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福被驅逐之后

《幸福與傷害》講述的是婚姻內部男人與女人的戰爭。在這篇小說里，三個男人，特別是陳白的父親和辛子陽，他們作為男人，在婚姻中與女人在戰斗中，他們幾乎被徹底剝奪了性福生活的權利，都是一敗涂地的失敗者。所以，這篇小說與其說是男人與女人的戰爭，不如說是在寫失敗，是男人的失敗，是男人作為男人的徹底失敗。

婚姻內部的戰爭，當然就是圍繞性而進行的戰爭，是床笫的戰爭。這樣的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的、悲劇的，無論熱戰還是冷戰，它都意味性生活消亡和結束。性即性命、性福，性是生命的燈火，是婚姻的中心和本質。婚姻生活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性生活，性福就是幸福，幸福的婚姻就是性福的婚姻，性福是生命的樂園和天堂，人在性福中體驗生命的高峰，目睹永恒抵達存在。在婚姻中扼殺性就是扼殺生命，摧殘人的性福和幸福。在性福被扼殺之后，婚姻就被虛化和空洞化，它在本質上也就破產了。但是這樣的婚姻并沒有解體，甚至對外還是幸福家庭（像陳白父母、沈心儀辛子陽夫婦）。這樣的婚姻是最殘忍最不人道的（陳白父親和辛子陽的悲慘命運）。在這樣的婚姻里，失敗者都是男人，他們在最初的憤怒之后，生命進入絕望和無奈的黑暗中，再無人生的樂趣和生機，甚至抑郁悲憤而死。這種失敗，是男人的“活寡”，還有什么比男人無奈地守“活寡”再令男人失敗和羞辱的事情?這可以說是男人最大最難言的苦難，它不僅比女人的活寡慘烈，它也遠遠要比光棍漢的孤獨壓抑悲慘得多。

文學大師托爾斯泰說，人生最大的悲劇是床笫間的悲劇。瓦西列夫在他的名著《愛情面面觀》也說，床笫是愛的搖籃，也是愛的墳墓。我們常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對于這篇小說中的男人們來說，對于性生活被殘酷剝奪和扼殺的男人來說，無性的婚姻就是男人的墳墓，是男人最恐怖的世界。

在小說里，我們看到婚姻中性生活的扼殺者都是女人，女人剝奪了男人性福生活的權利，是女人在制造無性的婚姻。在一般家庭無性的婚姻里，男人與女人的戰爭中，女人是真正的主宰，女人的拒絕常常讓善良老實的男人們走投無路。男人在婚姻內部的戰爭中，似乎注定被女人擊敗成為徹底的失敗者，女人似乎注定是勝利者。對于人類的性福和幸福來說，女人也是愚蠢和愚昧的失敗者。她們的勝利，是一種虛假的可怕的勝利。

所以，這篇小說給我們的的震撼是其他傳統婚姻家庭小說中所沒有的，它的重要意義和獨特價值，就是打破了傳統婚姻家庭小說千百年來一直進行的女人是受難者的道德故事模式，創造了男人被同情被憐憫的新的故事模式，它超越了道德倫理批判和歌頌的故事，揭示了婚姻性福等于幸福和存在的本質，并且把它推到了人之存在的哲學高度。當男人的性和性福被女人剝奪之后，男人作為男人就給空心化了，他們也失去了作為男人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所以，男人們在失敗后就幾乎崩潰了，從靈魂到肉體的全面崩潰。

這篇小說深刻揭示了被人類自己（特別自以為強者的男人）刻意遮蔽拒絕乃至遺忘的，更令人震驚的人類苦難的另一面——無性黑暗婚姻中男人的不幸和苦難，男人的絕望和無奈。在婚姻的戰爭中，男人比女人更脆弱，更不堪一擊，他們在被女人逐出性福家園后的悲苦命運，更讓人同情和可憐。當然，我們更看到了女人扼殺男人性福的堅韌和堅定以及她們的殘酷無情，男人被她們驅逐得無家可歸之后的麻木和冷漠讓世界顫栗。男人在世界中強大得不可動搖的強者地位在這里倒塌了，他們被女人打得落花流水。在婚姻中，女人并不是弱者，但是它被男人的自尊虛榮和女人的自戀謙卑給掩蓋了，以至成為千百年來的偉大真理。性是男人的家園，男人與女人相比更離不開性和女人，而女人離開性和男人仍可以一如既往，甚至生活更好。女人生活自理的能力是男人無法比擬的，這也是女人長壽的秘密。這決定了男人與女人在性和婚姻戰爭中的命運。在社會上男人是世界的主宰，但是在家庭婚姻中，女人是男人的主宰。這是男人的不幸，但是這也是女人的不幸。這是人類文明的黑暗。

這篇小說令人震驚的并不僅僅是婚姻中性福被女人扼殺后男人的苦難和恥辱，更令我們悲哀的是這種不道德的婚姻和苦難還往往被幸福家庭幸福夫妻的光輝裝飾得美麗動人，這種光輝掩蓋和加重了男人的苦難，讓男人更加無路可逃。當然，女人在這種致命傷害中的無動于衷和沒有感覺同樣讓人驚異（無性的婚姻，男人的悲劇，也是女人的悲劇，這證明傳統文化的強大和我們對于性和性福認識的粗淺，女人是無法承擔全部責任的）。像陳白父母和沈心儀夫婦在別人眼中都是幸福家庭和幸福婚姻。雖然婚姻事實上已破產，但是他們為了家庭的面子和婚姻的面子并沒有離婚，他們沒有勇氣離婚或者是懶得離婚，甚至從來沒有想到過離婚，而且還自覺打扮出幸福婚姻幸福家庭的樣子，男人們在麻木中也幾乎把自己給遺忘了（這是男人的另一個不幸）。這樣維持表面繁榮的無性的悲劇婚姻在中國大量存在。這實在是中國人的苦難。

所以，我們常常看到，男人婚姻苦難的家園里開滿了“幸福”的鮮花。我想，這樣的“幸福”不僅僅讓男人們絕望。

(編后：文學作品的閱讀是見仁見智的事情，所以這篇評論只是作者蕭夏林的一家之言。讀者諸君讀了《幸福與傷害》之后有何感想?請寫出來寄給我們并注明“讀者反饋”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