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銀行蹣跚改革

改革瓶頸

過去12年來，日本一直采取漸進的措施來清理其銀行系統。自從1991年實行對銀行系統的救助以來，國際社會目睹了日本政府和銀行從采取掩蓋、拖延戰術，到政府采取零敲碎打措施，再到被迫正視問題，政府督導銀行采取切實步驟的漫長轉變過程。從1995年底，特別是橋本龍太郎政府上臺以后開始施行的改革措施曾經被認為是“嚴厲的，全面的”，可以挽救日本的銀行體系，但時至今日，日本的銀行體系仍然無法走出泥潭。

以改革者姿態上臺的首相小泉純一郎近來所采取的一系列行動，可能標志著日本經濟新一輪改革的開始，而銀行系統的改革將是其重要的組成部分。整頓銀行系統的重要性在于兩個方面。第一，由于日本銀行以外的資本市場不發達，銀行系統是整個國民經濟的最重要的融資渠道。銀行貸款額大致相當于日本的經濟總產值，銀行是日本企業的主要現金來源，但在目前銀行普遍存在大量壞賬的情況下，這一來源似乎已被堵塞。第二，如果不對現狀進行改革，銀行仍然讓無力還債的貸款企業繼續生存下去，那些狀況較好的企業將無法獲得它們賴以成長的業務和資金。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 下稱IMF)在4月和9月的《世界經濟展望》研究報告中都著重指出，盡管有跡象表明，日本經濟將走出過去10年間的第三次、也是最嚴重的一次衰退，但是如果日本不能盡快解決其壞賬問題，將再次出現經濟和通貨緊縮，這反過來又會嚴重影響公司和銀行的業績。IMF研究部門主管Kenneth Rogoff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指出，日本目前所采取的措施是不夠的。必須盡一切可能結束緊縮的局面，即使這樣做會給經濟帶來某種其他的負面影響。

現狀似乎為這種觀點提供了注腳。日本國內的經濟仍一蹶不振。日經225種股票平均價格指數曾于5月23日創下今年以來的11，979點高位，但進入本月以來開始暴跌，并在9，500點左右徘徊。失業率8月份仍連續第四個月維持在5.4％的歷史高位。截止到3月31日，壞賬已升至創紀錄的52萬億日元（約4，260億美元），高于一年前的43萬億日元。

經濟與財政大臣竹中平藏代替最近被免職的前金融大臣柳澤伯夫，同時兼任金融大臣，此舉“以便更清楚地向公眾表明，政府、日本央行和小泉內閣正準備采取全面的壞賬清除行動”。柳澤伯夫一直被認為頑固阻礙日本銀行的改革，拒絕以任何形式注入公共資金拯救銀行。作為小泉的得力干將，竹中平藏則可能會以小泉樂于見到的熱情來著手推進銀行業改革。

小泉的目標是，在未來6個月里加速日本經濟整體的結構改革，與日本央行聯手，鏟除長期困擾日本企業的金融不穩定和通貨緊縮現象。最大的挑戰也許是他以前作出的一個承諾，即在2005年3月前將銀行的壞賬降至正常水平。日本財務大臣鹽川正十郎也在9月27日的工業七國(Group Of Seven)華盛頓會議上重申了這一諾言。此外，預計政府將于10月末公布其第三個在2002年振興經濟、抑制通縮的一攬子計劃。

艱難起步

竹中平藏已在他的顧問小組中任命了兩位提倡銀行重組的強硬派人物，并將政府對所有存款的擔保期限延長了兩年，他還承諾在10月底前擬定一項以“積極”方式處理壞賬問題的“全面”計劃。

積極改革的一種可能結果是，由于經濟現狀已經非常虛弱，大力清理壞賬可能會使更多的借款公司不能還款。對此，摩根仕丹利（亞洲）的董事總經理謝國忠指出，處理如此巨大的不良資產當然會對經濟產生一定的負面作用，但是日本的過往經驗早就證明，時間拖得越久，問題就會越大，最后解決起來也就越困難。

為了減輕改革帶來的痛楚，竹中平藏在保證要大力整頓銀行系統的同時，還承諾將采取減稅等一系列措施，來鼓勵新的業務成長并緩解破產帶來的痛苦。

然而，政府的最高經濟委員會已經同意在明年4月起的下一財政年度中不會下調公司稅稅率。而且，鹽川正十郎在向首相小泉的委員會表明，在減稅方面堅持了財務省的反對立場，甚至不支持在2004年3月結束的財年以后減稅。

與財務大臣的講話相矛盾的是，竹中平藏稱，政府仍將考慮在下一財政年度中下調公司稅。竹中平藏表示，包括下一財政年度，政府將繼續討論將公司稅率下調3個百分點的問題。這顯然表明竹中堅持以減稅推行銀行積極改革的立場。

在清理銀行系統的行動中，成效有多大、改革帶來的痛楚可以在多大程度上得到緩和，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政府和日本央行(Bank of Japan)之間的協調和合作。日本央行日前公布了一份自行編纂的壞賬狀況報告，藉此給日本政府施加壓力，以推進大膽的壞賬處理計劃。該報告指出，日本銀行的壞賬準備很可能不足以應對可能出現的貸款損失。央行的這一立場同政府金融監管當局的觀點形成了鮮明對比，后者堅持表示，他們對日本銀行的核查顯示，貸款銀行對壞賬有了充分撥備。央行對政府目前的銀行核查以及貸款評估方法提出了質疑，并表示它將對大型貸款銀行自行采取檢查，以敦促這些銀行計提更多的壞賬準備金。

日本央行還公布了一項不同尋常的計劃的具體內容，該計劃旨在買進大筆銀行股份來幫助銀行改善其嚴重失衡的資產負債狀況。計劃顯示，央行將在未來一、兩年內買進多達2萬億日元（1，610億美元）銀行股票，將買進每家銀行5000億日元的股票，對任何一家公司的持股比例不會超過5％。而且僅僅買進那些股本超過資本金的銀行的股票。央行不會買進那些信貸評級低于投資級的銀行的股票。

盡管央行宣稱此舉旨在改善金融體系狀況，但央行官員曾表示，此舉的一個重要目的，是敦促政府盡快實施承諾已久的金融體系清理工作。日本央行稱，已經向財務省和金融廳(Financial Services Agency)申請從銀行購買股票，一旦獲準并且時機成熟，將立即付諸行動。日本政府已經批準了上述計劃。

日本央行的一位高級官員稱，央行很可能在年底前著手實施股票收購計劃，這對央行來說將是史無前例的。央行將在明年9月前按市價從銀行手中購買股票，但如果屆時購買股票的總額未能達到2萬億日元，則購買期限將延遲至2004年9月，并且在2007年9月前不會出售這部分股票，甚至可能在這之后再延續10年，除非股票發行人有這種要求并且不會給日本央行帶來損失。股票的出售將在2017年9月前完成。

謝國忠認為，日本央行還可以使用貨幣政策來降低改革成本。當政府沒有足夠的資金來支付因為處理壞帳帶來的損失時，中央銀行可以考慮發行鈔票來幫助政府（日本貨幣政策及財政狀況見上圖）。這還將使日元變弱，從而幫助出口，有助于經濟增長。

進一步放寬貨幣政策，也正是小泉的另一項經濟刺激計劃。不過，央行對此遲遲未予支持。日本央行日前決定維持貨幣政策不變，未理會政府壓力，也令金融市場對于央行向銀行系統注入更多資金的最終猜測落空。不過，有關人士曾表示，日本央行可能目前維持貨幣政策不變，但在10月30日召開的下一次會議上將采取放松政策，這要視股市情況及政府承諾的清理銀行不良貸款的措施而定。

日本央行表示，經濟形勢已經不再惡化。但與此同時，央行也對股市的下跌以及壞賬清理過程中產生的一些不利影響表示了憂慮。日本股市本周初曾跌至19年來的低點。日本央行反復重申，它隨時準備在危機時刻采取緊急措施。

日本央行要求銀行清理不良資產，并敦促政府考慮向萎縮后的銀行注入公共資金。日本央行保證如果爆發金融危機，將擔當最后貸款人的角色。它催促政府展開久拖不決的清理壞賬的行動。 對于一家不具有正式金融監督權的央行而言，日本央行此次罕見地提出了政策方面的建議，這表明日本央行試圖保持政府對于嚴肅清理不良貸款問題的熱情。

過去10年中，日本的銀行在處理不良貸款問題方面取得了一些進展，清理的不良貸款超過了90萬億日元。不過，它們目前面臨著更為嚴峻的挑戰，因為它們自身的財務狀況和盈利能力都有所下降。央行報告呼吁采取“全面的措施”解決不良貸款問題，其中包括銀行嚴格貸款分類，提高貸款損失準備金以及監管機構做好介入的準備。報告認為，政府和央行應該采取主動，以避免發生金融危機，同時造就一種有利于徹底解決不良貸款問題的良好環境。

日本央行的高層官員曾經呼吁政府準備向解決不良貸款問題的銀行注入公共資金，此次的報告將這種呼聲轉化成為了正式的文字。報告同時稱，應該考慮資金注入的方式，避免損害有利于競爭的原則。

成敗關鍵

日本銀行業沉疴已久，而且目前經濟狀況惡劣，整頓銀行業的問題非常棘手，一旦一步走錯，就有可能反而引發經濟疲軟和壞賬增加的惡性循環。分析家們認為，日本政府和日本央行必須解決一些明確而棘手的問題。如果他們能夠妥善解決下面這些問題，日本各銀行很可能會因此起死回生。否則，即將開始的銀行救助運動將會與先前多年來三心二意的措施一樣，最終不會有什么成效。這些問題包括：

1．直面壞賬。盡管判斷壞賬的標準不一，但一個容易達到的共識是，日本的壞賬規模非常龐大，以至于銀行無法獨力負擔其中的損失。官方數據顯示，截至3月底，不良貸款總額為52萬億日元（4，182.9億美元），但市場人士的估計則遠遠高于這個數字。高盛(Goldman Sachs)估計實際數額可能高達236萬億日元（1.9萬億美元），大型銀行需要9.7萬億日元的政府援助以完成本財年的壞賬沖銷。美林(Merrill Lynch)信貸分析師Koyo Ozeki估計，為了解救大型銀行，日本政府需要開支20萬億日元，要解救整個銀行系統則需要50萬億日元（即日本GDP的10％）。迄今為止，日本政府已經開支了大約10萬億日元，這些資金在很大程度上是銀行需要償還的資本投資。

分析家們認為，日本監管部門必須承認壞賬問題要比他們先前透露的數額大，并準備通過資本注入或其他方式向銀行系統注入數萬億日元的公共資金。市場人士希望政府直面壞賬問題。“我們想看到‘危機’這個詞的出現，” 匯豐證券(HSBC Securities)駐東京的銀行業分析師布賴恩·沃特豪斯(Brian Waterhouse)說，“是什么就得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