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銘
三聯新刊陳寅恪《書信集》,中有1950年9月18日致吳宓一函,原信附有陳詩《庚寅廣州七夕》,信末告訴吳宓:“若遇邵潭秋君,請便中交與一閱。邵君近寄庚寅七夕詩十二首,未能奉和也。”編者對邵潭秋只有極簡的一句注釋,連生卒年也沒有交代,可見現在學界對邵氏所知甚微。記得前些年在關于《心香淚酒祭吳宓》一書的討論中,有的人僅根據邵在《學衡》雜志發表的詩文,因其中引用了外國語,就認定他是留美學生,真有點想當然。
邵先生煟保福梗浮1969犆祖平,字潭秋,江西南昌人。因家境貧寒,沒有入過正式的學校,全靠自學成為學者,少時曾將“史漢三書”親手全部抄錄。喜歡寫詩交友,后從章太炎學小學,又經常與陳散原、黃季剛等名家唱酬,為人所重。先后任教東南大學、之江大學、浙江大學及蘇州章氏國學講習會。在浙大時,與夏承燾交往最密,《天風閣學詞日記》多有記載。吳宓主持《學衡》時,一開始幾乎每期都有邵祖平的詩文,兩人由于性格的關系,不久產生矛盾,《吳宓自編年譜》中對邵多有指責,《學衡》后來就少見他的文章。抗戰軍興,邵祖平入蜀任中央大學熌誶ǎ牎⑺拇ù笱Ы淌冢他的《培風樓詩存》就在這時獲教育部的文學獎。戰后,吳、邵兩人又恢復了聯系,詩簡常相往來。吳宓解放初到重慶的西南師范學院任教,同在一省,交往更密,才有陳寅恪在信中請吳宓轉呈自己的詩稿。
1954年邵祖平離開川大時,想回杭州任教,曾寫信給夏承燾,請為之設法,此事沒有成功,就去了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后劃為“右派”,“發配”到青海民族學院。1965年退休回杭州。“文革”中,被邵視為生命的藏書全部抄沒,遭此浩劫,他突發腦溢血,不治而卒。邵祖平的詩最為時人稱道,生前刊有《培風樓詩存》、《培風樓詩續存》、《峨眉游草》、《關中游草》、《培風樓七言絕句》,后由商務印書館增訂印成《培風樓詩》一冊;又著有《文字學概論》、《國學導讀》、《七絕詩話詩論合編》、《詞心箋評》,另有一種被人稱作“人才學著作”的《觀人學》,近年已重印,不過將原有的章太炎序給刪了。
同為江西人,邵祖平視陳散原為“鄉前輩”,極為尊敬。散原讀其詩后曾說:“乃知后者大有人,在當縮手懸眼以俟之。”并贈詩云:“詩人心跡兩崢嶸,坐擁巖巒廣廈清。從此雁邊江上塔,吟聲次第答鈴聲。”煛對邵潭秋時授課之江學校》犐⒃病逝北平,邵聞耗即賦《聞散原先生之喪》二律,又在《大風》雜志刊出《散原先生文行掇述》一文,對老人的道德文章作了極高的評價,文中介紹了散原家庭的情況,中說:“三君寅恪之精邃西學,浸淫梵典,為清華大學名教授。”1943年年底,陳寅恪抵達成都,任教燕京大學,邵祖平也在成都,兩人時相過從,在《培風樓詩》中留下了兩首關于陳寅恪的詩。
其一
清明簡陳寅恪教授
二寸童冠卓柳青,才同上巳又清明。花光蓓蕾銜婪尾,雪色玻璃入錦城。熢注:是日都江堰開堰牻慘捫堂親馬隊,流亡鄉社斷鷗盟。虛舟涉世陳夫子,詛楚微因恨甲兵。
其二
初夏同寅恪少城公園綠蔭閣茗坐
初夏暄風已扇蒸,石榴紅破兩三棱。茶棚涼對修楠蔭,倦客閑同祝發僧。談士何妨收稷下,老師應復重蘭陵。少城我亦攜家久,懶惰吟情百未能。
詩在吟詠身邊景物的同時,反映出兩人當時的處境和心情,遭受流離之苦的知識分子無可奈何的情景如在目前。據蔣天樞《陳寅恪先生編年事輯》,本年煟保梗矗矗牫率僅存四首,紀事很簡略,邵詩實可補蔣譜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