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3月20日,浙江省寧波市中級人民法院以貪污罪、偷越國境罪兩罪并罰,一審判處方家幸有期徒刑14年6個月。法官宣判的話音剛剛落定,這個在1990年和方勇(已被判處無期徒刑共同犯下的全國首例利用電腦貪污公款166萬元特大案件,并偷逃加拿大11年的罪犯竟長出一口氣:\"終于解脫了\"面對漫長的牢獄生活,41歲的方家幸為何反而如釋重負呢?方家幸向我們講述了他跌入犯罪深淵后逃往國外11年噩夢般的生活--
親情錯位 跌入泥潭
1988年的一天晚上,在寧波工商銀行工作的堂弟方勇突然跑到我家,跪著求我救救他。
原來,方勇要從工商銀行調到交通銀行去,他怕在前兩年利用電腦劃賬,貪污銀行十幾萬元錢的事會敗露,想馬上逃到國外去,要我幫忙聯系一下,因我長期在南方販服裝時交的幾個朋友中,一個叫翁文斌的曾向我透露過他認識\"蛇頭\"。
那一夜,我想了很多:我出生3個月時,父母就離異了。是大伯-家,也就是方勇他們家給了我關愛。我決定為了親情,鋌而走險,和方勇一起偷渡。
不過,第二天方勇又告訴我:\"沒事了。\"原來他以更大的貪污來填平了缺口。然而,對我來說,因為這錯位的親情,我從此做好了隨時偷渡逃走的心理準備。
聯絡\"蛇頭\" 策劃偷渡
1990年6月的一個晚上,方勇再次找我:\"哥,我們一定要盡快逃出去。\"
原來,調到交通銀行后方勇又貪污了幾筆錢,領導已經懷疑上他了。
第二天我就到了廣州,經翁文斌牽線,我選擇了逃去加拿大,費用是15萬元人民幣一個人。
聽說可以去加拿大,方勇異常興奮,還說干脆再多搞一點,反正抓住了也就一條命,總不能兩手空空去國外要飯。隨后,方勇又開始瘋狂作案。他以提取現金的方式,先后從別人的戶頭上共劃去了89萬元,其中還從我認識的一位個體戶的戶頭上劃去了20萬元,并提出要把女朋友章惠珍也帶出去。我雖然有些反感,可想到已經上了賊船,還計較什么﹖于是,我們匆匆去了廣州。
在廣州,我們像做賊-樣,分開躲在不同的賓館里等著\"蛇頭\"的消息,一等就是-個月。
假證闖關 心驚膽顫
1990年9月5日,\"蛇頭\"終于拿來了\"護照\"。按照\"蛇頭\"安排,我們將由武漢出境,飛美國的舊金山,途經加拿大溫哥華,航班會在香港和韓國的漢城兩次過關轉機。
一路上險象環生。在武漢安檢的時候,我順利過關,方勇和章惠珍在受到了邊防武警的盤問后,蒙混過關了。
在香港過關轉機時,方勇他倆又被移民局的人帶走了。我只得硬著頭皮先飛漢城。
飛機起飛前,所謂的\"護送人\"露面了,他說:\"他們被抓了,恐怕要坐3個月的牢,只能在遣送回國時想法把他們贖出來。\"他要我先到漢城等著,方勇來不了的話,那就單獨送我去加拿大。但\"護送人\"入不了韓國境內,叫我在漢城入關后住在\"查波伊Hotel\",他們會派人來找我。我只好聽天由命了。
在陌生的漢城,出發時根據\"蛇頭\"的安排,裝成\"難民\"的我,身上只有方勇給的8000美元。錢很快就會花光,而我英語韓語都不會,如果\"蛇頭\"不再派人來,那我怎么辦?我越想越害怕,只得裝成啞巴,整天躲在賓館里。第7天,\"蛇頭\"的電話終于來了,我只能一個人去加拿大。
異國飄零 受盡凌辱
在溫哥華,一下飛機我就被當地的移民局帶走,審查了8個多小時后,我才被釋放,這時我身上只有3000美元了。好不容易找到唐人街去找工作,可唐人街的中國店鋪,有的說,沒有政府發的工卡,用了你就是違法的;有的一聽我不會廣東話就搖頭;有的一聽想打臨工就把我轟了出來。
又過了好幾天,一家中國餐館才勉強決定錄用我,因為非法打工價格便宜:我每天干17個小時,按當地法定最低工資,每月起碼是2550加元,可老板只給我800加元。每月扣去400元房租、50元公交月票,再支出一些基本生活費,我只能勉強填飽肚子。
每天17個小時的工作,除了吃飯,我幾乎沒有停止過勞作。每天在洗碗前,我要先切6個小時的肉,前3個小時切150磅牛肉或豬肉,后3小時又要把300多只凍雞去骨、肢解、分類。肉都是冷凍到零下十幾、二十多度的凍肉,切著切著,我雙手就麻木了,一不小心,切破了手,還不敢聲張,草草包扎一下,趕快干活。要不然,挨頓臭罵,或被炒魷魚。
我的一個中國工友,實在忍受不了這樣的勞動強度,干脆把自己的指頭給剁了下來。可這樣的傻事我也不能做,因為他有工卡,\"工傷\"后就能去領勞工保險金,而我沒有工卡。
為擺脫困境,我進了賭場,不料所有的錢又全賠了進去。我絕望了。這時,我認識了一個善良的中國大廚,他教了我幾手技術,才使我能咬著牙撐下去。
坐牢一月 弟弟背叛
-年后,我突然接到方勇的電話,說在香港被移民局拘捕后吃了官司,全靠\"蛇頭\"買通人情才脫了身,現已到了加拿大,在一個叫滿地可的城市里找到了打工的機會。而女朋友卻早跟人跑了。
一天,我認識了一個廣州人,他說他是溫哥華黑社會組織\"大全幫\"的頭,準備去滿地可銀行用假支票騙錢。我想跟他一起去,好順便看看方勇,那人滿口答應。到了滿地可,我在旅館時,因警察在我包里搜出了一張那人放的假支票,被抓了起來。
幾天后,方勇到牢中來看我時,我委屈地對他說,真后悔逃到國外來。
不久律師來告訴我警方通過指紋鑒定,證明支票不是我的,但我如果想無罪獲釋,至少還得等半年,因起訴的檢察官就要去度假半年。律師勸我還是承認那假支票是我的,這樣只需坐一個月的牢。我只有照辦了。
出獄后,我發現自己的失業救濟金已被方勇冒領了。這時,\"大全幫\"的人來追殺我,說方勇告訴他們,我已經把他們的事情全供給了警方。我說:\"如果我供了,我還敢和你們見面﹖方勇為什么在冒領了我的救濟金后才來‘告密‘﹖\"
黑幫見我神色自然,想想方勇確實也可能會借刀殺人,這才把我放了。從那以后,我就發誓和方勇一刀兩斷。
引渡回國 如釋重負
我度日如年。這時,一個朋友把Lynn介紹給了我。我們膚色不同,可一見如故,Lynn有兩兒兩女,都很喜歡我。不久我們就結了婚。我曾一度以為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然而,犯罪所帶來的心理陰影已經像蛇一樣死死地纏上了我,時時令我有一種窒息的感覺。我時常在睡夢中驚醒,又在恐懼中昏昏睡去。
賢惠的Lynn從不對我提任何經濟上的要求,但作為男人,我得擔負起養家的重擔啊,可是,-個偷渡客,連起碼的尊嚴都沒有,又如何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呢?
就這樣,在惶恐不安的生活里,我熬過一年又一年。而每一個新年來臨時,我的心里就又多了一份沉重,記得有一年看中央電視臺的春節晚會,一曲《常回家看看》唱得我心都要碎了。
每當我想念祖國親人的時候,忍受不了恐懼折磨的時候,我都會涌起一股回國自首的沖動。我甚至渴望被抓捕歸案,盡快結束這生不如死的生活。但我該如何向Lynn他們解釋我所做的一切呢。
2000年1月,我在電視上看到了方勇被緝拿歸案的消息后,我知道自己也將很快被繩之以法,于是,我把自己過去所犯的罪行告訴了Lynn。Lynn很傷心,開始默默幫我收拾行李,并把一家人的照片都貼在行李箱的內蓋里,隨時等待著我被遣送的那一刻。
2002年1月12日,加拿大警方將我正式逮捕,2002年3月,我被引渡回國。那天,Lynn在機場對我說:\"我們都很愛你。你回到你的祖國好好改造,再申請來加拿大,我們等著你。\"
逃亡是一些罪犯在罪行暴露后的第一閃念,且逃亡地點多選擇國外,也許在他們看來,\"跑\"是他們逃避法律嚴懲的最佳辦法。這無疑是罪上加罪,一個人對國家和人民犯了罪,他是永遠也無法逃避正義的處罰的,就算他逃到了國外,也永遠洗不清罪惡的污垢,他只能生活在煉獄里,惶惶不可終日。
(高良、杜啟榮薦自《周未》原標題為《偷逃加拿大11年貪污犯的內心獨白--亡命國外豈有\"天堂\"》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