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瑞茉斯旅店坐落在德國狼堡鎮一條不起眼的小街上,這是一座玫瑰紅色大屋頂兩層小樓房,樓上七八間客房,樓下是接待室、餐廳、廚房和一間會客廳,貯藏室和洗衣房在地下室。不大的院落里栽著一池池姹紫嫣紅的郁金香、紫羅蘭、玫瑰和百合,與旅店每個窗戶下小花壇里冒出來的鮮花相映成趣,院里一條白色彩斑斕的鵝卵石鋪就、彎彎曲曲的小徑通向樓后一座造型別致的平房,后院一塊草坪上插著一頂檸檬色太陽傘,傘蔭下置放幾把乳白色靠背椅;給小院增添了幾分高貴典雅的氛圍。我和另外一位中國同事在這里住了一個多月,度過了一段愉快的時光。
店主潑瑞茉斯是個精明強干的中年婦女;十年前她同丈夫一起將祖上留下的這棟小樓改成旅店,家人搬到后院原是倉庫的平房里,從此開始了經營小旅店的生涯。后來丈夫到巴西去工作,現在唯一的兒子又去波恩讀大學,經營旅店的重任全部落到她一人的肩上。說起來她十個老板,可什么事都要自己動手干,平時她總是起早貪黑、忙忙碌碌,既要做早餐、洗衣服、打掃衛生,又要外出采購、修枝剪草,里里外外一把手。只有生意興隆時她實在忙不過來才雇一兩個小時工,或者把客人的衣物送到洗衣店洗滌。
潑瑞茉斯與家中一條叫“歡歡”的大黃狗相依為命。溫順平和的“歡歡”十分友好,第一次見到我們就搖頭擺尾、親切萬分,如同見到了多年不遇的老朋友,使我們大有賓至如歸的感覺。我甚至懷疑它能否分清“敵我”,能否履行自己的職責,也許是德國祥和寧靜的環境造就或改變了它的秉性,也許是特殊的職業培養了它的性情,在它心目中五洲四洋、天南海北來的都是客,都是朋友。“歡歡”聰明伶俐,會干許多活,其中最拿手的是開門;有時我們回來晚了,旅店關上了大門;只要喊聲“歡歡!”他就會歡天喜地地跑過來,站立起來趴在門上,從里面把暗鎖打開,這把三保險的“看家鎖”即使人來開也不是件易事。我們在旅店出出進進,常能看到潑瑞茉斯在院子里修整花草時,“歡歡”跑來跑去;為她遞送工具,忙得不亦樂乎。潑瑞茉斯也從沒虧待過它,除了為它洗澡梳毛、燒湯做飯,還常帶它去鎮里的“貓狗食品店”采購;據說“歡歡”能自己挑選喜歡吃的各種罐頭食品。
由于旅途疲勞,我們住進旅店的第一天早晨起床晚了些,這天只有我們兩位客人,當我們來到一樓餐廳時正趕上潑瑞茉斯有事外出,面對空蕩蕩的餐廳我倆茫然不知所措,突然我看到食品架上貼了幾張紙卡片,上面用大粗彩筆分別畫著冒著熱氣的饅頭、雞蛋、咸菜等,并分別用箭頭指向一個個蓋著蓋子的盆盆罐罐。我打開蓋子一看,咐!竟是咸鴨蛋、豆沙包、大米粥和什錦咸菜,地地道道的中式早餐!我驚訝不已,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德國還是中國?另一個食品架上也貼著一張卡片,上面畫了一僅極度夸張的大鼻子西方人,那是告訴我們還有西餐,任你選擇。潑瑞茉斯為我們兩人準備了兩套品種豐富、數量充足的早餐。
后來得知,潑瑞茉斯少年時曾隨父母在臺灣住了一年,對中國古老的歷史和傳統文化頗有興趣;尤其對中國源遠流長、奧妙無窮的飲食文化晌鐘情。她收集了許多中國菜譜,還學了幾招“絕活”,能燒幾樣的像樣的川菜、粵菜和閩南菜。中國改革開放后,同坐落在狼堡的德國大眾汽車公司建立了合資合作關系,從此小鎮里出現了一些中國人的身影;小旅店里也偶有光顧。潑瑞茉斯覺得“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她翻出了擱置多年的中國英語、試身“重操舊業”,樂此不疲。一旦有中國客人光臨,她就會露一手,給人一個驚喜和歡樂,同時她又從中國客人那里學會了腌制中國北方的蒜茄子、蘿卜干和酸白菜,以及炸油條、蒸包子、烤酥餅等技藝。
別看潑瑞茉斯平時忙里忙外不著消停,可是到了節假日,她還是忙里偷閑,不是同親朋好友相聚,就是與他們結伴出游;從不忘享受生活。一次我們利用假日前往法國,回來時發現平時總是敞開的旅店臨街大門緊閉,院落里也顯得蕭疏寂寥,正在詫異之時,見到大門把手上用膠帶紙粘著一個小巧精美的信封,上面寫著我的名字,打開一看,信中寫到:“黃先生,我與歡歡一起到基爾過‘帆船節’,你們回來后請即致電艾默莉,她會替我照料你們,我們會很快回來。祝好!潑瑞茉斯”大概一周后,潑瑞茉斯才風塵仆仆趕回來,我見到她后,開玩笑地問道:“你不要你的旅店啦!“即使不要也值得啊!”她笑容滿面地答道。接著她繪聲繪色、津津有味地向我們講起“基爾周”的盛況,當說到人們在基爾市大街上開懷暢飲、如醉如癡的狂歡情形時,她手舞足蹈,如身臨其境,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之中。在描述波羅的海帆船競賽前,藍天碧海、千帆待發的壯觀場面時,她神情專注,欣喜興奮之情溢于言表。她還讓我們欣賞了在“基爾周”期間她拍攝的照片。看得出潑瑞茉斯決不是個普通的婦道人家,她性情浪漫、情趣高雅,向往和追求美好生活。
住店期間,絕大部分時間只有我們兩人,偶有客人也是住上一兩天便匆匆離去,可以說小旅店是慘淡經營。鎮里人都說,小旅店是大眾汽車公司經營狀況的晴雨表,大眾公司經營好了;小旅店里人就多了;大眾公司經營差了;小旅店里人就少了。對此潑瑞茉斯并不多加理會,對生活中的“含金量”也并不特別在意,她常說生活是豐富多彩的,金錢只是一個方面。她想得開看得開,因此無論身處順境還是逆境,都能笑對人生、笑對未來。臨別時潑瑞茉斯向我道出了自己的心愿:她希望大陸和臺灣的中國人常來走走,常來看看,不一定哪一天她會撂下她的小旅店,到中國去走走,看看那些住過她的店、吃過她的中國早餐的朋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