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木
到目前為止,在從抒情詩的角度觀照鄉村的所有的中國當代作品之中,還沒有哪一部作品像海男的這部散文集那樣富有純粹無瑕的詩性。《鄉村傳—— 一個國家的鄉村史》一書把鄉村的“惡”和痛苦懸置一邊,專門從人性中對鄉村的田園生活景象的渴望與懷念出發,去打撈并描繪一個個埋藏在人們心底、讓人隱隱作痛的鄉村語境。毫無疑問,這種對人的心靈有著撫慰和滋養作用的語境只能是詩性的,因為在我們的歷史文化背景當中,鄉村的詩性和詩性的鄉村是靈魂逃遁的最后場所。因此,鄉村成了中國式的文化心理必須首先預設的一隅。所謂進則“仕”,退則“隱”,這里的“隱”也就是追求鄉村的詩性,追求回歸。“隱”也同樣是對鄉村的“惡”和痛苦的懸置。
海男并非從理論上懸置了鄉村的“惡”和痛苦之后才來寫一個國家的鄉村史的。恰恰相反,作為一個在當代中國文學史上創造了一種空前的詩性文體的作家,她的靈魂正是在向“后”逃遁的歷程中到達鄉村的。在她的所有作品中,都有兩個鄉村:一個是文化心理結構中的鄉村;一個是語言中的鄉村。文化心理結構中的鄉村被語言引領著到達光明之中,而語言中的鄉村,則創造著人心預料不到的另一番景象。兩者如海水與波濤的關系一樣,既是一體,又創造了超越水自身的形上之美。
她說,“古老史書已經被風翻閱著”,“風”除了翻閱語言之書、心靈之書,還翻閱另外一部沉默之書,這部書就是自然史中事物與事物、事物與人之間的秘密聯系。詩性不是空洞的,當詩性呈現的時候,它肯定有自己起源的場景、語境和事物。在海男的眼里,“隨同著這河水平靜地繞著村莊流淌—— 玉米開始變黃”,“一個國家因為有了農人的鐮刀才具備了敘述鄉村故事的鏗鏘之聲,鐮刀在空中劃了一圈之后,一望無垠的玉米完全按照一個農人為它確定的地點和時間,尋找到了自己的歸宿之地。”詩即是存在,同時,也是對存在的尋找。任何人都不能找到作為整體的詩,任何天才都按自己的方式分解著詩歌。
“古老史書已經被風翻閱著”,海男的語言就像風一樣,吹過所有的事物,然后用修辭的磁性和魔力,把彼此陌生的事物聯系在一起。“鼠類們的身體顫抖著,無助地傾聽著玉米向前傾倒的聲音”,這種聲音不僅豎起了田鼠的耳朵,也豎起了自然界所有傾聽者的耳朵。從純粹的、冰清玉潔的抒情詩的意蘊來看,在當今中國,還沒有誰的語言能像海男的語言那樣讓她關注的一切領域都脫胎換骨,以使事物和人心在語言中轉換其存在的方式,從而在詩性的建構中獲得解放;也沒有誰能像她那樣,敢于在語言中清洗掉社會結構的另外一種現實的存在,用人性中的烏托邦來拯救人性。
《鄉村傳—— 一個國家的鄉村史》海男著解放軍文藝出版社
2002.1定價:1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