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鴻銓是滿族人,因為他有一個正白旗的外祖父。如今讓張鴻銓最為驕傲的事情有兩件:一是外祖父,將西藏推介給美國《國家地理》雜志的中國第一人;二是不久前他在“第二屆中國國際航空艦船與車輛模型博覽會”上,辟出了惟一一個古炮展柜。
·把生活簡化為生存·
在那次展覽中,張鴻銓向人們展示了18門樣式各異的古典大炮模型。其中包括從15世紀的歐洲古炮到我國清代的“威遠將軍”炮,距今最近的也是1862年美國的轉管機槍了。這些模型個個小巧精致,最大的長度不足260mm,最小的僅有一個拳頭大小。令人驚訝的是,這樣小的東西竟然全部符合實物比例,各種機構操作自如,輪子轉動靈活,就像是里面安裝了軸承。模型材料大都為黃銅和木材,除了少數釘子和螺絲,包括大部分鉚釘皆為徒手加工而成。結構最復雜的一門炮,僅炮身部分就有49個零件。
張鴻銓以十分簡潔的語言解釋了為什么要制做這些模型——重現歷史,讓科技知識廣泛流傳。的確,每成就一個模型,都會知道有關它的許多故事,它所處的遙遠年代里人們的設計、加工、制造水平以及戰術和戰法,從中窺視一個時代的思維方式。
最古老的火炮炮筒是固定在長方形的木架上,不能轉動。當時人們在攻城作戰時要把它搬運到城墻下,用木楔固定在地面上,在近距離內對準城墻某處,多次裝填、開炮,反復轟擊這個地方,直到把城墻轟塌或轟開一個足夠大的洞為止——這就是從張鴻銓的18門古炮模型里讀到的中世紀的攻城戰術。
那門當年乾隆皇帝在景山內鑄造的“威遠將軍”炮,則書寫著一段令人慨嘆不已的清王朝腐敗史。出于維護個人統治利益的狹隘目的,清廷將軍械開發制造權嚴格控制在自己手中。當時除了皇帝,地方各省都不能隨意制造和改進大型火器,統治者寧肯在景山內和養心殿旁開爐鑄炮,各地呈報上來的先進火槍只能給皇帝用來打鳥,所以當時中國所謂的精銳部隊“火器營”裝備的火槍一直被稱為“鳥槍”。這種行為導致了中國當時的火器制造水平嚴重滯后于西方世界的局面。結果直到鴉片戰爭初期,沿海炮臺所用的很多火炮仍然是明朝時期遺留下來的古董。
極有意思的一件模型是1862年美國制造的轉管機槍。這種機槍在歷史上僅僅存在了50多年。由于比較笨重,很快就被馬克辛等重機槍所取代,但上個世紀50年代,它又被現代化技術賦予了新的使命。由于射速極高,它的基本原理被運用在飛機機炮上,而裝在軍艦上的被稱為“密集陣”,做為對付導彈攻擊的最后一招。
這里還要提及的是一門張鴻銓命名的“達·芬奇概念炮”。它是張鴻銓以達·芬奇畫冊里一張草圖為依據制成的。張鴻銓在一篇文章中寫道:“達·芬奇是世間少有的奇才,他一生涉獵廣泛,構思并設計了許多超時代的機械。如果他晚出生幾百年,有了工業革命的基礎,在科學界有可能會像牛頓、瓦特、愛迪生一樣偉大。那樣人們所知道的就不僅僅是作為《蒙娜麗莎》和《最后的晚餐》作者的達·芬奇了。”達·芬奇生活的時代,火炮剛問世不久,那時火炮只是被裝載在粗糙的木輪或簡單的木架上。而達·芬奇則設計了扇形齒輪,這種結構即使是在現代火炮中也還在應用。對于這樣超前的設計,我們現代人也不得不發出由衷的感慨。于是張鴻銓制做了這門炮的模型,并取名為“達·芬奇概念炮”,以紀念這位偉大的發明家。
張鴻銓小心翼翼地將他的18門炮從玻璃柜子里一一取出擺放在我面前。細數家珍時的那種滿足與動情,著實會給此領域的陌生者以震憾。為了參加那次博覽會,他竟在長達半年之久的時間里放棄掉許多社會活動,幾乎把生活簡化到了僅僅是生存的地步!
“……每天在我那擁擠的1.5×3m2的陽臺上奮勇地工作著。整天滿腦子都是大炮,包括做夢……”張鴻銓的夢讓人吃驚——他要制做出100門炮,最終以科普的形式將人類在這一領域里的存在過程流傳給后世。如此便明白了被張鴻銓敘說得十分平淡的那番話的意思了:
“參展期間曾有不少人與我交流探討,并不時問價,希望能夠收藏,但都被我謝絕了。有不少人不明白我為什么不出售,而我也不明白為什么一定要出售。世上許多東西都可以作為商品進行流通,但不是所有的東西都必須成為商品。”
然而制做這些不是商品的模型卻需要商品。張鴻銓的那間只有4.5平方米的工作間——陽臺里,擺滿了各種生產工具,其中最乍眼 的是那臺車床。這是張鴻銓一退休就立刻買來的一件,此外還有四大件:帶鋸、臺鉆、臺虎鉗和砂輪機,配上各種大大小小的錘、刨、鋸、鉗,真可謂是一座小小生產加工廠了。其實,張鴻銓的人生道路正是從工廠開始有了轉折。
和那個時代的許多人一樣,張鴻銓在山西插隊4年后于1972年被分到當地一家工廠。做什么呢?面對工人師傅的提問,張鴻銓靈機一動,想起插隊時曾學做過木工,就將那時手工制做的一把柳琴拿了出來。“成。就分你做木模工吧。”這一干就是12年。此后,他去到中國海洋石油總公司從事后勤工作——負責空調的安裝、運行及維修。“我什么都攬。修門窗、門鎖、爐灶,下暖氣溝,爬40多米高的水塔……很多別人不干的事情我都干。我參與過北京市唯一一個非商業性科普櫥窗的布展及模型設計制做。”提起測井公司在燕郊基地的那段創業史,張鴻銓滔滔不絕——460畝的一個大院,從測量、畫線、圍墻基礎開挖、砌墻,到臨時供水、供電、臨時倉庫、變電站、發電機房等,樣樣都干。他翻閱建筑手冊,親自設計了臨時倉庫的房屋構架。事實上,那時的所有一切對張鴻銓來說都是第一次,然而他干得又是那么漂亮。翻著維修手冊修好了第一臺冰柜;安裝調試了從未接觸過的計算機房空調系統……令他十分欣慰的是,自己負責的公司主樓集中空調在他任期9年當中竟從未出現過故障!直到因健康原因1999年退休后,張鴻銓依然保存著當年的工作記錄,整整9本!眼下,他憑借著多年工作積累下來的豐富經驗,在報刊雜志上發表了《寫在說明書之外——空調的安裝與使用》、《馬桶水箱節水小經驗》、《遙控器的遐想》、《活動小書架的制做》等許多實用性極強的文章。
此時張鴻銓坐到了他那把手工制成的躺椅上,十分悠閑地搖晃了兩下,臉上洋溢的熱情看上去并不比展示他的“炮兵部隊”時低:“我曾想為它申請專利。它不同于一般躺椅的地方是,傾斜的角度可以無級調節。”
其實,吸引我來到張鴻銓家里的理由還有很多——用冰棍棒制做的工藝臺燈,用有機玻璃制做的充滿中國古典美的城樓,那把當年決定他命運的柳琴,當然,還有他那位傳奇的外祖父。
·讓西藏走進國際視野的外祖父·
很驚訝張鴻銓有這樣一位外祖父。
那還是在清朝的時候,受朝廷奉派,年僅21歲的全紹清做為醫官隨欽差大臣出使西藏。駐藏兩年期間,他拍攝了這塊當時與世隔絕的神秘地帶,并將這批珍貴的作品連同文字記錄一起寄給了美國地理協會,并于1912年10月號的美國《國家地理》雜志上刊出。90年后的今天,讓我們從全紹清眼中的西藏與今日之西藏的對比中,深切感受西藏的百年滄桑巨變,為此,我們有理由記住這樣一位少數民族攝影家——全紹清,字希伯,滿族正白旗人,生于1884年(清光緒九年),20歲畢業于天津北洋醫學院,次年即奉派隨欽差大臣出使西藏,擔任醫官,駐藏兩年。1912年,赴美國郝普金大學及哈佛大學進修公共衛生,回國后擔任北京陸軍軍醫學校(國防醫學院前身)校長。
早年在校讀書期間,全紹清就熱衷于攝影藝術,1905年赴藏時自然帶了許多攝影及沖洗器材。當時的西藏與世隔絕,被西方人士描述成一片凈土,簡直就是一幅世外桃源的美景,以致后來出現了香格里拉的故事。而事實上那時的西藏并非他們想象中的烏托邦,既貧窮,又落后。全紹清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拍攝了許多拉薩僧俗生活寫照,附以文字寄給美國地理協會,刊登在《國家地理》雜志上。其時正值中華民國元年,該雜志以整本專輯介紹中國,全紹清因此成為以照片介紹西藏形象的第一人。而所獲稿酬之豐,對于我國文人來說實在是一個天文數字——全紹清用這筆錢在北京東城大佛寺街買了一棟四合院住宅。
由于當時藏族人對照相聞所未聞,所以突然面對這樣的東西時十分惶恐,甚至認為拍照會觸及靈魂。后來得知全紹清用西藥治好了病人,才漸漸對他產生了信任,慢慢接受了這種神奇的玩意兒,并且在上流社會中頗得青睞。“文明的玩意兒終于攻進了喇嘛圣城”。
全紹清經常單槍匹馬一個人外出游歷,尋找拍攝對象,為此付出許多艱辛和努力。一次甚至迷路荒野,被黑熊追逐,最后不得不爬到樹上避了一宿,第二天待黑熊離去才化險為夷。他的這種精神一時間在藏族人中間傳揚,深得他們的欽佩。全紹清就是這樣,一步步靠近拉薩,走進拉薩,拍攝記錄了大量鮮為人知的藏族生活圖景。
在全紹清的那篇《世界最奇特的地方》一文刊發于美國《國家地理》雜志的第80個年頭,也就是1992年,他的孫女全映玉女士偶然在美國南加州一個舊書店里發現原書并將其購買下來帶到臺灣,由其子——全映玉之父全陸詩先生譯成漢文。這段被遺忘了近一個世紀的西藏記錄得以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