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上級指示,各連都要成立科研班。我后來怎么也弄不明白,上級的哪根筋又轉擰了吧,非要搞科研。如在今天可能不算什么,可在當時實在是不入流的怪事情。我是我們連第一任科研班長。那時候真著急呀,總想搞出點科研成果來向毛主席獻禮,急得后槽牙直長肉。聽說三十連搞出了一項成果,我們立刻借幾輛自行車。那時的自行車講究加重的——結實,就是騎著太沉。在那能顛裂屁股的土路上一去就是四十多里,汗把衣服全浸透了。取經心切呀!
原來他們是把西紅柿嫁接到土豆秧上,下面長土豆上面結西紅柿。我做賊似的特意揪了一個,找個沒人的地方一嘗,澀得我直吐舌頭。
而且據他們講,成活率太低不適合大面積推廣。看來草本的嫁接是個問題,可這倒給我提了個醒兒,用木本接。我找了顆楊樹,茄子扁豆西紅柿七八種,我全挨個給它嫁接上。原以為這樣一來吃茄子扁豆的就不用每年再種了,到時從樹上隨便摘就妥啦,不承想它像新媳婦放屁——來蔫的。
我不灰心,又找來沙果梨樹之類的枝條往上接,可能是心太誠了,終于有一枝梨樹感動地活下來,而且還結了兩個大梨。那梨就像個大柚子,可惜不好吃,咬一口像是塞了一嘴楊木鋸末……
我還忘說了,我手下還有四個兵,一個老貧農叫謝富,余下的全是知青。
記得那是一個休息的日子,我和謝富正聊天兒,我們班的蔡包子——臉長的像個蒸過了火的包子。風似的跑進來,眨著他那豆泡眼邊喘邊說:“畜牧排老花豬下了一、一只小象。”
“是嗎?”大家吃驚道。農村自古就有豬象同源之說,都是耳聞,見過豬生象的卻很少。我立刻奔了畜牧排。還老遠呢就聞到一股豬糞味兒。
“看的人太多,劉排長說了,禁止參觀。主要怕花豬受驚嚇斷了奶。”飼養員趙紅梅態度堅決地說。
磨了半天,她還是不敢作主,但看來她又不愿得罪我:“你找謝獸醫,讓他帶你進去,劉排長從來不說他。”
這謝獸醫是我們班謝富的兒子,我趕緊去找他。在公豬圈后面我找到了正在忙活的謝獸醫。他拿著橡膠的采精器正準備取一頭大公豬的精液。我們那時已掌握了人工授精技術。原來這母豬竟是一長節兒大粗圓木,上面披一整張生豬皮,再潑上母豬尿。大公豬美滋滋顛顛兒地跑來,在“母豬”尾巴處嗅一嗅驗證是異性。這豬可不像人類那么復雜,既不看出身也不講究政治面目、模樣丑俊,納頭便上。
現在的人可能不知道,那時的年青人找對象不是看長相,而是看出身。講究八輩兒的桿兒正根紅的老貧農。這樣家庭的孩子才好找對象。如若你的出身不好,對不起,盡管你賽過亭亭玉立的模特,呸!也得給人家一邊啦站著去……
謝獸醫拿的采精器其實就是一根長橡膠管,只不過是雙層,將那雙層的外壁灌進溫水,再往采精器的上口部分涂上潤滑油,將那大公豬螺紋狀的生殖器插進,就算完事啦。采完了精液,再把那些發情的母豬按住,用吸管往母豬的陰道放上幾滴這種圣水,過幾天這小母豬的肚子就大起來。
那時我就可憐這些小母豬,好端端的一個黃花閨女,也沒嘗到愛情的滋味,稀里胡涂就懷上了人家的孩子。同圈的豬婆們還不知道怎樣嚼它的舌頭呢。
等謝獸醫忙完,我們提出要看小象,他看了他爹一眼便爽快地答應了。
進得圈來,躺在草墊子上的花母豬警惕地盯著我們。哇!七八只可愛的小豬崽“吱吱”叫著,有一只鼻子確實稍微長一些,真是頭象。“這是返祖現象,還是頭小公象呢。”謝獸醫說。
世上的事真是無奇不有,有心人會利用它,沒心的只會看著它在你身邊匆匆走過。這是我們連反革命分子杜援朝(已死。我下篇回憶的主角)愛說的話。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浮想聯翩。我想這豬象既是同源,我們又掌握了人工授精技術,如果讓豬象交配,那滿圈的豬長得都跟大象似的,吃肉難的問題不就解決了嗎!現在的人可能不知道,那時吃肉是限量的,每人每月三百五十克,如果按九十頓計算,每頓飯兩克多,還沒我老婆戴的耳釘重呢,也就相當于半個豬奶頭那么大一塊肉。就這待遇還必須是大城市的人才有。
記得有一次晚上我們躺在被窩里聊天,由于沒外人,大家都比較敢說。忘了是誰出了個題目:假設現在到了共產主義,滿足每個人一個要求,你會提個什么要求呢?這下大伙來了情緒,有說要一輛“飛鴿”自行車的,也有要手表的,但最后都集中到一個要求上:每天來一碗肉吃。那時我們的胃里有兩三年沒見過肉了,對肉的渴望就如同旱地渴望雨水。看來只有到了共產主義才有可能滿足我們這些當時有點兒過分的要求。
這就是我們心中的共產主義。那時覺得共產主義很遙遠,起碼要經過幾代人的努力。所以現在我開著我的私車“夏利”時,你便會理解我為什么會那么崇拜鄧小平了。他一夜之間讓我過上了理想的生活。你也會理解當時我們為什么要搞“象豬”,我想這象豬若是培育成功了,偌大的北京城每天宰上三兩頭,問題不就全解決了嗎。
這對中國的貢獻有多大呀,不亞于瓦特發明蒸汽機。
第二天我跟全班同志一宣布我的科研計劃,立刻得到全體響應。我們又找到刁連長,他起先還表示懷疑,經過我們多方論證又談到它的政治意義,最后總算將他說服了。有了連長的支持就好辦了,他下命令將小象豬單獨喂養,以供我們搞試驗用,還答應給我們經費。那些日子我們就像注射了興奮劑,忙忙乎乎暈頭轉向也不知道累。
可惜這頭小象不爭氣,長得不要說不像它的先祖那般龐大,就連同窩的兄弟姐妹都不如。就像個老頭豬。看來用它實現我們的偉大科研是不可能了,只有另辟蹊徑。我決定到北京動物園索取象精。
人一到這種地步,就像個草地里的迷路者,自以為選擇的方向沒錯。
當時我們制定好了一系列詳細計劃,要到象精后怎樣保存。怎樣運輸等等。那時在我的頭腦里一切都是那樣簡單,事情的過程和結果全憑主觀想象。猶如幼兒園的娃娃,在他們認為宇宙飛船上天是很簡單的事,不就是做一個鐵筒子坐上人一飛嗎!難怪有人笑話我們是麻袋上繡花——底子差。黑瞎子(黑熊)拿放大鏡——冒充科研工作者。寫到這兒我現在都不好意思往下寫了。有人會問后來怎樣啦?后來沒取到象精唄!記得動物園園長當時很蠻橫:“怎么取?你當是取象糞呢!”園長瞪著眼將我們轟了出來……
很多年后我還在想,如果當時取到了象精,現如今肉鋪賣的可能都是鮮嫩的象豬肉了。失敗與成功其實就差一小步呀!
回首往事,假如還稍微能得到一點兒安慰的話,那就是我們曾在科研的崎嶇上路上攀登過,是我們填補了七十年代那段空白。盡管是用空白填補的空白。
責任編輯 章德寧 孟亞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