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原名唐宏經,1901年3月1日出生于遼寧金縣一戶農民家庭。16歲時,因家庭生活貧困,經人介紹,到大連日本人開辦的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沙河口工場(今大連機車廠)當學徒工。
五四運動后,馬克思主義傳到中國。大連的愛國知識分子于1920年成立了“大連中華青年會”。他們在教青少年學文化的同時,也組織社會青年學習新文化、灌輸愛國主義思想。我報名參加了青年會組織的學習和各項活動,受到進步思想的啟迪,初步接觸了馬克思主義。
1923年,京漢鐵路工人爆發了震驚中外的二七大罷工,大連工人階級從報紙上了解這些情況,受到強烈震動,認識到要想不當亡國奴,不受日本人的欺壓,也要像關內工人那樣,組織起來,成立自己的團體。
經過一段時間的醞釀和籌備,1923年12月2日,我和工廠里的幾個進步青年共同發起成立大連地區第一個工會組織“滿鐵沙河口工場華人工學會”,并在此基礎上,很快發展成為全市性地方工會組織“大連中華工學會”,我被選為大連中華工學會副委員長,并于1926年初加入中國共產黨。
1926年4月,大連“福紡”紗廠千余名中國工人為反抗日本資本家的剝削和壓迫,爆發了震動全國的大罷工,我作為中共大連地委委員、工運部長,并以中華工學會副委員長的身分,參與并領導了這場大連地區有史以來,有領導、有組織、規模最大、持續時間最長的百日罷工斗爭,并取得了勝利。同年l0月,我在一次會議上被日本殖民當局逮捕。翌年3月,經黨組織多方面營救獲釋。為保存革命力量,我同一些幸免于難的黨團員逃往奉天(沈陽),繼續尋找黨組織。
1928年初,我在奉天兵工廠做工時,與黨組織取得了聯系。不久,中共滿洲省臨委決定由我擔任工運部長,領導全東北地區的工人運動。同年4月,在滿洲省臨委第二次黨代會上,我當選為省委常委。正在這時,省臨委接到中央召開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的通知。當時,黨內有一種不正確的認識:認為大革命失敗的重要原因之一,是由于黨內工農出身的干部太少。因此,通知要求最好選工人、農民作代表,使領導干部中多增加些工農成分。省委決定讓我、王福全、于冶勛、朱秀春、張任光代表滿洲省委出席這次會議,并由我負責帶隊。我們5個人中,除張任光是學生出身外,其余4人都是工人出身。
鑒于當時國內形勢的緊張局面,共產國際決定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召開。當時行走的路線,除一部分由上海乘輪船經海參崴到蘇聯外,其余大部分由上海經大連到哈爾濱,從滿洲里和綏芬河過境。
l928年5月,我們從沈陽乘火車到哈爾濱。臨走時,省委交給我一個火柴盒,里面裝有2l根火柴,讓我下車后到哈爾濱道里區俄國大街一個馬車店接頭。下車后,我們找了一家旅館住下。我揣著接頭的火柴盒找到了馬車店,與先期到達那里的張國燾、羅章龍、夏曦等人接上了頭。張國燾對我說:因南方代表語言容易暴露,滿洲省委代表還有一項任務,就是把你們分到各組,護送南方代表過境。
傍晚,我回到旅館,把中央的要求向他們4人做了傳達,之后他們先期過境,我則留在了哈爾濱。
記得第一次護送的是廣東代表團。我到車站買了去滿洲里的火車票,帶著他們乘上火車。一路上他們幾人盡量不說話,一切由我出面。從哈爾濱到滿洲里火車要開一天一夜。上車前,接待站發給每個代表一個過境的號碼牌,下車后,我們根據手中的號碼,找到帶號頭的馬車。馬車前面掛著車燈,如果代表手中的號碼牌和車燈上的號碼對上,就把手中的號碼牌交給蘇聯馬車夫,不必說話,點點頭即可上車了。送走廣東代表,我在滿洲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又返回哈爾濱。就這樣,我先后護送云南、貴州和江西的代表過了境。
大約是5月下旬,我護送張國燾、羅章龍、張昆弟等中央代表出發時,張國燾告訴我,這次就不返回去了,一起過境。車到滿洲里后,馬車夫把我們送到遠處山上的一間房子里,晚上我們乘火車到了赤塔。又在赤塔住了一夜,第二天才換上去莫斯科的列車。火車經過一個多星期的運行才到了莫斯科。一個事先安排好的木架子馬車把我們一行拉到了莫斯科郊外的一個地方。
l928年6月l 8日,中國共產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召開。會議期間,布哈林代表共產國際作了政治報告(王明翻譯),瞿秋白作了題為《中國革命與共產黨》的報告,周恩來作了組織問題和軍事問題的報告。之后,代表們進行了認真的、長時間的討論。
六大是一次有著重大歷史意義的大會,我作為一個入黨時間不長,從事省委工作時間很短的工農干部,能夠參加黨的高級會議,特別是到莫斯科參加黨的六大,心情非常激動。因此,開會的時候總是認真聽、認真做筆記。我記得,中央報告中曾指出:黨在職工運動中的主要任務是爭取工人階級的大多數,堅決反對強迫工人罷工和盲目實行武裝暴動,必須用最大努力恢復工會,用一切力量團結群眾,領導群眾進行日常的政治經濟斗爭。聽了以后,深感黨中央的報告真是說到了自己的心坎上。
7月6日,在討論職工問題時,我介紹了滿洲職工運動的情況。我在發言中說:滿洲的職工運動,是全國工人運動很重要的一部分。東三省有許多大工廠、鐵路和礦山,產業工人至少有50余萬。像這樣聚集了廣大產業工人的地區,如果黨不注意它,把它放棄了,實在可惜。 東三省過去的職工運動之所以沒有成績可言,是因為我們黨沒有領導廣大群眾進行經濟斗爭。雖然小的斗爭是有的。過去有行會性質工會的組織,現在連這樣的工會也沒有了,這是由于日本帝國主義的殘酷壓迫以及我們黨不太注意滿洲的職工運動所造成。從前黨只注意南方如湖南、湖北、廣東等省的工作,以為把南方工作做好了,可以進行北伐,其實這是機會主義的觀點。當然我并不是反對黨注意南方各省的工作,我只是希望大會同樣地關注滿洲的職工運動。
我還介紹了當時滿洲各地職工運動的情況。在發言的結尾,我再次希望大會要特別注意滿洲的職工運動。
為了幫助我們這些工農出身的代表更好地消化理解六大精神,中央領導同志不僅主持會議、作報告,還親自給我們輔導。開會的20多天時間里,我受到了參加革命以來從沒受到過的教育,也更增添了做好革命工作的信心。
大會閉幕前,選舉了中共中央委員和候補委員,我榮幸地當選為中共中央候補委員。
7月11日,六大會議結束。此時,共產國際第六次代表大會也于17日在莫斯科召開。應共產國際邀請,中國部分代表留下,繼續參加共產國際會議,我是其中一個。會議是在共產國際工會大樓里召開的,中共代表蘇兆征致了開幕詞。這次會議大約開了一個半月左右。會后還組織代表進行了參觀訪問。我和蘇聯、意大利、德國等代表10余人分在一個小組里,參觀了烏克蘭的農業區。參觀結束后,經海參崴返回中國。
1928年9月,中共滿洲省委召開第三次代表大會,我們幾個參加六大的代表向與會人員傳達了六大精神。省臨委書記陳為人根據六大精神,總結和檢查了前一段省委的工作,與會代表一致通過了省委《關于接受全國第六次代表大會決議案的決議》和《滿洲省第三次代表大會政治黨務決議案》,并決定改滿洲省臨委為中共滿洲省委。我仍任工運部長。
滿洲省委第三次代表大會以后,由于貫徹執行了六大的方針政策,克服了過去急于組織暴動的盲動主義錯誤,省委努力于工農運動和反日運動的領導,加強黨的宣傳工作和對內部的訓練,各方面有了轉機,滿洲工作開始了新的局面。
1929年7月,中東路事件爆發。當時,我正在上海中央黨訓班學習。為加強中東路工人斗爭的領導力量,黨中央決定滿洲省委參加學習的王立功和我提前結業,火速返回東北。省委決定讓我擔任哈爾濱市委常委,負責職工運動。根據省委指示,我們組織成立了中東鐵路失業工人復工團,領導失業工人開展斗爭。當時,中共滿洲省委書記是劉少奇。他在肯定哈爾濱革命形勢很好,工人運動和學生運動都很活躍的同時,還要求哈爾濱市委繼續發動工人、學生和市民開展反帝反國民黨軍閥的斗爭,并單獨約我進行了長談,指示我“不僅要抓大工廠產業工人的斗爭,對一些零散的手工業工人也要發動,把哈爾濱工人運動抓好抓實。”根據少奇同志的指示,我們首先在制鞋業工人中組織罷工 ,繼而,又在油坊、煙廠、商業等行業中開展活動,使哈爾濱的工人運動再次形成高潮。
但是,1930年4月后,由于省委貫徹執行立三“左”傾路線,不顧客觀實際,要求各地黨組織搞飛行集會、散發傳單、砸外國領事館等暴露性活動,給哈爾濱的工人運動造成了嚴重損失。我堅決反對這種盲目斗爭、不切實際的做法,卻被指責為“思想右傾”,受到嚴厲批評并被調回省委。
1930年底,我正在哈爾濱營救被捕的省委書記陳潭秋等人,突然接到省委電報,讓我立即趕赴上海參加中央緊急會議。當天,我就登上了開往沈陽的火車。車到沈陽,省委秘書長詹大權早已等候在站臺上,把我去上海的路費、接頭地點、聯絡方式等交待給了我。這樣,我沒出站臺,就又轉乘火車直赴上海。
按著上級的要求,到上海后,我住進了四馬路日升客棧。但一住就是5天,卻不見聯絡員前來接頭,心中暗生疑團:莫不是省委接錯了通知?直到第6天上午,中央交通員才找上門來。他告訴我:“會議已經開完了。”我非常生氣地對他說:“既說是開緊急會議,為什么叫我匆匆趕來,而又遲遲不來接頭呢?”他說:“我也說不清楚。反正不參加也好,會開得很不愉快。”我追問:“怎么回事?”他說:“會上爭得很厲害,鬧得很兇,連桌子都掀翻了。”他還告訴我,詳細情況明天會有人跟你談。
第二天,羅章龍來到我住的地方。我們開六大時就認識。因此,彼此講話不太顧及。我不滿地說:“到上海都7天了,才有人來找我,真不知是怎么回事。”羅章龍說:“你是中委,應該參加四中全會,大概有人耍手腕,有意不通知你。他們是怕多一個反對的人,對他們不利。”他這一說,我更感到迷惑不解。接著,他談了這次會議的大體情況。他說:“中央本來是要開緊急會議的,可突然改成四中全會。會上不批立三路線的左,而批他的右。這個會議,實際上是進一步肯定中央九十六號通告中錯誤的部分。”他認為,這次會議,完全是國際代表米夫一手導演的,是旨在扶植王明篡黨奪權的會議。他還說:“反對四中全會的人,大都是從事實際工作和基層工作的人,是一些多年從事工人運動、有工作經驗的同志和工人出身的干部,而贊成和支持四中全會的人則多半是剛從蘇聯回來的青年學生,大部分人沒有實際斗爭經驗,如果他們得逞,中國革命今后不知要走到什么道路上去。”
他接著說:“現在上海的滬東區、滬西區等都反對四中全會,武漢的同志也反對四中全會,蘇區的代表也對四中全會有意見。我來找你,就是向你交個底,看看你有什么想法。”
我雖然沒有親臨四中全會現場,但對“左”傾冒險主義給黨帶來的嚴重危害深惡痛絕。一聽他說王明宣傳的那套比立三路線還“左”,便不加思索地表示:我們執行立三路線吃的苦頭已經不少了,現在四中全會還認為立三是右傾,今后再“左”下去,這工作就沒法做了。再說那個王明,整天跟著米夫屁股轉,一副溜須拍馬相,他怎么能領導全黨呢?如果當真這樣,大家反對,我也反對。
嗣后,羅章龍又聯合了一些人,召開“反對四中全會代表團”會議,通過他起草的《力爭緊急會議反對四中全會的報告大綱》,并成立了“非常委員會”,我參加了會議并參與了活動。
1931年1月下旬,我返回東北,將所知道的四中全會的情況向省委秘書長詹大權做了匯報,請他召集省委會議。詹沒有表態。這時,中共中央已給滿洲省委發來指示。省委負責人何成湘、劉昆(趙毅敏)找我談話,指出羅章龍等人的活動是分裂黨、破壞黨的非組織活動,并嚴正地告訴我,滿洲黨團組織絕不與他們發生組織關系。但我沒有認識到錯誤,反倒認為自己做得對。見在沈陽活動不開,便去了哈爾濱。按照“反對四中全會代表團”會議精神,我在哈爾濱單獨成立了“非常委員會”,把北滿黨團組織中的一些同志拉了進來,反對四中全會。直到同年4月,我到哈爾濱郊縣進行活動時,再一次被捕。
我被關押在哈爾濱護路軍司令部一個由冰窖改建的牢房里,陰暗潮濕,終日不見陽光。正在這時,原來被關押在濱江縣道外監獄的省委書記陳潭秋等人也押解到這里。陳潭秋得知我也關押在這里,通過關系,把我調換到他們住的牢房。當從省委書記陳潭秋口中得知自己被省委開除黨籍時,我流下了悔恨的淚水。開始,我還很委屈地申辯:“我沒反對黨、搞分裂,我是反對王明左傾冒險主義啊!”陳潭秋嚴肅地說:“省內斗爭是必要的,但搞非組織活動,分裂黨,是黨的紀律所不允許的。你們成立非常委員會,成立第二個北滿特委,不是搞分裂又是什么呢?\"我這才真正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入黨幾年來,我靠著樸素的階級感情,兢兢業業為黨工作,雖然擔任了中共中央候補委員、滿洲省委常委,但由于缺少政治學習,理論素質仍然較差,對黨的組織原則和黨的紀律了解甚少,面對尖銳復雜的階級斗爭,缺乏清醒的政治頭腦和獨立思考的能力,以至于走上分裂黨的道路,自己卻全然不知。在陳潭秋和獄中同志的耐心幫助教育下,我對自己的錯誤有了正確認識。我向他們表示:今后一定努力工作,用實際行動報答黨。
1933年春,我獲釋出獄。由于被開除黨籍,與組織上失去了聯系。迫于生計,回到金州老家,直到1945年大連解放,才又重新回到黨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