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思絮

1947年10月30日，在聯合國貿易與就業大會上，中國是《關貿總協定》的創建國之一；197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合國恢復了合法地位，臺灣當局被取消了締約國大會觀察員資格；1972年，《關貿總協定》對中國敞開了大門，這時中國要“入關”，不用敲門，只須向前跨進一步，就立即可以取得締約國的資格。但當時，受“文革思維”的束縛，認為《關貿總協定》是“富國俱樂部”，無意加入。我們可不可以說，由于這一判斷的差錯，使中國“入世”耽誤了三十年呢?我以為這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屬于結果。更主要的是那時的計劃經濟，不可能與國外的市場經濟接軌。原因在于從理論到實踐，都認為社會主義與市場經濟是水火不能相容的，而社會主義與貧窮，倒是天生的不可分割的伙伴。“文革”時那惟一的一部紅得發紫的長篇小說，把“誰富誰光榮，誰窮誰狗熊”當做反動言論加以批判。

直至，1986年7月10日，中國駐日內瓦代表團大使錢嘉東代表中國政府正式提出申請，恢復中國在關貿總協定中的締約方地位。從這時算起，中國為了“入關”而進行談判，時間長達15年，這在世界談判史上也是極為罕見的。“黑頭發都談成了白頭發!”中國代表團換了4任團長，美國換了5位首席談判代表，歐盟換了4位。僅第4任中國首席談判代表龍永圖，赴日內瓦至少50次以上，如果把這些機票累計起來計算里程，完全可以到達月球了。

我們為什么以如此堅忍不拔的毅力、百折不撓的意志來申請“入世”呢？是為了真正實行對外擴大開放!因為對外開放所造成的壓力，可以變成中國進行一系列改革的強大動力和不能拖延的時間表。“入世”是由一系列規則組成的，這些規則絕大多數都與政府行政管理體制和運行機制有關，所以說，“入世”首先是政府要面對一個嶄新的世界性經濟發展階段。于是，由政府主導的體制改革也是中國“入世”后面臨的緊迫問題。中國政府多次主動降低關稅總水平，平均稅率已從46％降至15％左右。20世紀90年代初存在的1200余種非關稅措施已逐漸取消。目前，進一步推進法制建設，切實轉化政府職能，提高依法行政水平，乃是當務之急。

回首1986年到1992年，六年馬拉松式的談判，進展不大。為什么?人家問你中國是市場經濟嗎?答曰：俺們是以計劃經濟為主，市場經濟為輔。這口徑一點兒不能松!否則俺們就不姓“社”。直到199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發表，他說計劃經濟不一定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不一定是資本主義；貧窮不是社會主義。這樣一來，我方談判代表與一切談判對手從此便有了共同語言：我們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于是1992年10月10日，中莢達成《市場準入備忘錄》，美國承諾“堅定地支持中國取得關貿總協定締約方地位”。假如沒有鄧小平關于不要問姓社姓資的“南巡講話”，談判在1992年10月能取得如此重大的突破嗎?

錢鐘書說得好：“走向世界?那還用說!難道能夠不走向它而走出它嗎?哪怕你不情不愿，兩腳仿佛拖著鐵鐐和鐵球，你只好走向這世界。”(《錢鐘書論學文選》第6冊第246頁)

“入世”，不像中國男足出線，不’像北京申奧成功，不是“中國贏了”!而是拿到了一張進入更大更嚴的競技場的“入場券”。所以朱镕基總理在東盟“十加一”會后對記者說：大家高興，我卻擔心!我最擔心的是中國的農業和金融業。回國以后，我首先要做的是抓緊應對“入世”的人才準備。就是要培訓一大批具有世貿新觀念和運營手段的骨干。

龍永圖在2001年11月10日，晚，·中國“入世”的當天，中央電視臺“實話實說”欄目中，同老百姓進行了面對面的對話。龍永圖講了一個瑞士小孩的故事：一次在瑞士，我和幾個朋友去公園散步，上廁所時，聽到隔壁的衛生間里“砰砰”地響，我有點納悶。我出來后，一個女士很著急地問我有沒有看到她的孩子，她的小孩進廁所十多分鐘了，還沒出來，她又不能進去找。我想起了隔壁廁所的響聲，進去打開廁所門，看到一個七八歲的小孩正在修抽水馬桶，怎么弄都沖不出水來，急得滿頭大汗。那個小孩覺得他上廁所不沖水是犯了規則。這就是一種社會責任感，一種遵守規則的習慣，這樣的品質非常可貴。我們的企業如果不形成這樣的規則意識，這樣的社會責任感，我們的市場經濟體制就很難建立起來。

孔子說：“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論語·為政》)有一次，子貢問怎樣才能治理好國家?孔子說：“有充足的糧食，有堅固的國防，有老百姓對政府堅定的信任。只要有這三者，國家就可以治理好。”子貢說：“如果在這三者之間要去掉一項，您認為要先去掉哪一項?”孔子說：“去掉國防!”子貢又問：“在糧食和人民信任兩者之間，再去掉一項……”孔子說：“去掉糧食!”(沒有糧食，不過死亡，但)“自古以來，人，誰都免不了死亡。如果人民對政府失去了信任，國家是站不起來的。”這就是“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論語·顏淵》)這一萬古不朽的格言的來歷。

美國學者赫爾什·古德伯格的著作《謊言世界》中，講了一個謎語：一個聾子聽到一個啞巴說一個瞎子看到有一個玩意兒在跑，一個跛子在追那玩意兒，一個赤身裸體的人，把那玩意兒裝進了口袋，并且高高興興帶回了家。請問這玩意兒是什么?謎底：謊言。

“大躍進”時，中國人以數以千萬計的生命，換來了對謊言危害的認識。然而時至今日，舉目四望，冠冕堂皇的形式主義，無處不在的假、大、空語言，每天像陰魂一樣，在我們身邊游蕩。只要把“焦點訪談”中揭露的某些政府機關駭人聽聞的弄虛作假保護偽劣產品的行為，匯集成一本書，那就是《中國謊言世界》的縮影。特別是當前在整頓經濟秩序的斗爭中，揭發出來的一樁樁金融詐騙和房地產商詐騙案件，確實到了民怨沸騰，令人發指的地步!我認為有關政府部門監管不到位，打擊不得力，甚至縱容包庇，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必須依法嚴厲懲治，令這些詐騙者鋃鐺入獄!傾家蕩產!讓后來的詐騙者望而生畏!世界貿易史上，哪有一個名牌產品百年老店，是靠坑蒙拐騙支撐的?哪有一個明智的政府是靠保護制假售假來增加財政收入的?

中國“入世”，首先要求政府在確保法律的透明度、統一法律實施等方面履行承諾。與“依法治國”方略相呼應，全面展開第三次(第一次是1978年中國確立改革開放政策以后，為引進外資而制定外資法；第二次是20世紀90年代初鄧小平南巡講話后，為建立現代企業、金融、證券等制度而制定一系列相關法律)法律變革。龍永圖曾經概括指出，中國“入世”，主要是兩個方面，一是遵守國際規則，二是開放國內市場。“入世”對中國各行各業都打開了一條周際化的通道，人家可以進來，你也可以出去，這條通道不僅使中國經濟納入了世界經濟一體化的軌道，也將為中國企業提供更廣闊的發展空間。既有“危”，又有“機”。

總而言之，中國一旦“入世”，就好比踏上了一條“不歸路”，想退回到“閉關鎖國”的老路上去?不可能了!不認真及時地進行政治體制和經濟體制改革，不行了!中國是世界上名列第七的貿易大國，是最大的發展中國家，在國際貿易中，向來以守信用而著稱。用“牛二買刀”那一套耍無賴的手段，咱們是不屑為之的。

不用太久，中國人將會感覺到“經濟全球化”所產生的競爭(計劃經濟時，競爭是一忌語，只準說競賽)，必將更加深廣激烈。不論國有、民營、外資、合資，規則面前人人平等。政府的職責就是保證競爭的公開、公正和公平。而競爭必然逼得企業不得不進行體制創新和科技創新。人們可以用比過去少的錢，買到更好更可心的商品。歸根結底，真正得到實惠的是老百姓。這就要求每個中國人提高規則意識和社會責任感，如果大家都具有龍永圖說的瑞士小男孩修抽水馬桶那樣的道德素質，而政府又確實清正廉明，值得老百姓信任。那么，中國的進一步強大和發展，是任何力量也無法阻擋的。責任編輯·張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