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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馬里反劫持

2001-04-29 00:00:00劉功宜楊建榮
啄木鳥 2001年12期

欄目主持·張西

2001年8月23日凌晨6點12分,正在索馬里東部哈豐港外海域作業的福州永豐遠洋漁業有限公司福遠漁226號船,遭到船上“保安”和“漁政觀察員”為首的7名歹徒的武裝劫持。他們扣押船員作人質,索要600萬美元贖金,逼迫漁船駛向戰亂的埃勒港。我船員在船長方家柏的帶領下,不畏強暴,于次日凌晨1點30分向劫匪發動突然反擊,僅用20多分鐘就制伏了全部劫匪。中國船員的英勇事跡和海上反劫持的成功博得了人們的廣泛贊譽,他們為打擊國際恐怖活動樹立了典范。

索馬里北部城市博薩索港。

索馬里位于非洲之角,東鄰印度洋。如果說非洲之角的形狀像一只刺向東北方向的犀牛角,那么,博薩索就在接近犀牛角尖的地方,隔亞丁灣與也門南部海港木卡拉遙遙相望。

2001年8月16日中午,福州永豐遠洋漁業有限公司福遠漁225、226兩條捕魚船緩緩駛向博薩索港,在離岸約1海里的地方拋下錨。船公司副總經理陳國耀站在225船的駕駛室里下達了命令:“用71頻道和Hart公司通話,告訴他們說我們來了,請他們盡快把人送上船來,我們不想多耽誤,人來了就走。”船隊惟一的英文翻譯辛守東打開“半球”對講機,叫通了Hart公司,對講機里傳來公司值班員懶散的應答。

眼下時值捕魚旺季,對一個船長來說時間是何等的重要。226船船長方家柏焦急地用望遠鏡向岸上觀望。他知道索馬里人根本沒有時間觀念,如果他們答應1小時內來,那么,兩小時來就算神速,3至4小時來是平常事。

博薩索港對船隊的人來說并不陌生,他們已是第二次“光臨”了。遠遠看去,她只不過像中國的一個海港小鎮,在稀少凌亂的房舍中兀立著四五座兩三層的小樓,背靠著火山巖山脈,暗紅色的巖石上幾乎看不到綠色。沙灘上的幾條小船如同那些曬太陽的人一樣躺在那里一動不動。由于水淺,連只有500多噸的226船也不得不停在1海里以外。

方船長只有36歲,卻已有18年海上捕魚的經驗。他身材魁梧,一米八五的個頭,常年海風吹打,臉上紅里透黑,更顯得雙眼炯炯有神。別看他性格內向,平時不大說話,但做起事來卻堅決果斷,用他常說的話就是“速戰速決”,正因如此,他贏得了全體船員的信任和尊敬。

直到下午4點鐘,才看到從岸邊開來一條破舊不堪的交通艇,噴著濃煙,吃力地靠了上來。先是七個黑黢黢的索馬里人爬上了225船,然后又有同樣的七個人攀上了226船,領頭的人向方船長出示了證件,他就是漁政觀察員。他還把幾張登記表交給了船長,示意是其他六個人的材料。“怎么換人了,不是上次那七個?”方船長心中嘀咕。按照與Hart公司簽訂的協議,該公司要在每個航次的每艘船上派兩名持槍保安人員負責海上安全,還有一名由索馬里地方政府派來的漁政觀察員,負責監督在指定海域作業及記錄捕魚量等工作。由于船上人手不夠,還請該公司負責給每條船上再派四名索馬里籍船員。上次的七個人與大家相處得很好,而且都熟悉了各自崗位的工作,原本希望這一航次還請他們來。方船長想去問個明白,可是他的船上沒有翻譯,比劃了半天對方也不明白。交通艇早已等得不耐煩了,解開纜繩一溜煙跑掉了。方船長掃視了一下這幾個索馬里人,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尤其是那兩個持槍的保安人員,臉上隱隱顯出兇相。他本想比劃著問點兒什么,但看到225船已經鳴笛啟錨,只好吩咐大副把這幾個索馬里人帶到事先為他們準備好的底艙休息室,自己忙著指揮啟航。

索馬里海域接近赤道,可是水溫只有17度,季風季節的7至9月份,浪高可達3至5米。不僅如此,在這個季節里,東非海域的海流十分強勁,從南向北約有3節速度。226船是20世紀80年代初期前蘇聯建造的僅有一千匹馬力的老船,在頂著海流前進時明顯地感到力量不足,拖網吃力,因此,捕魚量也大打折扣。那些意大利造的三千匹以上馬力的大型漁船,其捕魚量就高得多。一般的漁船自己就有加工能力,在海上起網后立即按照魚的品種、大小進行分揀、包裝,然后直接進入冷庫冰凍,之后靠港卸魚或在海上直接“扒魚”,一條漁船大半年不靠岸是常有的事。

預定作業的漁場在索馬里海域北緯10度、東經50度左右。漁船從博薩索港啟程后必須向東航行繞過“犀牛角”,然后再向南航行約100海里,這段航程花去了一天的時間。進入作業區后,225和226兩船就分道揚鑣,在相隔約6海里的區域里開始各忙各的事了。起初,兩船還能相互望得見,后來慢慢地誰也看不見誰了。不過,兩船對講機始終開著,相互間不時通幾句話,不通話時也能聽得到對方駕駛室里操作舵令甚至開玩笑的聲音,好像他們相隔不遠,就在一起作業。

18日清晨,天氣不錯,漁船到達索馬里的哈豐附近,空中幾片薄云飄浮,海上陣陣微風吹拂,風浪不大,這是捕魚作業最好的時機。可奇怪的是連下幾網,均收獲不大,搞得大家都鼓不起勁來了。以往最好的時節,一網撒下去能撈10噸,可這次一網能撈上1噸就算不錯了。

“懶蛋,還不快去干活!”與船長性格相反的心直口快的大副方家現氣呼呼地沖著“老黑們”吼著,把氣撒在七個索馬里人頭上。如果說運氣和他們并沒有什么關系的話,那么,說他們故意軟磨硬泡可是一點也不冤枉,真叫人氣兒不打一處來。

船長給這幾個索馬里人安排的休息室很舒適,漁政觀察員享受一人一間的待遇,兩名保安人員同住一間,另外四名船工合住一間。可是這些人根本不領情,工作不賣勁兒,遠不如上次派來的。那個漁政觀察員,好像根本不懂觀察員該干什么。一次也沒見他做過記錄,成天到處亂轉,即便起網時也看不見人影,不知道溜到哪兒去了。“簡直是混飯吃的!”大副心里時常這樣罵他。盡管如此,大副對他還得禮貌有加,因為在這幾個人中,他的身份最高,算是代表政府的官員。兩個帶槍的保安,每天無事可做,兩個人的生活邏輯就是吃飯——睡覺——聊天。另外四個船工怎么看也不像正經人,大家給他們分別起了綽號。“黑炭”和“歪嘴巴”自打上船起就嚷嚷說暈船,總是賴在床上不起來,一點活兒也不干。大副幾次對船長說:“把他們送上岸算了,哪有漁民暈船的?不干活兒只知道吃了睡,難道是我們花錢請老爺!”方船長聽后只是低頭不語。人都上船兩天了,還能有什么辦法呢?那個“黑大個兒”開始還裝模作樣地干點兒事,也許是看到那兩個暈船的實實在在地討到了便宜,也假裝磕傷了膝蓋,一瘸一拐地下底艙休息去了。第四個是“黑廚”,他的工作就是給他們這七個人做清真飯,甲板上的捕魚活兒絕對不沾手。林茂欽是船上惟一一個當過兵的退伍軍人,已經40多歲了,是船上第二名年長的老大哥。他沒有海上生活的經驗,這是他第一次上船出海,船長派他做一些輔助性工作。兵營三年的生活使他養成了做事嚴謹的作風,也許是對軍旅生涯的熟悉,所以,他對兩名身穿迷彩服的保安特別注意。其實,他只是想多看看使他著迷的兩條AK-47沖鋒槍,他多想拿過來擺弄玩玩,再過過槍癮啊,他當兵時只用過半自動步槍。看到這兩人手中的沖鋒槍并不陳舊,槍身卻銹跡斑斑,有幾處還坑坑洼洼,槍背帶油漬漬黑乎乎的,不由得對這兩個人產生了極度的厭惡。這槍大概很久沒有擦拭保養過了,說明槍的主人決不是受過嚴格訓練和嚴于律己的人。看著這兩個衣冠不整、舉止散漫、一身匪氣的家伙,不由自主地罵了一句:“真是兵痞子!”兩個保安聽不懂他的話,從他的表情上猜出不是在夸獎,便充滿敵意地瞪了他好一陣子。

林茂欽不懂打魚,常常感到幫不上忙,所以,對站崗放哨就比較上心。這兩個保安既不輪換也不巡視,總是聚在一起聊天、抽煙,不時地對船上的什么地方指指點點,行為詭秘,偷偷摸摸,嘴里嘮叨著聽不懂的語言,根本不像是來船上搞保衛的,倒像是無賴乘客。他一點轍兒也沒有,只好自己不時地向海上張望,警惕漁船周圍的情況。

226號漁船的結構是這樣的:

漁船前后分三個主要部分。尾部略微向下傾斜,通過這里把漁網撒下海或絞上船。中部是平坦的后甲板,它下面是魚艙,甲板上開有5個裝卸口,兩側各有一個起網機控制臺,這里就是作業面,漁網絞起后魚即卸在這里分揀、加工、入艙。船的前部是“上層建筑”,從后甲板通過一個過道進入這個“上層建筑”的第一層,進去約3米,右側有個攀上二三層和下到機艙艙門及冷凍庫的舷梯,再往前2米迎面是個不常關閉的厚鐵門,門外左邊是廁所,右邊是餐廳,入大鐵門后右側是廚房門,接下去是樓梯口,下面通向大多數船員的住艙。一層還往里走,兩邊有幾個住艙。第二層有四個住艙,分別是船長、大副、二副和輪機長的臥室。第三層是駕駛室,室內有海圖和探測氣象、船只、魚情、經緯度等的各種儀器儀表以及雷達通訊設備,室外兩側分別有帶欄桿的小過道。從室內向前看,可駕駛船舶航行,向后看,可觀察甲板上的作業。

8月22日,天色漸漸黑下來了。連續幾天魚捕得不多,船員們都提不起精神,大多數人都聚集到小餐廳里來。餐廳是船上除了駕駛室外最大的房間,加上長餐桌和長木凳,根本容納不下18名船員就餐,頂多夠12個人用。這里不僅是船員的餐廳,更是船員們晚上娛樂活動的場所。

餐廳里的影碟機播放著不知看了多少遍的片子,沒有幾個人在認真地看,而是圍著牌局看熱鬧。五六支點燃的香煙把餐廳熏得烏煙瘴氣,污濁不堪,連光線都變得昏暗起來。方船長剛剛從駕駛室下來。他已經習慣大家吵吵嚷嚷地聚在一起聊天和打牌了,總是站在一旁默默地觀戰。其實,他對打牌的興趣并不大,似乎到船員中間走動走動,感受一下大家的情緒,對身為船長的他來說和掌握船上機械設備狀況、了解海情及魚情是同樣的重要的事。

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是保安“埃勒”和“灰猴”,就是那兩個穿迷彩服的保安,他們不知什么時候也擠進來,站在船長身后。“埃勒”是因為他家在埃勒港,大家就這么叫他。“灰猴”是因為他的膚色黑里透灰,總顯得灰頭土臉的。方船長高大的身軀擋住了他倆看電視的視線,船長本能地往旁邊移了一下,隨后他像是意識到什么,轉過臉來嚴嚴實實地重新擋住,對他倆做了個持槍的動作,再手搭涼棚向遠處張望。船長的意思很明顯,身為保安,職責是負責船上的安全保衛,決不允許在大家休息的夜間躲進來看電視。他雙臂張開“請”他們離開餐廳。看到船長那副威嚴、不容商量的表情和他那高大結實的身板,他倆不敢言語,極不情愿地離開了餐廳,一邊走還一邊回頭向屏幕投去留戀的一瞥。

兩個保安離開后,船長才注意到“黑炭”和“歪嘴巴”也扒在門外向里看。“哼!這會兒倒不暈船了。”他心里想著,慢慢地走出餐廳,向機艙走去。他要去檢查機房的情況。

8月23日早晨5點半,船上的電鈴急促地響起來,這是準備起網的信號。船員們迅速從床鋪上爬起,穿好衣服,跑到甲板兩側,兩個漁撈長分別在兩邊操作網機。一陣馬達轟鳴,起網的鋼纜繩慢慢繃緊,漁網漸漸地從船尾拉起來。人人目不轉睛地盯著漁網,希望這一網能多打一些魚。每次起網都是這樣,船員們誰都沒有注意周圍發生了什么情況,有什么異常。

網機輕松暢快地運轉著,一陣失望的感覺襲上人們心頭。“嗨,又是空網!”拖網越起越高,大家的失望也越來越大,等全部拖上甲板,大家看清了,這網魚估計至多只有600至700公斤。

也就是在網繩剛一放松的那一刻,突然,“呼!呼!呼!”幾聲震耳欲聾的槍聲在人們的耳邊炸響,大家驚恐萬狀,慌忙就地趴下,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呼!呼!呼!”又是一串槍聲,還是那么近,那么嚇人,沒有一個人敢抬頭看。誰都知道這里是索馬里海域,誰抬頭誰頭一個吃槍子兒。槍聲不響了,有人在喊話,聽不懂,是索馬里人在喊。大家抬起頭,看到“灰猴”端著槍站在右邊網機旁,嘰里呱啦地連喊帶比劃,槍口還冒著青煙。大家這才慢慢地站起身來。剛才甲板上的六個索馬里人都沒有趴下,一個端槍在前,其余五個每人手持一把兩尺余長的鐵彎鉤(拖拉大魚和搬運成箱凍魚用的,尖銳無比)分散四周,形成了一個包圍圈,他們個個如臨大敵,虎視眈眈地監視著中國船員的一舉一動。看來,他們早有準備,是有預謀的武裝劫持!真讓人難以置信,不是外來的海盜,而是自己船上的索馬里人。誰能想到本來上船保衛安全的保安竟然就是劫匪!

“灰猴”用槍比劃著,其余的老黑們開始動手推搡,趕大家朝一層的走廊走。“歪嘴巴”站在走廊里邊的大鐵門旁,又往下(底艙)指了指。

走在最前面的是大副,他同大家一樣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搞懵了。是劫船?還是扣押人質?他想,既然已經開槍了,說明事態非比尋常,不是鬧著玩的,一不留神就會出人命。自己在這里職務最高,要負起保護大家安全的責任,承擔最大的危險。他對“歪嘴巴”說:“所有的人都關進去不行,機艙必須有人值班。”盡管大副反復說了兩三遍,幾個老黑們誰也聽不懂,反而以為他要帶頭抗拒,“灰猴”沖過來,揮起槍托就要砸。大副忙抬起胳膊擋住,右手指著機艙方向,又把輪機長從人群里招呼出來,再向機艙指指。“歪嘴巴”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湊到“灰猴”面前說了幾句話。“灰猴”帶著懷疑的目光看著大副。大副再一次指指機艙,然后雙手做著機器轉動和加油的動作。“灰猴”終于點點頭,叫“歪嘴巴”把輪機長送下機艙。

船員們跟在大副后面,一個接一個從大鐵門進入走廊,沿著小樓梯下到底艙。甲板上還剩下三四個人時,“灰猴”突然大叫起來,他召集幾個黑人嘀咕了幾句,派兩人下去,重新把剛剛下到底艙的人又都趕回甲板上,排成一隊。“灰猴”逐個清點人數,共數了14個人。他知道船上共有18個中國人,還差4個。他伸出4個手指頭,另一只手指指機艙,意思是輪機長在那里。他掰下一個手指頭。再指指上面的駕駛室,意思是船長在那里,又掰下一個手指,最后指著還豎著的兩個手指問大副。大副明白他的意思,聳了聳肩膀,攤開兩手,表示不知道。“灰猴”想了想,推了一把“黑炭”,指了指里面的船員住艙,“黑炭”拿起鐵鉤鉆進走廊。不一會兒工夫,他押著兩個人走了出來,一個是廚師陳乃恩,另一個是二管輪俞增清。大副想起來了,他們兩個人是在拉網前做完自己的事后回房睡覺去了,沒有在后甲板上。

人數清點齊了,匪徒們把這16名中國船員重又押下了底艙,“灰猴”等人在上面把守著。

底艙本來就是船員的住艙,沒什么不習慣的。可是現在,16名中國船員被趕進這里,什么都變了,變得陰森恐怖,好像一下子被投進了無底深淵,空氣凝固了,令人壓抑窒息,恐懼籠罩著整個底艙。

大副不禁打了個冷戰:“兇多吉少。”他想著,起網時船長一個人在駕駛室,現在全船的人都被關下來了,他的情況怎樣?他在哪里?他安全嗎?他知道我們的情況嗎?一連串的問號出現在他的腦海里。

方船長在駕駛室里正寫航海日志。后甲板的槍聲傳來,他心里一驚,正準備回身看個究竟,“砰砰砰!”一串子彈打在他頭頂上的天花板上,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砰砰砰!”又是一個短點射打到船長腳邊,子彈殼在地上亂蹦。“埃勒”用槍口頂住驚魂未定的船長的后腦勺兒,逼住船長原地不動。

他們要干什么?要搶船殺人?船長直感到后背發涼。

船梯上傳來腳步聲,船長用余光看到上來了兩個人,是“黑大個兒”和漁政觀察員,三人在一起說著什么。

“埃勒”來到船長面前,手指著舵輪做轉動的動作,嘴里喊著:“eight!eight(英語數字8)!”緊接著又喊:“eil!eil!”船長聽不懂,但對索馬里海域和港口多少有所了解,目前船位在北緯10度左右,他猜出對方要讓他掉轉船頭向南行到北緯8度的埃勒港,那里正是“埃勒”的老家,屬南部索馬里,目前正是武裝割據、無政府狀態的混亂地區。方船長點了點頭,搬動舵輪掉轉了方向。“埃勒”注視著海岸,看到遠處山巒漸漸地從左邊移向了右邊,點了點頭表示滿意。

駕駛室里的槍聲和甲板上的槍聲幾乎是同時打響,甲板上竟沒有一個人聽到,也許是面對死亡的威脅,精神高度緊張,頭腦里一片空白,誰也沒聽到駕駛室傳出的槍聲。

對講機里傳來225船上陳國耀經理焦急的聲音:“剛才是不是在放槍?出什么事了?”方船長抓住對講機連聲喊道:“10度至8度,10度至8度,我們被劫……”話音未落,“埃勒”一槍托砸在船長后腦勺兒上,船長一個趔趄,差點兒倒下。

“埃勒”眼睛里射出嚇人的兇光,再次用槍頂住船長的額頭,搶過對講機,嘰里呱啦地叫著。停頓了一會兒,對方傳來索馬里人講話的聲音,估計是陳經理叫225船的觀察員接聽。“埃勒”和觀察員輪番和對方講了好一陣話。

與225通完話后,“埃勒”和觀察員又把“半球”對講機轉了另一個頻道和不知什么地方的人眉飛色舞地交談了很久。聽不懂他們講些什么,但是方船長猜測事情可能比預想的要嚴重得多。他們與外界有聯系,肯定是里應外合、有組織的犯罪,一旦他們接應上,入了虎口,處境就更加險惡。

應該怎么辦?

船長清楚,226船在索馬里哈豐以東6海里的海面上作業,現在改向南航行,如果船開到最高的6擋,船速大約在9至10節,一天的工夫就可到達劫匪們的大本營或者與同伙會合。必須想辦法阻止到達埃勒港,在還沒有好的辦法和合適機會以前必須盡可能拖延時間。

方船長拿定了主意,心中反而不慌了。他裝出聚精會神工作的樣子,暗中不動聲色幾次變螺距,先從6擋換到5擋,又從5擋降到4.5擋,最后船速實際上只有2節。船長還有意把方向定在正南,使船在前進中離西南走向的海岸越來越遠,這樣,有可能遇上別國船只,獲救機會更多一些。漁政觀察員發現右邊的山脈漸漸變小,幾次命令船長向右偏向。方船長對他陽奉陰違,當著他的面右轉舵,他一離開就又左轉舵。

一小時過去了。

兩小時過去了。

漁政觀察員和“黑大個兒”相繼離開了駕駛室。“歪嘴巴”和“黑炭”鉆了上來,在駕駛室里賊眉鼠眼,打開抽屜胡亂翻騰,把什么東西裝進口袋。方船長點燃了一支煙,趁匪徒們不注意,悄悄地把對講機關上。他要切斷敵人與外界的聯系。

“埃勒”把槍倒掛在肩膀上,滿嘴噴著煙霧走到方船長面前,從口袋里掏出幾張鈔票,另一只手伸出來作出討錢的樣子。“money!money!”嘴里不住地叫。船長張開雙手,把衣服口袋全都翻過來示意沒有錢,然后伸出五指,又指指下面,示意房間里有500美元。“埃勒”擺手叫他去拿,端著槍跟了下來。

船長走進自己的房間,從提箱里取出那500美元,“埃勒”一把奪過來塞進自己的口袋。他似乎不相信一船之長只有500美元,就親自翻箱倒柜,查了一個遍。確實再沒找到什么值錢的東西,又押著船長回到駕駛室。

觀察員返回了駕駛室,向船長比劃著要寫什么,船長從海圖桌上拿起一支圓珠筆和一個什么講義本(背面是白的)遞過去,觀察員在背面寫了“6000000”,還用三個指頭作出數錢的動作。似乎怕船長不明白,“埃勒”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索馬里紙幣(上面有一大串0,估計面值很大)扯碎,扔在地上,又掏出剛從船長房間搶來的美元在船長眼前晃了晃,嘴里不住地叫著:“doller!doller!”

船長完全明白。這七名索馬里人以兩名保安和觀察員為首組成犯罪團伙,持槍劫持了我福遠漁226號漁船,扣押全體船員作人質,索要600萬美元贖金。

船長的心情非常沉重,知道問題的嚴重性。小小的永豐公司根本付不起600萬美元。即使付出了贖金,也難保一定能活命。索馬里一帶海域的兇險他早就知道。船隊出國前他就明確表示不愿意來。公司負責人幾年前到也門亞丁港,通過亞丁Manoos船務公司購買了一條前蘇聯造的漁船,就是現在的225號漁船,后來又通過其他途徑買了226號船。然后又經由這家船務公司介紹,認識了英國“野鹿”(Hart Group)國際保安公司,這家公司與索馬里的“潘特拉”(Punt Land)地方政府簽有為當地培訓船員、保安和負責地區海域安全的協議,永豐公司因此同“野鹿”公司簽訂了由該公司向225和226兩船各派遣兩名保安人員負責海上捕魚作業安全的協議,公司也通過“野鹿”獲得了“潘特拉”地方政府漁業部頒發的允許在該地區海域捕魚的一年有效期許可證。正是由于有了國際知名保安公司的擔保,加上國內捕魚量銳減,公司和個人收益越來越少,經不住同鄉同事們的苦苦相勸,他才咬了咬牙來了。

今年5月,226號船曾到過索馬里海域,方船長發現這里的實際情況遠比預想的還要可怕。在海上作業時,曾遇到韓國漁船,船上有中國船工,在和他們通話時了解到韓國船也被劫持過,有的船員還被打死。中國船工在船上度日如年,早想離開這個鬼地方。7月中旬船到亞丁港卸魚時,他聽說中國水產總公司有條船1996年在索馬里海域被劫持,索要500萬美元贖金,船上的全部設備及財產被搶劫一空。等找到船員時,他們已經20多天沒有吃飯,幾乎要餓死,這些人回去后堅決不再上船。就在幾個星期前,被人羨慕的意大利三千匹馬力的新式捕魚船也被劫持到索馬里南部至今未有音訊,不知船上人員的生死。

方船長只覺得眼前發黑,厄運終于落到我們頭上了。索馬里海盜的兇狠、殘暴是世界聞名的,他們殺人視同兒戲,一旦落入魔爪,決無生還的希望。

太陽高懸頭頂,是正午時分了,已經過去半天的時間。下面的情況怎樣了?船長多么希望能見到大副,見到輪機長,見到船員們,了解他們的情況,交換看法,商討逃離險境的辦法。

船長對著“埃勒”,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又比劃了一下要吃飯。“埃勒”和觀察員商量了一下,可能同意了。

“埃勒”端著槍押送船長往樓下走。

船長邊走邊盤算,不能讓大副換我,有許多情況還要和他商量。換誰最合適呢?林茂欽!他是船上惟一當過兵的人,年齡大,處理問題穩重,完全可以獨當一面。

他一邊走一邊留意觀察各處情況。經過二層時,看見大副和二副房里有身影,顯然不是自己人,是匪徒在偷東西?或是想在里面睡一覺?

“灰猴”端著槍站在大鐵門邊,同坐在餐廳里面的“黑炭”和“黑大個兒”聊天,看見船長和觀察員下來,停止了說話,幾只眼睛盯著船長。船長邁過鐵門檻,走到廚房門口邊的底艙入口,朝著下面故意大聲地喊:“陳乃恩!快上來給大家做飯!”陳師傅很快爬上來了,船長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自己下到底艙。押送他的“埃勒”沒有跟下去。

底艙的船員們看到船長下來,又高興又焦慮,他們爭搶著,七嘴八舌地問長問短,底艙頓時哄亂起來。

“當!當!當!”“黑炭”用魚鉤敲打著鐵門,吼叫了幾聲,船員們靜了下來。

船長走進底艙深處,輕聲說道:“大家先不要慌,也不要亂。茂欽!你過來,現在你到駕駛室去替我值班,保持正南方向開,螺距不超過4至4.5,一定不要太快,過一兩個小時后我再去換你。另外,在上面要注意觀察情況。”

林茂欽爬上一層,被“埃勒”帶到三層駕駛室去了。

大副一把抱住船長說:“你還好吧?沒受傷吧?我們都在擔心你,等著見你,好一塊兒商量該怎么辦!”

船長問:“有沒有人受傷?”

大副回答:“沒有!”

船長說:“沒有就好,等會兒我把上面的情況說給你們,現在先說說你們的情況。”

大副說:“除了你和輪機長,所有16人都關在這里。由于情況不明,我們不知道該怎么辦,主要是不清楚他們開槍抓人準備干什么。如果光是為了搶錢和船,只要不傷人,他們叫我們怎樣我們就怎樣,用不著反抗。如果他們要把我們當人質向公司要錢,那就由公司出面解決,我們也不必去冒險反抗。怕就怕要了錢還殺人。”

船長說:“我們被他們抓起來當人質,剛才向我提出了要600萬美元,這個消息還沒告訴225船和公司。他們用槍頂著我往南部的埃勒港開。我擔心到了埃勒港,咱們就只有死路一條,你們說呢?”

船長的話引起了大家的議論。

“對,索馬里海盜殺人不眨眼,這誰都知道。反正是個死,還不如跟他們拼了,說不定還能得救。”

“我也同意,為了全船的人,付出代價也值得。”

“他們有槍,而且會殺人,決不能跟他們上岸,必須在到岸前動手!”

大家群情激昂,多數人贊同反擊,也有些人流露出擔心和害怕。

“他們有兩條槍,我們赤手空拳是要吃虧的!”

“我們被關在底下也出不去呀!”

畏懼的言論立即遭到激烈的反駁。

“事實已經很清楚,對這幫窮兇極惡的劫匪決不能抱任何幻想。他們隨時都會殺人,我們不能坐著等死,只有拼死一搏,還有活的可能。”

“惟一的問題就是怎么逃出底艙,怎么反擊。”

大副說:“水柜上有一個檢修用的蓋子,鉆進去后敲對面的柜壁,讓在機艙里的輪機長把那邊的水柜蓋打開,我們就可以鉆到那邊去!”

船長說:“可以試試,先把水柜里的水放掉!”

大家似乎看到了一線生機,緊繃的心開始放下了。

大副打開了放水節門。水柜里響起嘩嘩的流水聲,水流向下層的機艙。機艙在船的最底部,備有專門的排水泵。

放了一陣子,估計水位已經降到檢修蓋以下。大副用扳手逐個卸下蓋子上的螺栓。等到蓋子拆下來,大家一看,心都涼了。原來檢修蓋是一個長方形鋼板,平時用幾個螺栓固定在水箱壁上,它的外部尺寸有40×30厘米,可是打開后發現它蓋住的是一個30×20厘米的小孔,根本就鉆不過一個人去。

“完了。全完了!”人鉆不過去,就意味著只能在底艙等死,絕望頓時籠罩了全艙。

但是,強烈的求生欲望促使大家繼續開動腦筋想辦法。許多人四處走動,企盼能有意外的發現。

有人試過舷窗,它的直徑依然太小,鉆不過一個人。即使過去了,從舷窗外爬上船舷,再翻到甲板上也是不可能的,因為舷窗距船舷足有4至5米遠,又成90度角,根本無法立足也無處攀緣,在起伏不定的海上是絕對不行的。

船長和大副在討論另一個方案,能不能悄悄爬上去溜進廚房,然后從送飯窗口沖進餐廳制伏那里的匪徒呢?

這時,廚師喊著“開飯了”。

船長和大副一先一后端著碗走進廚房,一邊盛飯一邊目測窗口的位置和大小。通過窗口看到“灰猴”在餐廳里端著槍,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們。目光相遇,方船長不禁打了個冷戰,已經過去五六個小時了,這小子還沒放松警戒。

回到底艙,兩人商量了一陣子,看法基本一致。那里不是突擊點,窗口一次只容一個人爬過去,無法做到隱蔽和突擊。當一個人爬過去時,馬上要對付兩名匪徒,其中一個還拿著槍。第二個人不可能馬上爬過去,一旦槍響,一切全完。

方船長看了看手表,已經下午2點30分了。他對大副說:“茂欽上去已經兩個多小時了,我去換他下來吃飯,順便再看看外面的情況,想想別的辦法。你們在艙里翻翻,每人準備一件家伙做武器,在他們下毒手時我們就和他們拼!”

“我們聽你的!”大副回答,“再過兩小時我去換你,你也要抓緊時間休息一下,全船的人就指望你了。”

船長走到小樓梯,沖著上面喊了一聲,爬了上去,在廚房門口同“黑炭”比劃著要去換人值班。

“黑炭”押送著他走出過道,來到甲板上。強烈的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他手搭涼棚四下看了看。早晨打的那網魚還在甲板上,已經在烈日下暴曬了七八個小時,發出腥臭氣味。他回頭看了看“黑炭”,指了指魚。“黑炭”對這些不感興趣,不耐煩地催促船長快走。

船長一路走上樓梯,一路觀察經過的每一個角落,希望有所發現。可是什么也沒有,腦子里沉沉地直發木。

把林茂欽替換下去以后,船長又站到了駕駛臺的位置上。他向右邊望了望,索馬里的山脈還是時隱時現。不行,還得離遠點兒!

他想到225船,失去聯系很久了,他們在哪兒?上午發出了一點信息,他們應該知道226出事了,他們現在在干什么呢?他抬頭看了看雷達,屏幕上顯示正有一大群魚在前方,他下意識地把手伸向電鈴按鈕,一定要抓緊時間下網,這一網保證收獲不小。可是當他看到“埃勒”那冷峻的目光時,不得不縮回了手。

船長的思緒始終沒有停止。他曾設想過,如果能遇上韓國漁船,一定要設法靠近它,然后發出求救信號。實在沒有辦法,就故意撞上去,以引起對方注意。

提起“求救信號”,他真有些懊悔。在出來之前,聽說這一帶海域不安全,很有可能遇上海盜,所以他經常琢磨如何在船上安裝一個秘密的、在緊要關頭能發出求救信號的類似電臺的裝置,一旦發生情況,悄悄打開,便能自動報警。或者在桅桿上掛一個信號標志,平時收起來,緊急情況下扯動某個機關,那個信號標志就會張開,提醒過往船只本船遭到劫持。這些裝置在他的腦子里都有了具體設計方案,只是出來前太忙太累,沒來得及制作。現在想起來真是追悔莫及,要不然,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孤立無援,陷入一籌莫展的困境。

突然,一個大膽的念頭冒了出來。他發現駕駛室里還剩下“埃勒”一個人,不知道觀察員跑到哪兒去了。“埃勒”面對著他,坐在他身后幾米遠的海圖桌旁,東看看西望望,精神并不集中,槍放在桌子上。船長調整了一下窗臺上的小鏡子,以便能隨時看到“埃勒”的舉動。船長想,假如他再次轉身向后,自己突然躥過去,只需1秒鐘就能把槍抓到手。我可以用這支槍繳下另一支槍,如果“埃勒”反抗就開槍打死他。開槍?怎么開?從來沒摸過槍。“埃勒”一叫喚,匪徒們躥上來,我一個人怎么打得過他們?要么就不冒這個險了?不行,這是惟一的機會了。不會開槍也不怕,到時候把槍端起來一比劃,匪徒就會害怕,他哪兒知道我不會用槍?對!就這么干,一定要先搶槍!那就等機會,下次這小子只要一轉身我就……

“埃勒”好像猜到了船長心思似的,很長時間坐在那里不動彈,也不轉身四處張望了。

船長使勁兒轉動舵輪、變螺距,讓船忽快忽慢,想辦法使船后部發出聲響,他要讓“埃勒”回頭看,制造搶槍的機會。可是“埃勒”好像成心和船長作對,就是不回頭。

船長做了一個夸張的動作向后張望,假裝露出驚訝的表情,這一著真有效,“埃勒”果然循著船長的視線回過頭去看,千載難逢的機會來了,船長的心在加速跳動,呼吸也急促起來。就在他決定邁腿躥向桌子時,樓梯處傳來腳步聲,觀察員手里端著飯盒上來了。船長頓時僵住了,一動也不能動,過了好一陣子才慢慢地緩過勁兒來,他狠狠地擦掉剛才因為緊張而攥出來的滿手汗。“真倒霉!就差那么一點兒!”他揮拳重重地捶在舵輪上。

快下午5點了,“黑大個兒”把大副帶到了駕駛室,該輪到他接船長的班了。大副眼睛里隱隱閃現出激動的光芒。盡管深知匪徒們聽不懂他們說的話,但他還是習慣地壓低了聲音,對船長說:“我們惟一的希望就在通風孔了,要想辦法把大鐵門關上,還要把壓在通風孔外邊蓋子上的紙箱移開,要不然打不開。”

船長知道在走廊的中部,就是進了大鐵門,經過下底艙的樓梯再往前走三四米,頂部有一個通風孔,大約有50厘米見方,平時有蓋子蓋住。由于和四壁一樣涂成淺藍色,不仔細看不會想到這里會有一個往上直通前甲板的通道。從前甲板觀察,它處在上層建筑前鋒面正中的底部,打開駕駛室前窗垂直往下看正好看到,二層船長和大副臥室的前窗也處于同一平面上。很長時間以來,大鐵門總是敞開不關的,因而走廊有很好的通風效果,這個通風孔根本用不著。久而久之,連船員們自己都忘了這里留著一個通道。鬼知道當初設計師為什么要設計這個通風孔,難道他有先見之明,早就給將來漁船遭劫時留了逃生之路?通風孔外是一層艙室的平頂,在那里臨時堆放東西,出海時就整齊地碼放著包裝凍魚用的紙板箱,蓋上苫布。這次離開福建已經半年多了,幾乎每天都在海上捕撈,包裝箱已經用掉一半多了。平時起網用得急,顧不上按順序拿,掏出哪捆用哪捆,搞得非常凌亂,紙板箱壓住通風孔蓋,從里邊打不開。

也難怪,大家都沒有想到這個通風孔,因為它就在走廊里邊,距離大鐵門僅僅五六米遠,而匪徒們持槍坐在外邊右側的餐廳里。廚房的門又沒有關上,從餐廳能通過送飯窗口看到走廊,從艙底爬上樓梯很容易被發現,船員們連想也沒敢往走廊里想。其次,船員的流動性很大,多數人對船的結構并不熟悉。七名匪徒跟226船出海也只有一個星期,雖然可以肯定他們在武裝劫持之前已經經過了多次仔細的觀察,自以為完全熟悉了船上的情況,認為把船員們押進底艙,一個人拿著槍把守在走廊外就會萬無一失。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竟然還會有一個暗藏的通風孔。

船長想了想,對大副說:“我先想辦法把紙板箱移開,然后你再想法子把大鐵門關上。天黑我們再找機會,千萬別亂來。小不忍則亂大謀,機會只有一次,失敗就等于滅亡。”

船長走到樓梯正要下去,又停住了,對大副說:“記住,越晚到達埃勒港我們就越有機會,危險也就越少。”

大副點了點頭。

船長走下樓梯下到后甲板,他站住了,沒有向走廊的方向而是朝船頭指了指。“黑大個兒”不解其意,船長又做了一些手勢,“黑大個兒”還是不懂,于是自己慢慢向前甲板走去。他指了指原先覆蓋紙板箱的苫布,由于里邊被掏空了,沒有重新捆綁,所以,有一個角已經松開,在強烈的海風中正劇烈地抖動,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成垛的紙板箱有的已經塌落下來,掉在最外邊的甚至馬上就要被風掀到海里去了。

船長示意自己要去處理一下,“黑大個兒”想了想,似乎覺得沒什么不妥,點了點頭。

船長知道通風孔出口的準確位置,他把壓在上面的紙板箱移開,只留下一層作遮擋。為確保在往后的幾個小時甚至幾天中不會因為刮風或涌浪的晃動再掉下紙箱壓住通風孔,他把苫布繩子解開,重新包裹好,又把繩子勒緊。在最后勒緊繩索時,甚至還叫“黑大個兒”幫助在對面使勁,“黑大個兒”一點兒也沒有懷疑船長在搗什么鬼。

船長又四下看了看,發現在前甲板上還放著幾根撬棍、幾根木條,大概四五根吧。這些以后都用得著。他心想:我們的人從這里鉆出來,撿起來就是武器。他裝作例行的巡視,這里搖搖,那里敲敲,慢慢走回走廊。他在“黑大個兒”把他送回底艙之前,還回頭朝餐廳里掃了一眼。不知什么時候匪徒已經打開了電視機,在放昨天晚上放的那個VCD影碟。黑廚坐在門口凳子上,背對門,臉朝里。而“灰猴”坐在送飯窗口旁邊,離門較遠,雖然也在看電視,卻是面向外坐著,手里的槍抱得緊緊的。

已經晚上7點鐘了,從早晨發生劫船已過去12個小時了。大副從經緯儀上看到船已經來到北緯9度左右。他用望遠鏡向右舷極目眺望,已經完全看不見海岸,昏暗的大海上沒有一點光亮。根據經驗,入夜以后這里的海流、海浪和海風都會加強,船身比白天晃動要厲害。

大副始終記得船長的話,要想盡一切辦法拖延時間。有什么辦法呢?他一直在苦苦地思索。

7點半,天已完全黑下來了。大副的目光一直盯著南方,看見了兩個燈光。他靈機一動,把觀察員叫過來,顯出驚喜的表情,指著遠方的燈光。觀察員不明白他的意思。

大副掏出筆,在手心寫了大大的225,再指指前面的燈火,告訴他快要和225船會合了。觀察員立即叫過“埃勒”,驚慌地指著天際的燈光說著什么。

“Stop!Stop!”埃勒大吼了兩聲,使勁扯動大副的胳膊,“Stop!”

大副把車鐘回到停車位置,柴油機摘了空擋,機艙原先嘈雜的轟鳴減弱了許多。漁船失去動力,像一葉扁舟在海上隨波逐流,船艏不再迎著海浪而慢慢偏轉過來。隨著船身的側面越來越大地受到海浪的沖擊,漁船左右擺動的幅度也越來越大。站在最高處的駕駛室里的人,快要站不住了。觀察員和“埃勒”從側門走出去,站在護欄旁探身往外看,只見一排排五六米高的海浪正撞擊著船身,甲板上傳來器械機件碰撞的聲音,連欄桿上掛著的救生圈也拍打著發出嘭嘭的聲響。

大副知道他們不是漁家出身,既不懂航海,也經不起這種風浪。

“埃勒”走回舵輪旁邊,向大副做了一個拋錨的姿勢,大概他想用拋錨的辦法讓錨爪抓住海底,既使船身穩定下來,又不讓船隨海流向北漂移。一般情況下這確實是個好辦法,而在這里水深至少200米,錨鏈沒有那么長,根本抓不到海底。拋錨只能對減輕船身晃動起一些作用,因為在沉重的錨鏈的拖帶下,船身受到水流的沖擊,會漸漸順直過來,側面的壓力減輕了。可是當時漁船隨著海流往北漂流——大約有3節的速度——是不會有任何的改變的,而這正是大副和船長所希望的。

大副獨自操縱錨機,把船艏兩邊的錨拋了下去。錨鏈滑落的聲音停止后,他還對著“埃勒”做了一個錨爪抓住海底的動作,叫他們放心。

效果是明顯的。不一會兒,海浪的沖擊減弱了,船身的搖晃減輕了,“埃勒”和觀察員似乎對他們自己的英明決策非常得意。

大約晚上8點鐘,“黑大個兒”把林慶城帶上駕駛室,又該換班了。大副把剛才的駕駛過程向林慶城簡明地做了介紹,叮囑他依然執行船長的意圖。

大副在“黑大個兒”押送下離開駕駛室。他留心觀察了這個個子最大的匪徒。這家伙站起來足有一米九,雖不能說十分粗壯,但他四肢勻稱,肌肉發達,蠻有力氣。“我們一對一誰也不是他的對手,到時候我要派三個人對付他。”大副心中暗暗盤算。

大副重被押了下來。他沒有馬上下樓梯,因為還沒吃晚飯,就直接拐進了廚房。房門是開著的,他假意尋找陳師傅留給他的飯,邊找邊斜著眼睛往餐廳里看。“灰猴”揮揮手趕他離開。他找到飯盒,朝“灰猴”舉了舉,裝作很想看電視的樣子。“灰猴”背上槍,氣急敗壞地躥過來,揪著衣領把大副推下樓梯,回身把廚房門關上了,想了想又把大鐵門關上,把銷子插上,試著推了推,確信大鐵門非常牢靠。

自從發現了通風孔,大副就一直在琢磨怎樣秘密而又安全地使用它,保證大隊人馬鉆出來時不被發現,可以說它是成敗的關鍵,一定要設法把大鐵門和廚房門關上。他萬沒想到,只略施小計,匪徒們自己就都給關上了。他暗自慶幸這次碰上的是一群頭腦簡單的畜牲。

大副急匆匆走下底艙,擔負警戒的林茂欽把大副領到最大的一間艙室。這里盡管點著平時最亮的燈泡,可是現在卻顯得十分昏暗,房間里的煙霧濃得嗆人,連平時極少吸煙的方船長也點著一支香煙。

“來,快過來。”方船長看見大副走進來趕忙招呼他,“外邊怎么樣?”

“他們把大鐵門和廚房門都關上了,通風孔可以用了。”

“太好了!”

“現在我們的船在北緯9度,距海岸12海里的地方拋錨,正以3節的速度隨海流向北漂移。”

“很好!你再看這個。”船長從身邊拿起一根半米長的木棍遞給大副,“這家伙最順手,大家分配給你和我一人一根。”

大副一看就知道,這兩根木棍是衣櫥里掛衣鉤用的橫梁,別看不粗,但材質極硬,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使足了勁砍在腦袋上不開瓢也得砸蒙了,長短也合適。透過迷霧他向其他人望去,有人已經就地取材武裝起來了。可惜只有兩把扳手、兩把改錐,多數人還空著手,船艙里實在找不出更合適的家伙了。

“現在動手還不是時候,關鍵是兩支沖鋒槍,一支在上面,一支在下面,必須分頭對付。要想同時奪下來沒有把握。”船長說,“剛才你在上面,我已經跟大家說過了,現在天剛黑,敵人的警惕性還很高,不能輕舉妄動,千萬要沉住氣,耐心等待。只有敵人松懈了,困了,累了,最好是睡著了才能干。大家保持鎮靜,抓緊時間休息,養精蓄銳,麻痹敵人。”

差不多9點多鐘了,大副把二副派上駕駛室換下林慶城。他有意加快換班的速度,為的是隨時觀察敵人的動向,發現有利時機,選最合適的時候出擊。

林慶城回來了,報告說“埃勒”還在駕駛室,靠在墻上似睡非睡,槍卻從不離身。“歪嘴巴”替下了觀察員,主要是他在值班。二層住艙有動靜,可能剩下的人都在那里睡覺。他經過餐廳時只看見“黑大個兒”和黑廚,“灰猴”和“黑炭”不在那里。

找了一個空鋪,船長和大副躺了上去。緊張、驚嚇,又忙碌了一整天,一躺倒下來才覺得渾身像散了架一樣,周身沒有不酸痛的地方。盡管這樣卻仍然沒有一絲睡意。是啊,危險絲毫沒有減輕,死亡時刻威脅著每一個人,全船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他倆身上。雖然希望是那樣的渺茫,但為了帶領大家求生,他們必須身先士卒,拼死一搏。他們的腦袋一分鐘也沒有停止轉動,設想著各種可能的機會,設計著各種行動的方案。光如何分組,如何動手就變動過三四次,因為從外邊回來的人帶回的情況總是不斷在變。方船長心中何嘗不擔憂、不害怕、不焦急呢?但同時理智又一再告誡他,決不可貿然行事。他有時問自己,你在等什么?是在等待反擊的時機,還是在等待屠殺的來臨?是在等待生還是在等待死?命運完全不掌握在自己手里,而可能卻又完完全全地由自己掌握,不僅要掌握自己的,而且得掌握著全船18個人的性命。

方船長看看手表,推了推大副:“已經11點了,離天亮只剩四五個鐘頭。你現在去接替二副,再過一兩個小時我去換你。如果那時再找不到機會,咱們就只有死打硬拼了。”方船長不得不作最壞的打算,他只能把這當作決一死戰的最后的部署了。

大副聽得出這話語的分量,靜心聽著。

“過了1點半,你帶大家開始爬出通風孔,一定要光腳,決不能發出半點聲響。等人全都上了甲板,按排好的名單,你帶第一組摸到餐廳,不管三七二十一沖進去,首先把拿槍的干掉,豁出命也要把槍搶過來。林茂欽跟著你,他懂槍。第二組上駕駛室,我看見他們上來就先敲掉‘埃勒’,里應外合把他的槍搶到。第三組去二層抓其余的人。”

大副深深地點了點頭:“我都明白了。”他用力握住船長的手,像是表達最堅定的決心,也像是做最后的告別。

大副下了床鋪,穿好鞋,方船長突然一把抓住他,想了一想說:“是不是最后就這么干,等我換你時再定!”

大副爬上樓梯,搖響大鐵門,發出咣當咣當的聲音。“黑大個兒”打開門,把他帶了出去。

約摸5分鐘后,二副從外邊回來。他徑直走到船長身邊告訴他,他下來的時候駕駛室里只有“黑炭”一個人,那個拿槍的“埃勒”不見了。

“是不是在餐廳?”

“好像沒有。”二副回答,“我經過餐廳的時候留意看了,只有‘灰猴’,加上帶我的‘黑大個兒’,餐廳里只有他們兩個。”

外邊情況的變化又把事情搞復雜了。匪徒們從早晨6點12分劫持漁船到現在已經16個小時了,他們也累了、困倦了,漸漸懈怠下來。現在駕駛室里少了一個拿槍的家伙,是好事還是壞事?表面上看似乎減少了一個大麻煩。而實際上,由于第二支槍不知道在哪兒,反而不能采取行動了。

方船長躡手躡腳爬上樓梯,他要親自弄清楚第二支槍到底在哪里。廚房的門縫很小,隱約看見“灰猴”仍坐在餐廳里看電視,不過身子已經轉向里邊,不再面對門口了,槍是不是握在手里則看不清楚。側身細聽,機器的轟鳴和外邊的海浪,加上電視的聲音,無法辨別還有什么人。

他又輕手輕腳地走到通風孔下邊,舉手推了一下蓋子,蓋子活動了,看來,這里沒什么問題。

船長回到底艙,找到漁撈長俞元云。

“元云,你害不害怕?”

“怕也得干!等死的結果只能是死。你放心,到時候我第一個跟你沖!”俞元云眼睛里噙著淚花,“大哥,我只求你一件事。將來要有人活著回去,代我孝敬老娘,照顧好老婆孩子,那我就無怨無悔了。”

方船長是平潭人。他和大多數船員不是同鄉就是同學,非常熟悉。他非常了解這個忠厚而又十分堅強的硬漢。

“元云,好兄弟,不說這個。我對你絕對放心,所以,交給你一個特殊的任務。本來說好由我去換大副,現在情況變了,二副講現在駕駛室里只有‘黑炭’一個人,沒拿槍。所以,過一會兒你去替下大副,我和他各帶一組人去解決槍的問題。等摸清第二條槍的位置后,我們從1點半開始爬出通風孔,如果順利,2點鐘各處一起動手,我不再派人去支援你。我們的全部力量都要用在對付拿槍的家伙上,你一個人先對付‘黑炭’,等別處解決戰斗后立即增援你,明白了嗎?”

“明白!”俞元云堅定地說。

船長轉過身對其他人說:“剩下的人分作兩組。大副帶第一組,主要任務是奪餐廳里那條槍。俞兆恩、方永根、林慶城、林恩豐、陳建華跟我走。我帶第二組,任務是奪第二條槍。林茂欽、林宗鋒、陳乃瑞、陳寧、陳乃恩、陳乃墨、俞增清、念保建是第二組的人。注意,第二組搶到槍以后上二層抓其余的匪徒,估計他們都在睡覺。第一組搶到槍后上駕駛室。”

船長又叫道:“陳乃平,過來!”

陳乃平是輪機長,在開始被劫持時他一個人被派去機艙值班,后來吃飯時被替換下來。方船長沒忘了關照機艙的事:“等一下你也出去把高年換回來。他回來以后參加第二組。你一個人堅守機艙,雖然那里沒有匪徒,但你還有三個任務。一是防止匪徒危急之中破壞機器。二是萬一有匪徒逃走躲進你那里,一定把他干掉,所以,你也要準備好武器。最重要的是第三個任務,告訴高年,回來的時候讓他一定要看清餐廳的情況,那里到底有幾條槍?幾個人?都坐在什么位置上,這一點頂重要。”

12點到了,方船長叫輪機長去換班。

5分鐘后大管輪高年回到底艙,對船長說:“我回來經過餐廳時,特別留意了一下,看見兩支沖鋒槍都在那里,也只有‘埃勒’和‘灰猴’兩個人。”

船長緊緊抓住高年的雙肩:“什么,兩支槍都在那里?”

“對!絕對沒錯。”

這個情報太重要了!太及時了!兩條槍的位置已經明確,又都集中在一起,最有利于突然襲擊,一舉消滅。

“元云,你馬上上去把大副換下來。”方船長看了看手表,“現在是12點1刻,我們1點半開始行動,等全部爬出通風孔后各組同時動手。知道我們打起來,你也把‘黑炭’收拾掉,去吧。”他又補充說道,“叫大副回來的時候再留意一下,把情況摸準。”

俞元云走了出去,這次是“灰猴”押送去接班。

5分鐘后大副回來了。

“沒錯,我探頭進去看,餐廳里的確只有‘埃勒’和‘灰猴’兩個人,他們一人抱著一條槍。”大副對方船長說。

“好!現在重新分一下工。”船長把大家召集到一起,“我和大副兩個人都到第一組,我們兩個人帶頭悄悄摸到餐廳,首先解決那里的兩條槍,要速戰速決。是勝是敗,就看這一下。第二組由林茂欽帶隊,上二層抓宿舍里的敵人。他們有四個人,沒有槍,你們兩個人對他們一個,好對付。哪個組先完成任務就先去支援另一組,全都解決問題后最后再上駕駛室。”

方船長環顧了一下四周,繼續說道,“記住兩條。第一絕對絕對保持安靜,每個人都必須保證不能發出任何一點聲音,不能出任何一點差錯。第二聽我號令,一齊動手,速戰速決,決不拖延。都明白了嗎?”

船員們捏緊了拳頭,堅定地點了點頭。

船長看了看表:“還必須再等一等,我們剛換完班。一定等到他們困勁兒上來了,睡著了再動手。”

艙室里寂靜無聲。每個人的心情激動而又緊張,也隱含著恐懼。這是一場力量懸殊的較量,一方赤手空拳,另一方荷槍實彈。即將展開的生死搏斗會是怎樣的殘酷呢?我們會遭遇敵人多么頑強的抵抗呢?敵人的抵抗是以失敗告終,還是以他們瘋狂的反撲甚至血腥的屠殺作結局呢?人人為企盼已久的反擊和極有可能的勝利而興奮,同時也為征途的兇險和結局的撲朔不定而擔憂。船員們各想各的心事,暗暗摩拳擦掌,抱定拼死的決心,等待最后出擊令的下達。

時針指向1點半,正是夜半人最困倦的時候,只有馬達聲和匪徒那邊傳來的電視的聲音。方船長輕聲招呼大家:“排好順序,跟我走!”又叮囑一句,“安靜,動作要快。出發!”

船長手提短木棍,赤著腳攀上樓梯,大副緊隨其后。所有的人都脫了鞋,光著腳板,魚貫跟進。

船長伸手輕輕推開頭頂上的通風孔蓋,稍張大一點,蓋子突然發出尖厲的“嘎嘎”聲,把大家驚出一身冷汗。太長時間不用了,在海風和海水的侵蝕下,軸頁銹蝕得相當嚴重,推開它非常吃力。大家屏住呼吸不敢再動。還好,隨著船身的擺動,船上不時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壓過了走廊上的雜音,敵人沒有反應。

船長汗水淋漓,屏住呼吸,艱難地掀動頂蓋,每發出一點響聲,都心驚肉跳……

蓋子終于打開了。

船長鉆出通風孔,掀開苫布,警惕地觀察了甲板和駕駛室。敵人絲毫沒有察覺。

他轉回身把后續的大副、俞兆恩、方永根、林慶城等人一個個拉了上來,帶他們去把原先看好在甲板上的撬棍、木條拿上,不等后邊的人全都上齊,就輕手輕腳地繞過右船舷向餐廳摸去。

接近走廊的時候,他示意大家停下來,靜靜地側耳細聽。在確定沒有什么意外之后,繼續彎腰走近餐廳。大氣也不敢出,一步、兩步……

餐廳的門虛掩著。方船長緊貼著墻靠近門邊,側臉從門縫向里看。

電視機正演著故事片,放在與門成對角的對面墻角。“灰猴”在門的較遠端,坐在餐桌上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面向里,背對著門,看不見表情。顯然,他陶醉在電視情節中,絲毫沒有覺察后邊站著人。方船長往下看,他手里沒拿著槍!再往下看,槍平放在身邊餐桌上。向右邊看去,“埃勒”坐得很近,就在門后,正面向里邊看電視,可能是坐在凳子上,比“灰猴”位置低很多,只能看見他的左半截,手里是不是拿著槍,槍放在哪兒就看不見了。

船長向后邊的大副比劃了一下,收攏五個指尖,擺出相對位置,表明兩個匪徒的方位。他意識到這是稍縱即逝的絕好機會,等人到齊就可能起變化,就會釀成大錯,付出血的代價。再不能猶豫了!他示意大副立即沖進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他個措手不及。

船長飛起一腳,踹開大門,大吼一聲,沖了進去。

說時遲,那時快。“埃勒”還沒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船長手起棒落劈頭砸下,正中他的腦袋。緊接著又一個箭步跨向“灰猴”。“灰猴”驚呆了,不知所措,慌忙抬起手臂,他哪里架得住船長的千鈞氣勢,高揚的木棒泰山壓頂般劈下來。“灰猴”慘叫一聲,栽倒在地。方船長的神經緊張到了極點,簡直無法自制,又連連砸下去,直到“灰猴”一動不動滿臉血污地癱倒在地上,他才松了一口氣。然后,一把抓起身邊的沖鋒槍。大副緊跟著船長沖進餐廳,幾乎就在“埃勒”腦袋遭到船長那致命一擊時,看到沖鋒槍就橫放在“埃勒”的腿上,他雙手死死抓住露出的槍管猛往回拽。不知是被“埃勒”握住還是槍背帶掛住什么地方,他用力扯了幾下才把槍奪過來,然后猛撲過去把“埃勒”結結實實壓倒在桌子上。

船員們像洪水般涌進來,把餐廳擠得水泄不通。他們不知道兩支槍已經被奪過來,仍然當作敵人在負隅頑抗。他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冒死沖鋒,去奪槍!哪怕敵人開火,也要用自己的胸膛擋住匪徒的槍口,掩護同志們去把槍奪下。

“抓住啦!抓住啦!槍也拿到啦!”大副高聲叫起來,說不出有多么的激動和興奮。

“勝利了!勝利了!”船員們歡呼雀躍著。

“把他倆捆起來!”方船長下命令。

海員們打繩結個個是能手,船上處處是繩索。不消三分鐘,兩個匪徒被五花大綁捆得結結實實。“灰猴”驚恐萬狀,面無血色,渾身篩糠一樣地哆嗦。“埃勒”滿臉血污,肩頭上更是血跡斑斑,神志模糊,像面條一樣癱倒在地上。

船長及時制止了大家的躁動:“我和大副一人一條槍,再留下三個人看守這兩個保安。其他人趕快上二層抓剩下的,千萬別放跑一個。”

餐廳本來就很小,第一組的人并沒有全進來。聽到命令,還在外邊的人匆匆向里望了一眼,確信兩個歹徒已經被制服,槍已經在船長和大副手中,就都紛紛退了回去,折向通往二層的樓梯。

按原定計劃應該是大約2點鐘的時候,兩個組的人都爬出通風孔,人到齊了再一起動手。但是,船長發現戰機難得,當機立斷,提前發起攻擊,旋即鎖定勝局,前后不到10分鐘,第二組的人還沒上來。

第二組的林茂欽剛把他后面的林宗鋒拽上來,隱隱聽到餐廳傳來歡呼勝利的聲音,猜測船長他們已經得手。他怕驚動了其余幾個住在二層的匪徒,也顧不得后邊的人全跟上,就帶著林宗鋒急急忙忙直奔二層跑去。

第一組初戰告捷,轉回來支援第二組,有人打開了被封閉的大鐵門。還沒有鉆出來的剩余的第二組的人也掉頭從走廊跑出來,兩個組的人混在一起,沒有了秩序,亂亂哄哄的有如潮水般涌向二層。

林茂欽和林宗鋒突奔二層時,后邊的大隊人馬還沒跟上來,中間脫節了。

林茂欽不顧三七二十一,朝離樓梯最近的二副的住房沖過去,林宗鋒朝著最深處的船長臥室撲過去。

林茂欽手邊沒有任何利器。他橫著肩膀把門撞開,還沒等他看見里邊是誰就被人迎面打了沉重的一拳。他猝不及防,向后一趔趄,撞到艙門把門關上了。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抓門把手,試圖站起來,卻碰到了插銷,反而把門給銷住了。林茂欽被打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轉,沒能站起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的眼睛可能被血水糊住,疼痛難忍。艙房里沒有燈光,他的手觸到了地上的一只皮鞋。他抓起這只皮鞋,忽地站起來把那個人推倒,揮舞皮鞋劈頭蓋腦地朝對方亂打,兩人扭作一團。憑對方的身量和力氣,估摸他就是“黑大個兒”,七個索馬里劫匪中身材最高大、最結實的家伙。林茂欽當過兵,但是炮兵,沒有學過擒拿格斗。他來不及考慮力量的懸殊,只有打垮對方的信念。自己是戰士,戰士就要戰勝敵人,克敵制勝全憑勇氣,船長他們已經奪到了槍,勝利在握給了他最大的勇氣。鞋子脫手了,又摸到了一只搪瓷缸子,抓起來再砸去。“黑大個兒”憑著身高馬大,幾次把林茂欽翻倒在地,他也摸到了一個啤酒瓶砸到林茂欽的面門上。就在他欠起身來企圖再一次砸下來時,林茂欽借機收起腿猛踹過去,“黑大個兒”仰面摔倒。他踉踉蹌蹌撲向艙門,拔開插銷,把門打開。“來人!快來人啊……”林茂欽體力漸漸不支,只喊了兩聲就昏倒在地。

走廊里的船員們聽到呼喊,急忙跑過來。他們打開燈,滿臉血跡的“黑大個兒”正要爬起來,看見這么多中國船員站在面前,知道自己的末日已經到來,像個泄了氣的皮球,垂頭喪氣地坐到了床上。

“茂欽,茂欽。”有人驚叫了一聲。這時大家才發現門后地上躺著林茂欽,頭上、臉上,渾身上下都是鮮血,已經不省人事了。

“快,抬到床上。”幾個人把“黑大個兒”押走,其余的人把林茂欽小心地抬到床上。

6名索馬里劫持犯罪嫌疑人被押解回亞丁港

就在林茂欽昏天黑地大戰“黑大個兒”的時候,漁船上下同時展開了全面清剿殘匪的戰斗。

林宗鋒沖進船長臥室,黑廚還躺在床上,先是一愣,想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林宗鋒咬牙切齒地舉起了扳手,怒目圓睜。僵持了幾秒鐘,后面又進來一兩個人,黑廚傻眼了,沒敢做任何抵抗。

大管輪高年、二管輪俞增清還有陳乃墨,他們經過二層樓時沒看見人影,就一股腦跑上三層駕駛室。俞元云一見他們來了,還沒等“黑炭”反應過來,突然把他攔腰抱住。“黑炭”狂呼亂叫,拼命掙扎。幾個人一擁而上,費了不少勁才把他按住。

“歪嘴巴”正在大副的臥室里翻箱倒柜,洗劫錢財,聽到外邊嘈雜的聲音,急忙往外跑。又聽到餐廳傳來更多的喊聲,情知不妙,轉身躥上駕駛室。發現幾個人正在和“黑炭”扭打,無處可逃,慌不擇路,掉轉頭再向下跑。剛跑下二層,迎面撞見沖上來的人群,自投羅網。

不想,“歪嘴巴”闖進人群,也擋住了大家的去路,給慌慌張張從樓梯旁輪機長房間里跑出來的觀察員讓開一條道。這家伙身手敏捷,一看往下跑的路被堵住,邁開大步躍上三樓。駕駛室里的“黑炭”還沒被降伏,誰也沒騰出手來對付他。觀察員借機從空當兒溜過去,跑出右舷側門。他已經走上絕路,再也沒路可走了。護欄以外沒有扶梯,外邊就是波濤洶涌的大海。觀察員遲疑了一下,回頭看見漸漸逼近的人群。他絕望了,徹底絕望了。但是,他不甘心束手就擒。牙一咬,心一橫,順手摘下欄桿上的救生圈,縱身跳進大海,消失在連綿不斷的浪花之中。

戰斗結束了。

方船長走進駕駛室,舉起手臂看看手表,1點50分。他一直緊繃的臉上綻開了笑容:“我們勝利了!20分鐘,速戰速決。”

“勝利了!勝利了!”船員們的歡呼聲響成了一片,他們笑著,跳著,滿臉淚花,情不自禁地相互擁抱,有的人甚至嚎啕大哭起來。

沉浸在勝利的喜悅當中,擁抱著生死與共的英雄的船員們,方船長雙眼噙滿了淚水。

……

“聽我命令!”方船長恢復了平靜,嚴肅地下達了指令,“啟錨!航向正北,全速前進!”

方船長對大副說道:“打開‘半球’,呼叫225,告訴他們我們,反劫持成功了,226又回到我們手中。”

他沉思了片刻,繼續說道,“大家可以好好休息了。把六個劫匪關進餐廳,然后松綁,受傷的給包扎一下,輪流值班看管起來。”

布置完這一切,方船長和大副急忙來到二層,探望身負重傷的林茂欽。

林茂欽已經昏睡過去。他們對守護他的林宗鋒反復交待:“一定要好好照顧他,他是我們船上的頭號英雄,全船同志都敬佩他,感謝他,關心他。一靠岸馬上送醫院治療。”

勝利的消息傳到了225船,通過225船傳到了祖國,傳到了福州永豐公司,又從永豐公司傳到了中國駐亞丁總領事館及經商室,他們為迎接即將到來的226船忙碌起來。

天亮了,太陽躍出了東方的海面,冉冉升起。

全體船員遙望著霞光萬丈的東方,那里是祖國,那里有親人。每個人都思緒萬千,抑制不住心潮澎湃。

經歷了索馬里海上的生死搏斗,從17個小時的噩夢中走出來,全船上下一條心,用勇敢,也用智慧戰勝了頑敵,戰勝了恐懼,戰勝了死亡。經受了生死考驗的英雄船員們聚集在船長的周圍,他們用莊嚴,用自豪,用興奮,用勝利注視著五星紅旗,敬禮!

226船曾在事發后原地停留了半個小時,打開探照燈仔細搜索,試圖找回跳海的觀察員,但一無所獲。這個觀察員的身份始終是個未解之謎,從他遺留在船上的隨身物品中找到了一個化名的留住也門的難民證和多份不同姓名的證件的復印件。據說,他是在開船前臨時找來的身份不明的人充當的政府漁政觀察員,大家懷疑他與黑社會有關。

原計劃225船與226船結伴同往亞丁,但在保安和觀察員槍口威逼之下,225船被迫駛回博薩索港。在索馬里人下船之后,該船已駛離索馬里海域。

8月27日晨,226船平安駛抵亞丁港,錨泊在港外。待也門海事警察局派兩艘快艇把6名劫匪及2支AK-47沖鋒槍解送到岸后,中國駐亞丁總領事館總領事及經商室的同志們登船迎接凱旋歸來的英雄們,送去了慰問品,到艙內看望了受傷最重的林茂欽同志。

林茂欽同志正在康復,已無生命危險。兩名受傷較重的劫匪都被送往醫院治療。

也門海事警察局當天下午即著手案件的調查。他們在事件的處理過程中始終表現出積極、認真和公正的態度,他們對中國海員的英雄氣概交口稱贊。

擔負保安任務的Hart公司所選派的保安人員,成了海上武裝劫持案件的主犯,對事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永豐公司已提出嚴正交涉。

由于本案涉及復雜的國際司法程序,可能還會拖延很長時間,而我漁船不宜久停外國港口,故在中國駐亞丁總領事館的擔保下,226船于9月7日凌晨獲得離港證后起錨,駛離亞丁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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