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存弟口述 冒建國整理并攝影
她曾經為無愛的婚姻遠嫁他鄉,受盡非人折磨,驚動全國婦聯;她又在好心人的幫助下,到京打工十年,被評為北京“十佳”打工妹;如今,她在熱心人的幫助下,有了一個溫馨的家——
風風雨雨來時路
我是一個農村女孩子,家住在山西省左權縣一個偏遠的山村。由于家里窮,我家兄弟姐妹6個都沒上過幾年學。1988年,由于我爹勞累過度,得了肝病沒錢醫治,轉成肝硬化,送到醫院已經不行了。爹的去世,給體弱多病的奶奶打擊太大,不久也離開了我們。家里背了一堆債,沒錢給兩個哥哥蓋房娶媳婦,娘為此整天哭哭啼啼。我這個做女兒的看著娘著急、流淚,怎能安心呢?想掙點錢為家里分憂,可我只是個從未出過家門的女孩啊!我只能陪著娘流淚、發愁。
第二年9、10月間,我們村嫁到河北省的白鳳英帶著丈夫米青山回娘家了。他們說,看我家困難,想給我找個事情做。我雖然21歲了,但從沒有離開過家和娘,因此有些害怕。白鳳英說:“有我哩,你怕什么,我們是一個村的,我還會害你嗎?”我想,能掙錢,幫家里一把,就答應了。11月初,那是個秋雨連綿的天氣,米青山夫婦就帶著我離開了家鄉。在途中,米青山對我講,他們村開有一個小煤礦,很多男人都在礦上挖煤,米青山也在礦上干活,他說要介紹我到承包煤礦的王鐵蛋礦長家干活,管吃飯,每月50元左右。
到了白鳳英家的當晚,王礦長的老婆王姐就來到米家,領著我到她家。那是一棟漂亮的兩層樓房,屋內裝潢考究,也很漂亮。進屋后,我見到一個高高大大的四十來歲的男人死死地盯著我看,還問這問那:“多大了?”“家里有些什么人?”我又怕又羞,還以為這是王礦長,后來才知道是王姐的弟弟王明何,他們給我介紹的對象。
我不愿在河北找,怕離娘太遠。米青山夫婦說:“你們家里那么困難,你要為你娘著想,為你兩個哥哥著想。”一說起我娘,我就哭了。米青山乘機對我說:“王明何他家就在離這里五里地的邯鄲縣康莊鄉高河村,也承包了煤礦。”想起那人,我心里就害怕,因此,我使勁地搖頭,不愿意。王姐拉著我的手哭著說:“我老娘77歲了,身子骨不好,需要有個人伺候。你嫁過來就當家作主,日后還可以把你娘接過來。”
沒過幾天,聽村里人講,王明何曾經結過婚,有孩子,妻子死了。王姐見我已知道,就說:“你放心,這孩子我會養大他,給他蓋房,娶媳婦。”她和王礦長反復對我說:“我們知道你家困難,只要你同意嫁過來,就給你們家六千塊錢還債,你兩個哥哥結婚包在我們身上,給他們蓋房、辦事;還給你兩個弟弟在這邊介紹對象,招女婿上門,花錢也有我們哩!”白鳳英的話最打動我的心:“妹子,你娘為你們兄弟姐妹苦了一輩子,沒過上一天好日子,你不要光想自己,要為你娘想想。”一提到我娘,我的眼淚又止不住了,就好像看到了我那白發蒼蒼、滿臉皺紋的娘,流著眼淚站在我的面前。是的,我應該為我娘盡點孝心,為家里作點貢獻,但一想到年齡那么大,比我高得多的王明何,我又害怕了。我想回家和我娘商量商量,可他們說婚姻大事要自己作主,我一個人又不會回家,怎么辦。
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一天晚上,王礦長夫妻倆開著車帶我到了高河村王明何家。那個滿頭白發、眼睛快看不見的王大媽,拉著我的手哭了,我想起我娘也哭了。王礦長夫妻開著車走了,把我留在了王明何家。這一晚,我失去了姑娘身,成了一位沒有舉行婚禮的“新娘”。事后我想,反正生米已煮成熟飯了,我只好認命。
大約一個月以后,王礦長夫妻要了一輛車,載著米青山夫妻、王明何和我回到了我家。我娘一聽說我已同意嫁到河北,又看看比我大十幾歲的王明何,一句話沒說就暈倒了,她心里明白我是不情愿的,她心痛我。第二天,我們幾個就走了,我娘哭著送我到村口。從此,我這只“綿羊”就落入“虎口”了。
自到了王明何家,我才發現他不是只有一個孩子,而是兩個。他們欺騙我,我心里又悔又氣,但只能認命。我小心謹慎地做飯、洗衣、伺候老人、孩子、到地里干農活。王明何并不滿意,飯做多了說浪費,做少了說不夠吃,整天沒好臉,要買油鹽什么的,也得伸手討錢。
由于王明何年齡比我大,我們之間沒有共同語言,沒有感情,加上他性情粗暴,講迷信,疑心病又重,因而,他總是不許我外出串門,如果看見我和年輕男人說話,更是大發脾氣,大聲吼罵,嚇得我每天提心吊膽。六月的一天,我回家晚了,進門就聽見一聲大吼:“我以為你死了,你還回這個家干嗎?”上來就是幾個大嘴巴,我覺得眼里直冒火星,眼睛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來,大概已經半夜了,自己躺在門邊地上,臉上火辣辣的痛,一摸半邊臉和脖子都腫得老高。我想哭,又怕他聽見,心想還不如死了好。我輕輕開了門往外走。走著走著我想起了我娘,要是我不明不白地死了,我娘會急死的,為了我娘,我不能死。我摸黑走了五里多路,去找王礦長他們,他們勸我,送我回去,王明何說保證不打了。其實,這只是個開頭,從此他沒事找事打罵我,晚上把門關上不讓我進家,讓蚊子咬我還動不動就把給我們家五千塊錢的事扯出來逼我。我又氣又悔,又害怕。終于病倒了,他不但不給錢看病,還罵。一次他打我,一拳打在我胸上,又接著幾個大嘴巴,把我打倒滾到桌子底下。正好我四弟來看我,上前和他講理,他抓住四弟的頭發就是幾拳,四弟的臉上現出道道血印,立即腫起來了。鄰居們聽到屋內的摔打聲,才進屋拉開他。當天四弟偷偷地將我接回娘家。
回到娘身邊,我再也沒有一點力氣,一頭栽倒了,腦子里嗡嗡的。我娘看我這樣,心里疼得只是哭,把我扶到炕上躺下。這一躺就是一個多月,經過醫生醫治,我娘精心照料,我的臉上剛剛有了血色,王明何又打電報來叫,說他娘病重。我想,是人家的媳婦,就應該盡孝道,就匆匆回去了。到家一看,老人還是老樣子。王明何怕我走,叫他兩個姐姐和鄰居看著我,只要我一出門,他就拳打腳踢。一天我想去找白鳳英,走到村外,就被他們看守的人發現,三個人硬是將我拖著回家。我實在受不了王明何的虐待,便偷著逃回娘家。不久,王明何派人來叫我,說他母親去世了。我回去后,鄰居們都來勸說:“老人沒了,兩口子好好過日子吧!”可王明何照樣不把我當人,除了打罵,還把我的衣服鎖起來,我要換件衣褲也得求他。這種日子一點自由也沒有,連豬狗都不如。每天我只能提心吊膽地生活,用累死累活的生活方式來打發無聊的日子。由于長時間氣悶、憂郁,我終于又一次病倒了。王明何依然不給我看病,反而還口口聲聲逼我要錢,甚至拖我下地干活。最終我在小弟的幫助下,又一次回到娘家。
我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回到娘家,一病不起。娘看到飽受折磨的我,心疼得只有流眼淚。一年后,我的身體雖然康復了,但我的精神怎么也打不起來,經常在噩夢中驚醒。我恨自己的無能、無知,也暗自下定決心尋求新的生活方式,追求新的人生。
北京打工求離婚
為了盡快擺脫痛苦和逃避王明何的糾纏,1991年冬天,一位叔叔把我帶到北京打工。
美麗的北京確實十分繁華,寬敞的街道、富麗堂皇的建筑、雄偉的天安門……這一切,使我暫時忘掉了人生的痛苦,我決心用自己的辛勤勞動,讓北京接納我。
初到北京,我被二位老人收留做了家庭服務員。這兩位老人待人和善,對我這位偏僻鄉村來的女孩不另眼相看,這令我感到有一個“安全的家”。由于自己剛從農村走進城市,對城市里面的許多新事物、新環境不太適應,加上本人精神上受到挫折后記憶力一直不太好,經常損壞一些東西,當時很擔心做不好家庭服務工作。好在兩位老人通情達理,加之我不懂就問、就學,很快就適應了。
到北京最初的一年多時間里,我時常做噩夢,夢見王明何仍在折磨我、糾纏我,白天我除了干活外,晚上總是想如何盡快來解除我的這樁買賣婚姻。一想到婚姻,我的大腦就亂糟糟的。
1993年,王明何通過家人帶來一封信,他又娶一妻,并提出離婚。當我從北京急匆匆地趕回來,卻因為王明何提出要退賠5000元錢一事,離婚未成。當時正趕上我四弟談戀愛,因女方嫌我家窮而告吹,四弟一時想不開而自殺未遂。萬念俱灰的我也想以死來了卻痛苦,在眾人的竭力勸阻下,我放棄了自殺的念頭。面對不幸,我還得強裝笑臉安慰母親,照看昏迷不醒的弟弟。當我看到處在昏迷狀態的弟弟,手臂上剌著那女孩的名字時,我的心都快要碎了。一段時間后,弟弟情緒有所好轉,我又回到北京。
雇用我的兩位老人發現我心事重重,便追問我是怎么回事,我將自己的不幸遭遇告訴了他們,他們十分同情。經熱心大媽介紹,我認識了中國婦女出版社的退休干部胡禮佩和樊麗娟大姐,又經她們的介紹,我于1994年初認識了《農家女百事通》雜志社的主編謝麗華老師。謝老師和其他幾位編輯都深表同情,并向我這位非親非故的農家女伸出了溫暖的援助之手。1994年第六期的《農家女百事通》雜志上刊登了我的口述文章《我該怎么辦?》,詳細報道了我的不幸遭遇,并加了編者按語。文章刊出之后,廣大讀者紛紛來信,都為我的不幸而忿忿不平、出謀劃策。《農家女百事通》雜志社開出專欄討論,同年第八期刊登的河北省邯鄲縣婦聯劉梅春寫的《法——才能幫她走出不幸》和北京讀者邸廣錚寫的《學會用法律武器保護自己》,這兩篇文章對我啟發很大,我決定請求《農家女百事通》雜志社幫助,用法律來結束這樁不幸的婚姻。
1994年12月14日,《農家女百事通》雜志社的副總編陳本建、記者李木和全國婦聯福特基金會約請的律師劉曉東大姐,冒著數九嚴寒陪我一同前往河北,在邯鄲縣婦聯的配合下,于12月15日在邯鄲民政局婚姻登記處解除了我與王明何的婚姻。當我拿到那本綠色封皮、蓋著政府大印的離婚證書,我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我的臉上多了欣喜寬慰的笑容,少了痛苦憂郁的愁苦。一時間自己真不知道是哭是笑是悲是喜,五年了,不幸的婚姻像驅趕不走的陰影,使我的生活沒有了陽光,我的心里總像終日壓著一塊大石頭。而如今,噩夢終于過去,只是感覺結束得有些快,一時間令我難以置信。然而,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事實,一切又似乎來得那么自自然然。
為了表達對陳本建副主編及劉曉東律師的誠摯謝意,當晚我拿出剩下的幾百元錢給他們,可他們說什么也不肯收。陳本建副主編說:“我們是為了你的不幸才幫助你的。如果是為了錢,多少錢我們都不會幫你。快把錢收起來,以后有機會學一兩門技術,有什么困難我們還會幫助你的。記住:我們就是你的娘家人。”原來我一直以為我的不幸是因為我家的窮困,沒錢寸步難行,聽完陳本建老師的話,使我懂得了這樣的道理:錢真的不是萬能的,比錢更重要的是友情、真情、同志之情、法律的正義之情。(未完待續)
(責編關山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