人的生命、浪費人類的資源,乃至在蠶食眾生的心靈呢?可不可以說,這也是一種沙塵,精神上的沙塵呢?
有一工人看了有關“寶貝”的小說后,氣咻咻地扔到一邊。有人告訴他,這是被專家肯定了的。工人眼珠子一瞪,說道:“那就讓專家的女兒去吸毒,去享受洋鬼子給她的快感好了!”
自然界的沙塵,我們已經找到了原因,并開始施行克服的辦法,那么,面對另一種沙塵,精神領域里的沙塵,又當如何對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