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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要案

2002-04-29 00:00:00王作人
啄木鳥 2002年1期

一 新局長接待“老上訪”

19四年5月23日,46歲的王新勝走馬上任,擔任陜西省長安縣公安局局長。出身于。警察世家”,于過行政、紀檢,也干過治安、刑偵的王新勝對生于斯長于斯的古城西安有很探的感情。酷愛歷史、文學的他知道“西安”這個名稱出自明代,至今不過630余年,而“治安”則可遠溯至先秦時期,已經有2加多年的歷史了;喜歡唐詩的他知道大詩人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隱、王維等都曾在長安居住,杜牧、韋莊、韋應物是長安人。而李白的(子夜吳歌)、賈島的(尋隱者不遇)、自居易的《賣炭翁)、崔護的(題都城南莊》,都是描繪當年長安人文風貌的名詩,膾炙人口,千古傳唱。難怪中國和日本的文史學者,都贊譽長安為”唐詩的故鄉”。

長安,取“長治久安”之意。

作為公安局長,王新勝初來乍到,就暗自發了一個誓愿:一定要把這個差使干好,讓長安名副其實;一定要讓7區9鎮35個鄉的近百萬長安人民高高興興,安居樂業。

理想十分美好,而現實卻很冷酷,王新勝在局長辦公室椅子上還沒坐熱,便遇到了棘手事:“老上訪戶”劉老太太找上門來了。

劉老太太大名王貴芳,高壽八旬,但眼不花,耳不聾,滿頭黑發,長得富富態態,是土改時期的農村婦女干部,解放初期就“坐過縣長的吉普車”,見過世面。老太太見面的第一句是:“你是新來的王局長?”第二句話是:“我來過幾十次了!”王新勝趕快起來給她讓座、倒茶,安撫道:“大娘,您老坐下,慢慢說。”

“我來反映我兒子劉柏利被壞人活活打死的案子。”老人神態平靜地開口了,久經悲痛,表情已經變得麻木。

王新勝不由自主地輕輕“哦”了一聲。這個案子他聽說過,但具體情況不甚清楚。因為此前自己是西安蓮湖分局副局長,所以僅是耳聞。

“早就交給長安縣公安局了,沒人管么!到今天10個月零3天了,兇手都在街上耍呢,嘴上喊破案、破案,破了個啥嘛!”老太太忍不住聲音就高了起來。

王新勝安慰著老人,認認真真地聽著,認認真真地在本子上記著,兩道濃眉中間,便皺起一個疙瘩。

老太太把1998年7月18日一伙人砸她兒子劉柏利的酒店,7月26日又劫持、打死劉柏利的經過,原原本本說了近3個小時。

上任伊始,工作千頭萬緒。王新勝調來有關劉柏利命案的全都案卷,認真閱讀、斟酌,多次穿便服去看案發現場,進行對比、分析。

這起命案表面看起來并不復雜。1998年?月26日凌晨2時許,長安縣“百家利酒樓”老板劉柏利在縣第二幼兒園旁邊張宗合的小賣部門口打麻將時,突然遭到四名歹徒的襲擊。歹徒手持斧頭、西瓜刀和木棍把劉柏利打得頭破血流,拖上吉普車飛馳而去。張宗合急忙報警,韋曲派出所警長左軍安等一個多小時后出警,向歹徒逃跑方向追捕未果,僅在案發現場找到一把沾血的斧頭。

當日上午10時許,長安縣公安局接到西安市公安局雁塔分局刑警大隊的一份協查通報,說其轄區健康西路西安腫瘤醫院大門東側發現一具中年男性尸體,并在死者衣袋里找到一份寫給韋曲派出所的報案材料,內容是反映7月18號劉亞軍等聚眾打傷“百家利酒樓”兩名員工、砸壞酒樓設施等情況。文末署名為“劉柏利,7月23日”。長安縣公安局立即帶領劉柏利的弟弟等到醫院太平間辨認,確認死者即為46歲的劉柏利。經法醫尸檢,劉柏利四肢全被打斷,頭部及全身受傷52處,系開放性骨折導致腦血管栓塞而死亡。

劉家是長安縣城的大家族,有相當聲望。早在1970年,劉柏利的哥哥劉柏成在部隊因公殉職,時年僅17歲的劉柏利和15歲的妹妹雙雙參軍,繼承哥哥遺志,在全縣傳為美談。幾年前為了振興陜西人民極其喜愛的古老劇種秦腔,劉柏利曾出資舉辦“百家利杯”全縣秦腔大獎賽,受到政府和群眾的贊揚。

這么一個在當地有點名聲的人,竟然被五個歹徒(包括開車者)明火執仗地毆打、劫持、拋尸,其影響,其震撼,不亞于在長安縣發生了一次小地震。

二 為了區區幾角錢血戰街頭

1998年7月18日是個星期六。下午兩點鐘左右,23歲的男青年孫權從“百家利酒樓”出來,到隔壁劉智恒開的“新潮沙發家具店”打電話,為電話費和劉智恒14歲的女兒發生爭吵。此時,縣收容站的臨時工劉亞軍正和劉智恒在店里說話,便指責孫權說:“舍不得花錢就別打電話!一個大小伙子和個碎女子(小姑娘之意)喊叫,也不嫌丟人!”此話激怒了孫權,便從百家利酒樓叫來劉州(劉柏利的侄子)、張鋒利,和劉亞軍吵罵并動手相毆。劉亞軍寡不敵眾,被對方用方凳砸得頭破血流,背部受傷,倉皇逃進沙發店躲避。雙方在劉智恒奮力拉勸下方止。

36歲的劉亞軍因搶劫被判過5年徒刑,本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哪能受此奇恥大辱?他跑到醫院匆匆包扎后,立即給過去的獄友、現任長安嘉成土方有限責任公司經理的鄭衛國打電話,要求鄭出面為自己討公道。

這個鄭衛國可不是一般人物。一聽過去跟自己混過的兄弟挨打,馬上覺得打的是自己的“面子”,這事不能不管。于是立即與劉柏利同村并且相熱的龐愛社一起,開著他的韓國產藍色大宇轎車去找劉柏利“辦交涉”。這天不巧酒樓老板劉柏利外出,交涉不成。鄭衛國便打電話給手下馬新超,讓他把這件事‘解決一下”。

·

馬新超22歲,圓臉;掃帚眉面無兇相,但內心陰險毒辣,平生最喜歡的事就是?打錘(即打架)鬧仗”;他曾因敲詐勒索被判過2牢徒刑;1997年刑滿釋放后,賣過小百貨,學過廚師,后來跟定了老板鄭衛國,進南山開金礦.下縣城辦公司;是鄭衛旨的心腹保鏢、鐵桿打手。馬新超解決任何問題的辦法都是一個字——:打”!

得到鄭衛國的指令.馬新超連想都不想,立即糾集土方公司的呂長扛、張文群、趙衛強、霄龍江,金帝歌舞厘的高鵬、辛許榮等,一人拎—根粗大的鐵鎬把,連同提著兩把菜刀的劉亞軍,攔了三輛出租車,殺奔“百家利”而來。

: 這時是下午4點鐘左右,“百家莉酒樓”沒有一個顧客。頭上纏著血繃帶的劉亞軍率領眾打手闖進店堂,高聲挑戰:“狗日的都出來!和你爺再拼一火!”誰知無人應聲。—個廚師從灶間出來詢問怎么回事凡;被兩個耳光打得抱頭鼠竄;馬新超見目標不在,和眾人將桌椅、玻璃隔斷、魚缸、玻璃門打砸一通,然后—揮手:“想跑?路不成廠走,到街上尋狗日的去{”劉柏利的女兒劉杰,在樓上聽到下邊劈里啪啦亂響,急忙穿上鞋跑下樓來,見3輛出租車已經啟動,便跟在車后遍趕。由于車內的打手東張酉望搜尋目標,所以車速不快,行至長安縣醫院門口時,被劉杰攆上,擋在車苗不讓走,要他們賠償。馬新超推門下車,罵了聲:。賠你媽的屁!”朝姑娘左臉就是一拳。正撕扯間,剛從商店買了6把新菜刀出來準備迎戰的劉州、孟軍、張鋒利已經趕到;‘人兩把菜刀,和劉亞軍、馬新超等7人拼殺起來。10個人、8把菜刀、’6條棍棒混戰在一起,街上行人紛紛驚叫躲避。

這一場血戰的結果;“百家利”一方的劉州左腿被打斷,胳膊中了數33;孟軍四肢全被打斷;張鋒利頭上挨了一棍,屁股被砍一刀。嘉成土方公司這—方,除了馬新超正和劉杰撕扯,沒有防備而被砍倒在地外,其他人都沒有掛彩。

為幾角錢電話費導致二場血戰,使5人受傷;“百家利酒店”被砸得‘塌糊涂;這讓“導火線”——小姑娘劉敏的父親、新潮抄發家具店”店主劉智恒痛苦不堪,懊悔不已。他對劉柏利賠禮說:’你看你看,這弄了一攤子啥事嘛?早知道那小伙是你家州娃的朋友,電話打爛我也不收一分錢呀!”

此刻的劉柏利卻是令人吃驚的平靜,他安慰劉智恒說;智懂哥,這事和你投有關系,這是勢力斗爭;你不懂,也不要管,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事實的確如此。劉柏利除開著酒樓,還和一個親戚承攬基建土方工程。9個多月之前,為挖掘土方曾與鄭衛國一伙發生沖突,雙方動武,各自帶傷。最后在鄭衛田威逼下?汾單方面賠償了3000元醫藥費。鄭衛國拿了錢還撂下一句話:“事沒完,咱走著睡!”

至于還有一次則是更早以前,為收清潔費的事劉柏利和鄭衛國直接動過手。

鄭衛屬強橫霸道,劉柏利也不是一個軟茬,這大概就是“勢力斗爭’的原由。

流氓團伙作案與個人作案不同,大都有很復雜的社會背景。作為—個縣的警察首腦,王新勝為了·破獲劉柏利皺殺察,下了很大功夫。他多次找辦案民警詢問了解情況,‘不厭其煩地傾聽受害者家屬的申訴和牢騷,加上不少群眾的反映和議論,使“失蹤”將近一年最近又露面的這個“鄭衛國·的面目,逐漸在他的眼前清晰起來。

三暴力斂財當上“金老板”

鄭衛國是縣城甫邊神木塬上何家營村人。其父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但心靈手巧,五師自通地會修一些農用機械。母親是六十年代初期那個災荒年月,從甘肅南部一路乞討覓食;流落到長安縣的藏族婦女。1969年3月份出生的鄭衛國,是家里的獨苗。也許是父母血緣遠的原因,他長得濃眉大眼,虎頭虎腦,身體異常結實,腦子也很聰明,但沒有用在正處;因此初中畢業后沒有考上高中,只好回鄉務農。但他壓根沒把靠種地吃飯放到心上。他向往的是怎么不出力還能賺大錢,嘴一張天上掉餡餅。美夢不能成真,只好鋌而走險。

1988年初冬之夜,19歲的鄭衛國悄悄翻墻潛入長安縣少陵塬畔的周營蝴蝶手表廠,撬門扭鎮,盜走了一臺在當時非常稀罕昂貴的錄像機。長安縣公安局刑警隊經過填密偵查,在鄭衛國銷贓時人贓俱獲,他被判處6年有期徒刑。在關押、服刑期間,鄭衛國認識了劉亞軍、盧長均等’獄友”。這段“患難之交”,也是鄭衛國派馬新超事眾為劉亞軍“雪恥出氣”的一個原由。

1993年7月,鄭衛國獲假釋出獄后,刻煮剃了—個光頭回家,以示自己改邪歸正、重新做人的決心。重獲自由的他先給張遠擊打工。張遠志與他沽點親戚關系,靠開金礦、承包基建工程發了家,有錢有勢,是長安縣播了鈴的富戶和名人。鄭衛國給他拉沙子、卸石子、看工地,苦活、臟活、累活,黑汗橫流地干。張遠志對他很“照顧”“照顧”的惟一含義就是不克扣他的工錢。半年后,他用攢下的錢買了輛小拖拉機,拉沙石、跑運輸,有了自己的第一份產業。

陜西農民歷來把蓋房子當成天下頭等大事。這件大事鄭衛國在1994年底勝利完成。接下來就是娶媳婦。有了房子、有了媳婦才算有了家。

成家的鄭衛國變得更有野心。他不安于現狀,不甘于寂寞。他要趕上、要超過張遠志,夢想成為長安縣首屈一指的富戶。

隨著國內黃金市場的開放和活躍,背靠終南山的農民也做起了“黃金夢”。張遠志捷足先登,上山里打洞挖金子,據說每星期都能把或多或少的黃金從山上拿回家。張遠志想讓鄭衛國到金礦上給自己當個幫手,鄭衛國一口回絕并不客氣地說;“我有我的事哩!”

黃金的魅力不可抗拒。鄭衛國更想自己當金老板。

長安縣最東南角和藍田縣交界處有條庫峪河,河里發現砂金。因為這條河是從秦嶺深處流出來的,“金窩子”肯定就在這條河的上游或兩岸。農民們既投有探礦知識也沒有先進機械設備,就像挖井、打窯洞那樣,這里、那里胡亂挖開了。他們完全靠的是運氣。

1996年秋天,鄭衛國雇劉亞軍開著自己那輛小拖拉機,上了庫峪口山。同時被他雇傭的還有張占平、馬新超、呂長江、張新強、樊旭升、盧長均、張文群、趙衛強、魯軍智、溫美峰、孟國慶、雷龍江等十幾個人。他們在趙小銳開的洞口不遠處開了一個洞子,開始挖金子。

庫峪山上金礦石的品位很低。采礦時要開掘、爆破、運輸,大塊的礦石要經過粉碎、研磨、提煉,一噸礦石搞不好也不過能煉出一克半克黃金,稍有疏漏便什么也找不見。鄭衛國的個性對這一套煩瑣程序非常討厭,他的夢想是一聲炮響炸出滿洞雞蛋大、拳頭大、最好是籃球大黃澄澄的“雞窩金”、“狗頭金”、“西瓜金”,最好全是百分之九十成色以上,只需大車小車往上裝就行了。

真應了那句老話:“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亂想不頂用”。鄭衛國的金礦挖了幾個月,幾千塊錢折騰得一千二凈,不要說黃澄澄的金疙瘩,連指頭大的金礦石也沒挖出來一塊!更讓他眼紅牙酸的是,隔壁趙小銳的礦洞卻見礦了,金礦石源源不斷地往外運。

1997年元旦過后,鄭衛國沉不住氣了。他命令手下的呂長江、盧長均、樊旭升道:“咋球弄的嘛?為啥他趙小銳的洞子就能長金子?你們進他的洞子看看他們是朝哪個方向挖的,看準了,咱也往那個方向挖!”

呂長江等領命而去,大大咧咧地直往趙小銳的礦洞里走,被守礦的何海峰、趙釗擋住。

何海峰客氣地問:“你們三位要進洞干啥?”

呂長江說:“不干啥,進去看看礦脈往啥地方走的!”

何海峰說:“這怕不行!我們老板不在,我倆打工的做不了主。”

呂長江霸氣地罵道:“不要給你臉不要臉!你們洞子放炮把我們的洞于震了,來找你們賠償損失的!”

樊旭升罵了句:“打你狗日的!”

三個人掄起木棍對何海峰、趙釗就是一陣暴打,何海峰當場被打得頭顱骨折,昏倒在地。經醫院緊急搶救,進行開顱手術;才撿回一條小命。

不久,趙小銳的礦洞又發生了一次莫名其妙的爆炸,更使他心驚膽戰、杯弓蛇影。趙小銳深知再待下去說不定有更大的災禍臨頭,便“識相”地忍痛以4000元的低價把礦洞賣給了鄭衛國,匆忙逃寓了這個是非之地。

鄭衛國志得意滿地把這個現成的金礦洞奪到手,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金老板”。

四 壟斷土方工程稱霸主

鄭衛國有一個特點就是干著這步就琢磨下步。他看到挖金礦賺不了大錢,沒有“光明前途”,就準備騎驢找馬,撒腿轉行。當他從報紙上看到政府要嚴格執行《土地法》規定,嚴厲制止亂挖土、破壞耕地的報道之后,不由得眼前一亮。正巧,這時長安縣出臺在縣城和縣城以西地區進行大規模開發建設的規劃藍圖,兩者這么一巧合,使鄭衛國看到了一個大展宏圖的發財良機。

搞建筑需要高深的專業技術和雄厚的經濟實力,而開挖地基和回填土方的工程,相對來說比較簡單粗放,是種低投入、高回報的肥差。這一點,給張遠志打工時的耳聞目睹,他早已心知肚明。由于農村勞動力的過剩,多的是力氣,卻缺少文化知識、專業技術的農民就業路子很窄,挖土方、打地基形成了“群狼爭肉”的局面。鄭衛國心里盤算,如果能成立一個土方公司,把所有的土方工程都壟斷到自己手里,無異抱住了一棵搖錢樹,稍微—動,金錢就會嘩啦嘩啦落滿一地。

用地取土,、批準權限在縣土地局。土地局的干部,鄭衛國一個都不認識。他想到了麻將桌上認識的脾友喬一心。

喬一心是韋曲鎮喬家檸村長;曾當選過韋曲慎勞動模范,比鄭衛目年長12歲。他在牌桌上結識了縣交通管理站韋曲分站副站長劉小豐和鄭衛目。

乍聽鄭衛國想和自己合辦什么土方公司,喬一心的頭搖得像撥浪鼓。鄭衛國憑著三寸不爛之舌.三下五除二最終就把喬一心說動了。

喬一心說:”我和土地局張局長倒是老熟人。他原先是玻璃廠供銷科科長,后來當了韋曲鎮鎮委書記,我是村長,算是我的老上級。:我人面前叫他書記、局長,沒人時管他叫張哥。”鄭衛國大喜過望,請喬一心立馬兒去說一說;喬—心道:“行,我去說—下,估計問題不大!”

兩人還就成立土方公司的資金、人員、掛靠縣土地局的權利、義務大略商量了,下。鄭衛國打算把他家在村里承包的二十幾畝魚塘折合70萬元,靠挖金子賺錢買來的韓國產大宇牌小轎車折合8萬元,喬一心準備拿出2萬元現款合計注冊資金80萬元。

喬一心去找土地局張局長。張局長說:“好事么,我開會研究一下!’

第一把手認為是“好事”,副手們當然就不好“打絆子”,這件事順利地定了下來。

鄭衛國馬上請“有文采”的“筆桿子”云興社幫忙起草掛靠協議。

33歲的云興社是長安縣財政局國有資產管理科科員,和鄭衛國交情深厚,他的業余愛好一是打麻將,二是到歌舞廳玩小姐。鄭衛國投其所好,在麻將桌上凡云興社贏錢由云悉數裝腰包,輸錢統統由鄭衛國支付。云興社玩小姐也是“白玩”。峁9“白玩”是他自己一毛不拔,一概由鄭衛國“買單”。

云興社本著“受人錢財,為人添彩”的效忠精神,替鄭衛國起草了“嘉成土方有限責任公司”掛靠長安縣土地局的合同書。“嘉成”是鄭衛國年方兩歲的兒子的名字。這個合同書經張局長為首的土地局稍做修改就簽訂。由于它把代表國家執法的相當大的權利拱手讓給私人企業嘉成土方公司,因此縣上有些干部怒斥這個合同書是土地局的“賣國條約”。 鄭衛國、喬—心的“嘉成土方公司‘得到縣土地局張局長、土地監察大隊任隊長的庇護、支持,他們身礦土地監察?干部制服,懷揣土地局發的工作證,小轎車上掛著“中國土地監察”的牌子,拉大旗作虎皮大搞敲詐勒索、欺行霸市、強迫交易。揚言“凡是長安縣境內的基建土方工程,任何人都不準干,只能嘉虛公司干”! 長安建筑開發集團公司在承建中共斗門區委住宅樓時用自己的挖掘機開挖地基,喬一心等強行阻撓、威脅:“你再敢挖一下,我就點火把你的挖掘機燒掉!”工程負責人韓有祿迫于淫威,只得把自己的機器擱置一邊.。莆,嘉成公司來干。結果1立方3.5元的價格,喬—心提高—倍,硬是調敲詐兩萬余元。

辦完一切合法手續的張育安在206研究所開始施工時,嘉成公司的王峰率眾趕到,把小轎車蠻橫地擋在工地門口,不許施工車輛出入,多次索要5000元“管理費·。—張育安苦苦哀求,多次奔走,最終給了2900元方獲復工。·

俗話說:“強龍難斗地頭蛇·。在縣土地局長這把‘大紅傘”的庇護、扶持下,在與土地局簽訂的“合同”以及“紅頭文件”的招牌下,鄭衛國;喬—心的土方公司,成為一條名副其實的“地頭蛇”。他們像小說中描寫的那類嘴里念著“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錢:的強盜一樣不管是本縣的還是西安來的,不管是大建筑公司還是小建筑公司,凡是要動土,就得交給嘉成公司干,不交工程就交錢(美其名曰·管理費”),否則就堵門、打人、燒機器!短短—年零四個月中,就有西安長虹建筑公司、長安縣第二建筑公司、長安細柳古建筑公司等20余家基建單位遭其敲詐勒索,非法收入高達180余萬元。

五“文武”之略

鄭衛國、喬一心把這些唾手可得的巨款首先用來買“保護傘”,向國家機關滲透,收買手中有權的官員干部。他們出手大方,無孔不入。鄭衛國承包了一家“逍遇官”歌舞廳,紅火時有十多個坐臺小姐。他直言不諱地說:“我開這個歌舞廳是為了交朋友,不為賺錢。”這個歌舞廳“達官貴人”們頻頻光顧,尋歡作樂,縣城人有目共睹。他的第二項開支是網羅打手,擴張勢力。他手下有兩套班子,一套是喬一心、溫美峰、王峰等“文班子”,以非法斂財為主;另一套是張占平、馬新超、呂長江等十幾人的“武班子”,以打人、殺人、綁架人為主業。“文班子”依仗“武班子”達到期行霸市、敲詐勒索、攫取金錢的目的。鄭衛國用于獎勵、資助外逃、看傷、安家、支付罰款、賠償被打傷人損失、“擺平”案子的費用高達幾十萬元,并為此贏得外界和部下“鄭哥義氣”的好評。第三項開支是他和喬一心的吃喝玩樂。43歲的喬一心包養了一個22歲的“二奶”。“二奶”的住室裝修豪華,家用電器應有盡有。鄭衛國比他“喬哥”更勝一籌,長期包養“二奶”兩個。而且他包的這兩個“二奶”是公開的,人人知道,連他妻子也“認可”。他妻子生了兩女一男3個孩子,一個·二奶”又給他生了—個男孩。

鄭衛國把他的“不義之財”大把大把地花在女人身上。另外他嗜賭如命,洗桑拿、進按摩間、誨吃浪喝,動輒數千上萬元。

鄭衛國很看重“勢力”二字。他不是“官”,連喬一心那個“村長”都當不上,所以抓不到“權”,但他渴望“有勢”。他擴大勢力的一個辦法是用錢去買,就像買土地局的“合同”、“紅頭文件”那樣;另一個辦法是“武力征服”,指派打手“黑打”,把對手或“假設敵”打服打怕,目的是樹立自己的“霸主”地位。

張開旗是和鄭衛國“從小耍大”的哥們兒,兩人都曾是“一方霸主”張遠志的馬仔。張開旗的地位比他高,曾幫助照料過他。

1998年3月25日夜間10點鐘,張開旗正躺在床上看電視,接到鄭衛國手下盧長均的電話,叫他到盧家閑聊。當張開旗出了家門,走到離盧長均家巷子五六米遠時,突然背后一棍打中頭部,當場休克。當他蘇醒過來時,發現已被吉菁車拉到南山灃峪口,幾個人把他抬下來扔到石頭灘上,用木棒、螺紋鋼棍亂打。他認出打他的有呂長江、馬新超、雷龍江、馬曉航等,本都是熟人“哥們兒”,又都是鄭衛國的手下,便求饒說:“哥們兒,把我饒了!我媽只有我一個兒,我不敢了!”那幫人并不罷休,拉直他一只胳膊,墊在石頭上,“啪”地一棍打斷,再拉直一只胳膊,再打斷,兩條腿也如法炮制,打得四肢皆斷,形同一堆“癱肉”。然后用車把他運回縣城,扔在他父親單位門口。他拼命呼救,才被人發現。

她的母親趕快把他送到西安紅十字會醫院。這家有名的骨科醫院的大夫直搖頭,不愿接收,對老太太說:“先問問你兒子有啥遺言吧!”據張開旗自己說治傷花了近8萬元,住了一年醫院,最后成了殘疾人。

張開旗既投有報案,也沒有“報仇雪恨”。這是鄭衛國“最理想的效果”。“滿意”之下,又通過他和張共同的好朋友溫美峰給張開旗送去一萬元治傷費,接著又將兩萬元買的一間美發廳送給張,以表示·擺平”。

鄭衛國希望“壟斷”,反對公平競爭。他的土方公司執照尚未拿到手,就想把手伸到西邊的郭杜鎮,許愿讓盧長均當“郭杜分公司負責人”。郭杜的經濟開發規模很大,有些村莊要整個搬遷,是搞土方工程的“聚寶盆”。鄭衛國教導盧長均“要打出一片天地”,“先踢倒絆腳石”,并指名“絆腳石”就是握有經濟開發實權的副村長盧文軍。土方公司“入侵”郭杜鎮,既有權又有經濟實力的盧文軍是個不可逾越的“障礙”。盧長均心領神會。

1998年5月14日晚上,盧長均糾集柳小建、盧峰、關革元、郭興利,一人一根螺紋鋼棍,由盧峰開車來到目標住地郭杜鎮大街十字路口。盧長均見地處繁華、人來人往,沒敢動手。后來又叫來李輝、姚凡,6個人在盧長均家吃了晚飯,一直等到凌晨3點,開始行動。他們從盧文軍貿易貨棧的柵欄門翻進去,上到盧文軍住的三樓,用鋼棍把門軸撬壞,摸黑對著床上一陣亂打。正在熟睡的盧文軍夫婦被亂棍打醒,只見人影亂晃、鐵棍鏗鏘,盧文軍被打得直想往床底下鉆,他妻子奮不顧身把兩歲的兒子壓在身下。毒打持續了四五分鐘,直到兩人昏迷不醒,暴徒才下樓逃竄。盧文軍下頜骨折、一條胳膊被打斷,其妻一個耳朵被打聾。孩子在母親身下得以幸免。

盧文軍怎么也沒想到,沒有任何交道、過節的盧長均會下此毒手。沒有線索,案子沒法破。他再不敢在貨棧住。那一陣子,郭杜鎮人人自危,防盜門賣得很火。

六“黑白”兩道

2000年4月初,長安縣義井鄉荊寺二村的一條沙壕公開招標承包。該村黨支部書記左乃世和鄭衛國、左軍安密謀,想把這條產沙石量很大的沙壕壓低價錢搶到他3人的手里。左軍安是韋曲鎮(縣城駐地)派出所的民警,不便出面,商定以鄭衛國、左乃世名義競標。

左軍安原是鄉政府—個干部,千方百計鉆門子調入了公安部門。他為警不是為民,而是為“撈金”。為了蠅頭小利,他啥事都敢干。

提起鄭衛國和左軍安最初認識,也不光彩。那是1997年夏,在審查一個有賣淫嫌疑的女人,傳喚與該女有染的鄭衛國時兩人相見,很快打得火熱。

鄭衛國為謀不義之財,曾在某賓館開設地下賭場。有一次,望風的馬新超見大門外開進來一輛警車,大喊:“警察來了!”賭徒們倉皇逃竄,好幾個在跳窗時被碰得頭破血流。于是,鄭衛國就請派出所警長左軍安聯系聚賭場所并提供“保護”,左警長滿口答應。

1999年底,左軍安憑借警官身份,先后在067基地的水療樓和長安賓館等處,為鄭衛國包租場地,提供賭博方便。鄭衛國起名為“龍虎斗賭場”。果然,有左警官的“現場保護”,幾十個賭徒猶如在“保險柜”里大賭特賭,無所畏懼,左軍安也從中撈取了800元“好處費”。

鄭衛國的“土方公司”開張后,左軍安不失時機地給妻子買了一輛大卡車,參加土方公司的運輸行列,借以“分肥”;又把一個親戚推薦給喬一心開車。鄭衛國想依仗左軍安的“權”,左軍安想分鄭衛國的“錢”,兩人沆瀣一氣、互相利用,緊緊勾結在一起。

左乃世、鄭衛國、左軍安既想把能賺錢的沙壕爭到手,又想少出承包費,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竟標結果,郭朋和左建軍一方以25.5萬元的高標價中標,引起左乃世、鄭衛國、左軍安的強烈嫉恨。左乃世到土地局誣告說:“承包是村長個人搞的,不合法!”不讓給郭鵬等辦手續。郭鵬20多天干著急辦不了手續,經濟上大受損失,迫于無奈,于5月7日派民工到沙壕開工取沙。左乃世見文的不行便上武的,到土方公司找鄭衛國,要鄭把對方打跑。鄭衛國立即打電話召來馬新超、溫美峰、盧長均、喬一心、魯軍智、李鐵軍、孟國慶、劉穎黎、馬曉航、郭興利以及省體校的一幫學生,將近30人,人手一根鎬把分乘5輛汽車殺奔沙壕,對挖沙的工人大打出手,把高正正、高品社打倒在地,其他工人嚇得四下逃走。這時,左軍安以“公安民警”的身份出現,把打人的一方連人帶車全部放走,而把被打的工人、車輛以“聚眾斗毆”為由,押到派出所處理。他們的最終目的,還是妄圖像當年打趙小銳奪金礦那樣,以黑惡勢力、高壓手段嚇得誰也不敢承包,最后乖乖地拱手“讓”給他們!

以喬一心為法人代表、鄭衛國為經理的嘉成土方公司先開張后領營業執照。他們在土地局的大紅傘庇護下,打著“土地執法”的幌子,橫征暴斂為所欲為。剛成立一個半月,便制造了“7·18”縣城聚眾斗毆案,接著制造了駭人聽聞的“7·26”劉柏利被殺案。

七 第一次失利的交鋒

王新勝發現自己就任縣公安局長前夕,“7·26‘’劉柏利被殺案已經取得了“重大突破”——作案者之一的呂長江于5月11日上午主動投案自首了。

王新勝局長調來呂長江的口供。他發現刑警大隊一中隊和三中隊五六個偵查員先后共審訊呂長江17次,呂的每次口供都幾乎一模一樣,像是用嘴放的錄音帶。他干過刑偵,覺得這個現象反常。對犯罪嫌疑人的多次審訊,目的是從中發現矛盾和破綻,從而撕開口子,弄清犯罪事實和真相,達到破案的目的。像呂長江這樣的“鐵口供”,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呂長江是這樣招供的:“……去年7月26號晚上,天很熱,熱得睡不成覺。張文群、趙衛強叫我一塊耍去,我就跟著走了。到了大十字路南口,見兩小伙開著一輛白色吉普車,衛強和文群認得這兩人,叫車停下,我們3人上去,開著車兜風。我和一個高個子小伙換著開,在城里胡兜圈子。大概耍到夜里一兩點鐘,文群說:‘乏了,回去睡吧。’我說行,就把車往回開。走到幼兒園門口,見有一伙子人打牌,衛強眼尖,說:‘劉柏利在那兒坐著,咱把狗日的收拾一頓,給新超報仇。’那倆小伙問咋回事?文群說:‘他兒(實際是他侄子)前幾天把我們一個伙計用刀砍了。’說著讓我把車掉頭開過去。我把車開到眼前停下,沒熄火。他4個就從車后座下邊拿了斧頭、棒子下車打劉柏利。張文群先朝劉柏利頭上砸了一斧頭,喊叫:‘都趴下,不許動!’趙衛強和那倆小伙,用木棍在劉柏利身上、腿上亂打,然后拉上車,用腳踩住,又打又砸。我怕有人來追,開著車往西安跑,勸他們說:‘算了算了,把人打死就麻煩了!’他們還不住手。劉柏利滿頭滿身都是血,嘴里還喊:‘爺呀,把我饒了,把我饒了!’我一直把車開到西安醫學院對面停下,想把他送進醫院里。張文群說:‘就撇在外頭。他命大就活,命小就死去!’他們幾個把劉柏利撇在腫瘤醫院大門東邊,當時劉柏利還哼哼……”

呂長江的口供是個孤證,難辨真假。但據目擊者張宗合說,白色吉普車的司機的確坐在車上沒下來,起碼當時沒有參加打、拖劉柏利。

7月26號中午劉柏利的死訊一傳開,嘉成土方公司的人呼啦一下全跑光了,只剩下光桿司令喬一心。10個月后鄭衛國等才公開露面。呂長江是9個多月后投的案,但主兇張文群、趙衛強毫無音訊。協查通報發了幾次,但都如石沉大海,沒有一點響聲。

與此同時,受害者親屬再也忍耐不住了,不斷向中央、省、市領導寫信申訴。凡是開會,不管是人大會、政府會還是政協會,都有劉柏利的母親或其他親屬伸冤求告的身影。

承受著巨大壓力的王新勝局長把自己的手機號碼留給劉柏利的母親,懇切地說:“大娘,你不管白天、黑夜,什么時候給我打電話都行。你打一百次我都不煩!”但案子不破,沉冤未伸,態度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劉柏利的親屬一口咬定打死劉柏利是鄭衛國干的,說鄭衛國和公安局內部的人“有勾結”,但拿不出事實,找不到依據。王新勝自己也覺得這個案子久偵不破,但卻摸不清癥結在什么地方。

7月19日公安局的會上,他談到這個案子時越說越生氣,對刑偵大隊的幾個頭頭兒說:“限你們3天把鄭衛國弄來!弄不來你們給我走人!”

7月21日,鄭衛國來縣刑警大隊“投案”。說“投案”不確切,他是來“說明情況”的。他說自己與去年7月26日凌晨打死劉柏利的案子毫無牽連。說那完全是土方公司職工張文群、趙衛強、呂長江工作范圍外的“個人行為”。自己在7月25日下午就和幾個朋友到西安去了,晚上在西安電影制片廠隔壁一家浴池洗桑拿、打麻將。第二天早上8點才回長安縣,中午聽到劉柏利的死訊,自己還氣憤誰干了這件缺德事。后來聽說張文群、趙衛強參與了此事,立即把他們從土方公司開除了。 ’關于“7·26\"事件后他不在長安的問題,鄭衛國信誓旦旦地說,自己不是逃跑,而是外出做藥材生意。“心里沒冷病,不怕吃西瓜么”!他說他選擇那個時候外出做生意,也包含不干擾警方破案的意思——既然有人懷疑他,他就“回避”一下,讓公安局隨便調查去。鄭衛國剛一被刑警大隊傳訊,馬上有兩個村長(其中一個是縣人大代表)、一個村黨支部書記、一個信用社主任、一個市政公司經理來為他具保作證,證實出事那一夜鄭衛國的確和他們在一起洗澡、打牌,沒有作案時間。

既有幾個人具保作證,傳訊中7次談話又沒有發現疑點,對鄭衛國到底該采取什么措施?最妥當的辦法是將他刑事拘留,但苦于沒掌握確鑿罪證。因此,按規定在48小時之后只好放人。

八 血案初露端倪

2000年春天,西安市公安局開展“三講”活動。處級以上領導干部集中在長安縣常寧宮學習。常寧宮曾是蔣介石的別墅,林木滴翠,曲徑通幽,環境十分清靜。

西安市公安局主管刑偵的吳副局長是王新勝的老上級。趁著“三講”學習的間隙,王新勝兩次找吳副局長匯報“7·26‘’殺人案的偵查情況,談了該案“夾生”的原因是主要犯罪嫌疑人逃匿,對幕后策劃者的證據掌握不夠。吳副局長一針見血地問:“內部情況怎么樣?”

王新勝說:“民警們背后議論說‘我中有敵’,對破案信心不足,但抓不住‘內線’的證據。為了整頓內部,我把刑偵大隊的五個中隊長全部調換到派出所去了,把專案組內勤也換了,得罪了不少人呢!”

吳副局長說:“這件事辦得好!不要怕得罪人。不得罪這幾個少數人,就得得罪廣大老百姓。”

吳副局長還說:“要借這次‘三講’教育的好形勢把這件積案破了。關鍵在于擴大線索,抓住犯罪證據,取得案情進展。案子有進展,內部問題也會暴露,尾巴就會露出來。關于這一點,你不要背包袱。”

“背包袱”這三個字,正好點到了王新勝的痛處。因為他到長安縣公安局當局長僅僅半年時間,就因為一個派出所所長出了大問題,使全局在1999年度“創佳評差”中被評為全省“最差公安局”。如果“7·26‘’劉柏利被殺案真如某些同志所說“我中有敵”,并且性質嚴重的話,2000年度長安縣公安局再次“榮獲”“最差”勢在難免。按規定,兩次“最差”,王新勝就得就地免職。

從基層民警干到縣公安局長談何容易,被就地免職的滋味肯定枯澀難咽。而這一切恰恰與“7·26‘’一案的破獲密切相關:不破案,尚可得過且過;案破了,反倒要評為“最差”。對于這個問題,王新勝不可能不想,思想上不可能沒有矛盾。因為他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他是有血有肉的凡人。他對吳副局長說:“我不背包袱。只要把案子破了,最差就最差,我豁上了。當公安局長不能保一方百姓平安,要這個局長熬膠呀?”幾句話體現了一種境界。

隨后,王新勝又向西安市政法委書記趙海舟作了匯報。趙海舟是長安縣人,對家鄉的情況很熟悉。他對王新勝說:“我一回家,老父親就說我:‘聽人家說你管著警察哩,管了個啥嘛?劉柏利叫人打死這么長時間,兇手還抓不住,吃干飯哩!’再不破案,我都不敢回去見鄉黨(鄉親)了!”他鼓勵王新勝不要有什么顧慮,查到誰就是誰。“你撐不住,我給你頂上!”

領導們的支持和鼓勵,使王新勝很受感動,上靠黨的領導,下靠人民群眾,這是公安工作的方針,也是克敵制勝的根本。群眾提供的線索不少,其中最主動、最踴躍的是被害人劉柏利的親屬。他們不僅請求公安機關破案,還積極協助公安機關破案,發揮了很好的作用。為了取得受害人親屬的信任,及時溝通和了解情況,王新勝局長把一位從外省公安廳新調來、暫時沒有房子住的一位同志,介紹給劉柏利的哥哥當“房客”,從而架起一座“秘密橋梁”。

2000年5月13日早晨不到6點,王新勝接到王貴芳老人的電話,叫他趕快穿便衣來,在縣郵電局門口見面。王新勝遵囑趕到約定地點,見到老太太行動神秘,鼻梁上還架了一副太陽鏡,便開玩笑說:“大娘,咱倆成了秘密接頭的地下工作者了!”老太太沒有笑,認真地說:“逼得人沒辦法么,放個屁人家都能知道!”老太太對王新勝說,大前天夜里,她同村的張文輝叫龐愛社打了,不光打,還用開水燙。現正住在醫院。打傷人這種事情,無論對老太太、對王新勝都不算太重要,重要的是龐愛社在毆打、澆燙張文輝時惡狠狠地說了這么一句話:“你再敢胡擰刺(不馴服的意思),我讓你和劉柏利一樣的死法!”

這句話別人說不要緊,出自龐愛社之口就大有文章。因為龐愛社和鄭衛國關系極好,來往密切。“7·18”第一次打架劉亞軍受傷后,是龐愛社和鄭衛國一起駕車到“百家利酒樓”找劉柏利“辦交涉”的。7月22日中午,龐愛社又代表鄭衛國與劉柏利在西安南二環路一家牛羊肉泡饃館“談判”。劉柏利認為酒樓被砸,自己這邊三人傷勢嚴重,要求賠償;龐愛社則堅持事件由劉亞軍先被打引起,各有受傷,雙方“扯平”。爭執不下,不歡而散,都揚言:“咱走著瞧!”四天后就發生了劉柏利被毆打致死的慘劇。所以劉柏利的家人都認為劉柏利之死是鄭衛國、龐愛社一手策劃的。因沒有證據,龐愛社未受觸及。

王新勝認為這條線索很有價值,有可能從這里“撕開一個口子”。他立即指示主持刑偵大隊工作的副教導員杜碧順派得力偵查員進行調查。特別囑咐要嚴守秘密,不要對龐愛社或嘉成土方公司任何人有所驚動。

九 龐愛社狂言泄天機。

沒料到找張文輝費了不少周折。縣咖醫院沒有找到,家里人也不愿意說他的去向。后來通過對他妹妹做工作才知道他躲在西安城一家醫院里。

張文輝已成驚弓之鳥。在杜教導員一再承諾“保密”的情況下,才戰戰兢兢講述了挨打經過。

他說:“我和龐愛社是一個村的,關系好,我把他叫哥,我媳婦也是他給介紹的。他和我都干承包土方工程。人家和鄭衛國關系鐵,耍得大,咱只能吃人家的剩飯,攬不下活。我聽說縣文物管理處要蓋樓,5月9號晚上就去尋龐愛社,我對他說:‘愛社哥,我家要蓋房,沒有錢,能不能把文管處的土方叫我干?我已經和他們說了。’龐愛社不冷不熱地回答:‘行么!你已經給人家說了還找我干啥?你想干就干去!’我一聽高興得很,感激地說:‘愛社哥,那我明天就跟人家簽合同去。’他笑了笑說:‘你想簽就簽去!”’

“第二天上午,我跑文管處去談簽土方合同的事。沒想到人家說早和龐愛社簽過了。我啥也沒說,趕快出來。心里想,你簽了給我說清楚就完了,日弄我做啥哩?光是心里想了一下,沒敢給任何人說。”

“下午6點多鐘,我把小姨子送上她回家的中巴車,正想往回走的時候,突然一輛昌河面包車停到跟前,只聽龐愛社在車上喊:‘把狗日的拉過來!’馬上有兩個小伙子揪著我頭發、扭著我胳膊把我推上了車。我一看,連龐愛社一共5個人,除龐愛社外,其他4個只是面熟,但都不認得。一上車就拳打腳踢,龐愛社動手扇了我幾個耳光,把我打得抱著頭倒在車板上。我喊叫:‘愛社哥,我咋咧?你打我?’龐愛社說:‘咋咧?叫你長點記性。真是吃了豹子膽了,也不尿泡尿照照你那熊樣子,敢在我嘴里叼肉吃!’我說:‘我不是沒有干嗎?’他說:‘你沒有干,到我家里說什么?’車一邊向南開著,一邊打我。到神禾塬停住時天已經黑了。車上人把我推下來,問我這是什么地方?我一看那根高煙筒認得是賈里村火葬場。龐愛社說:‘爐子多日沒開火了,把這熊填進去燒了算了!’我趕快跪地求饒。”

張文輝說著說著淚水就流了下來。他抹了把眼淚,停頓了一下,繼續說:“小面包車又把我拉到一片亂石灘,把我踢下車,問我認不認得這個地方?我暈頭轉向地辨不清削C。龐愛社說:‘這是縣上槍斃人的地方!’我才知道到了黃良鄉新民村沙壕。他們幾個又拳打腳踢了一頓,龐愛社說:‘要不是你媽在村子里為人不錯,今兒個真想把你打死了埋在這里!’把我弄上車后,到了村里一個屠宰場。龐愛社和那家人認識,幾個人倒水喝。我懇求道:‘愛社哥,給我喝碗水。’龐愛社掂著熱水瓶就往我脖領里澆,當時把我這個右肩膀皮燙得脫了一大塊……”

杜碧順問他:“龐愛社和那4個打你的人,說沒說有關劉柏利的事情?”“沒有說劉柏利的事情。”“提沒提劉柏利的名字?”“提了。他們放我的時候,龐愛社說:你娃小心著!再敢胡騷情,劉柏利咋死的你就咋個死法!’還說我敢把今夜打我的事說出去就把我干掉了。”

當杜碧順讓張文輝在筆錄上簽字、按手印的時候,他恐懼萬分地懇求,千萬不要叫人知道他把這件事情說了。

這份筆錄送交到王新勝局長手里,邵副局長、杜碧順副教導員與副大隊長王凱、趙新茂一起分析、研究,并和劉柏利被殺案相比較,覺得很多地方相似。比如都是多人集體作案,都是夜間,都動用車輛綁架,作案方法和手段如出一轍,只是后果有異。王新勝對那句‘:劉柏利咋死的你就咋個死法”反復念叨了幾十遍,恨不得把這12個字拆開來看透其中的奧秘。越琢磨越覺得劉柏利親屬對龐愛社的懷疑決非捕風捉影、空穴來風。

王新勝立即向市局吳副局長作了匯報。吳副局長說:“先按兵不動。你們盡快把劉柏利案及其他有關鄭衛國的所有案卷準備齊全。很快要有大的行動。”

十 內奸泄露“打黑”機密

2000年6月3日,西安市公安局在長安縣常寧宮召開秘密會議,專題研究部署偵破“7·26”劉柏利被殺案,并通過偵破此案打掉作惡多端的鄭衛國犯罪集團的方案。之所以“秘密”開會,主要不是防外,而是“防內”。種種跡象表明,在長安縣公安機關內部,的確“我中有敵”!

為了“保密”起見,會議室放下窗簾,謝絕服務員人內送水,與會者自帶午餐并自覺足不出戶。

吳副局長傳達市公安局黨委和劉平局長指示,以市局刑偵處為主、長安縣公安局配合,組成專案組,由吳副局長任組長,穆文修、王力峰、王新勝等為副組長,以市局刑警支隊第六大隊、第二大隊為基本力量,長安縣公安局配合,全力偵破“7·26”殺人案,打掉鄭衛國犯罪集團。隨后由長安警方進行案情匯報。

·

長安縣局的同志先后在兩塊排笨起來的大黑板前,一面匯報,一面用粉筆在黑板上羅列鄭衛國等人網羅打手,故意傷害、尋釁滋事、敲詐勒索、非法拘禁、強迫交易、挪用資金、盜竊等種種犯罪事實,把犯罪嫌疑人的名字和他們相互間的關系,也一一寫在黑板上。其犯罪事實之多、覆蓋面之廣、手段之殘忍、氣焰之囂張,令人觸目驚心。

會議從早上一直開到晚上。專案組集思廣益,制定出“嚴格保密,內緊外松,擴大線索,落實罪證,嚴密監控,一網打盡”的行動方案。決定將指揮部暫時設在市公安局。長安縣公安局將厚及盈尺的幾大本案卷全部移交市局刑偵六大隊隊長高小安。

真是“沒有不透風的墻”。這次頗費心機的“秘密會議”根本保不住“秘密”。會議內容很快在長安縣成了“街談巷議”的話題,甚至一家法制類報紙還發了“內參”。與此同時,謠言四起。王新勝等既吃驚又憤怒,不知道風聲到底是從哪個窟窿中透出去的。

后來隨著案情的進展,兩個“內奸”露出了原形。一個是給副局長開車的司機,他把領導們在車上的談話暗記在心,直接打電話給身在外地的鄭衛國;另一個是縣城所在地韋曲派出所的警長左軍安。他打電話給劉小豐,把參加長寧宮會議的市、縣公安局領導姓名,投入的警力,將有大的行動等情況一股腦兒倒給了劉,讓他盡快轉告鄭衛國。鄭衛國是陜西國力足球隊的“鐵桿球迷”,不久前專程去外省給參賽的球隊“加油”,一時聯系不上。于是劉小豐和馬新超在綠園度假村包了一間客房,不斷打電話尋找鄭衛國,終于在鄭乘火車返回途中打通了電話。鄭在“逃跑”還是“回來”之間反復權衡后,抱著僥幸心理選擇了“回來”。他指示劉小豐、馬新超趕快去公安機關內部:找關系”進一步探聽情況,摸清虛實。為了防止在西安火車站被捕,爭取點喘息之機,他特意提前在臨潼下車,乘汽車潛回了長安縣。鄭衛國“平安無事”地回到長安縣,自認為是‘:虛驚一場”,實際上正好鉆進了警方“先取證據,后抓人”的“埋伏圈”。

破案的“主力部隊”——刑偵六大隊高小安大隊長49歲,隆鼻豹眼,一米八的魁梧身材,留著一頭黑硬的“板寸”。他把15個部下攏在一起,聚精會神地啃案卷。看卷是刑警的必修課,用高大隊長的話說是“學問”。熟悉案卷不僅能夠了解案情,洞悉犯罪嫌疑人的作案環境、作案手段,更主要的是掌握他們的心理狀態、性格特征,從而制服對手,戰而勝之。

高小安對案卷不是“看”而是“鉆研”,鉆研出深層的東西、矛盾的東西、幕后的東西,所以看得費勁。因為得動腦筋、得熬夜、得提神,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戒了的煙又吸上了,另外再加濃茶。

刑偵六大隊和徐明領導的刑偵二大隊看了10天案卷,提出幾十條補充偵查意見。專案組為了便于指揮,把指揮部從局機關移駐長安縣工人療養院,并調來武警擔任警戒保衛任務。

移駐工療后,兩個刑警大隊在穆文修支隊長和王力峰副支隊長直接指揮下,多次把知情人和劉柏利的親屬請到專案組,深入細致地了解情況,使證據更加充分,案情日趨明朗。大量事實證明,呂長江的“投案”是個陰謀,鄭衛國的確是打死劉柏利的幕后策劃者和黑手。

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抓捕鄭衛國并徹底摧毀以他為首的犯罪集團的時機到來了!

2000年6月16日上午,西安市公安局吳副局長緊急主持召開第六次會議,發布抓捕命令。具體由長安縣公安局集中警力,負責抓捕所有犯罪嫌疑人;西安市公安局刑警支隊負責審訊。

十 —首惡束手就擒

一切安排妥當,已是下午4點。邵副局長和杜碧順副教導員及趙新茂、王凱兩位副大隊長坐“三菱”越野車往回走。趙新茂對司機說:“往嘉成土方公司的門口繞一下!”他是想提前看一看地形。司機心領神會,開到土方公司時,放慢了車速,幾個人從車窗向外觀察。司機突然說:“鄭衛國的藍色‘大宇’車在院子里停著,人肯定在里邊!”這時,車已經開過去七八米,大家趕快叫司機把車停下,往回倒。趙新茂說:“邵局長,咱們是不是進去看看情況?”邵副局長說:“你和王凱先去。如果幾個頭頭都在,就相機行事,把他們先控制住再說!”趙、王兩人裝著閑逛的模樣進了大門,上樓梯在樓上一走一看,有二十好幾個人,鄭衛國、喬一心都在。趙新茂打趣說:“今天是啥好日子,這么多人?”鄭衛國一愣,趕快遞煙、讓座,說:“今天是發工資的日子,都來領錢么!”王凱說:“好么!發了錢好好打牌耍。”趙新茂說:“我上個廁所。”到廁所里用手機向邵副局長報告:“人都在,是個好機會!”邵副局長對司機說:“你馬上向王局長報告,說土方公司的人都在,時機很好,請他們迅速派人支援!’’說著便下車,往土方公司走。喬一心見邵副局長和刑警大隊的3個領導都來了:·摸不清怎么回事,便熱情地招呼說:“邵哥,你今丟咋也有空了?抽煙抽煙!”邵副局長與杜碧順、趙新茂、王凱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喝茶、抽煙,一對一地和鄭衛國、喬一心、溫美峰說笑、閑聊,暗暗控制住他們。

不到10分鐘,陳副局長帶領李玉民等民警趕到,布置完畢徑直上樓,堵住門口喝令:“一個都不許動!老老實實靠墻蹲下!”

鄭衛國臉色一下變得煞白,問道:“邵局長,這是為啥事嘛?”

邵副局長說:“啥都不要問,到局里給你們談事情!”

這一次“掏老窩”,抓了鄭衛國、喬一心、溫美峰、魯軍智4個預定目標。遺憾的是有兩人漏網。一個是馬新超,他正在院子里擦洗那輛大宇車,見趙、王兩位大隊長一進樓他就趕緊溜走了;另一個是馬曉航,他是在趙、王剛進房門時趁機跑掉的。但“擒賊先擒王”的目的已經達到,可以說首戰告捷。

王新勝局長得知鄭衛國、喬一心等頭頭已抓捕歸案,深深地舒了口氣,立即下令全體行動,擴大戰果。韋曲派出所所長帶領參戰民警,將龐愛社、李軍民抓獲。到當天夜里,鄭衛國犯罪集團成員王東、姚軍峰、劉亞軍等落人法網;盧峰、李輝、張滿利、王峰、張俊安、郭興利、李鐵軍、劉穎黎、馬曉航、劉斌、閻彩霞等犯罪嫌疑人也相繼被捕。

鐵拳出擊,雷霆萬鈞,勢如摧枯拉朽。在專政機器的強大威懾下,劉小豐、柳小建、關革元、左乃世4人主動向所在地派出所或縣公安局投案自首。

刑警六大隊隊長高小安在支隊長穆文修和副支隊長王力峰的指揮下,縝密摸底,得知雷龍江潛逃渭北澄城,立即派偵查員王亮等前往緝拿。但澄城撲空。經對雷的親戚說服動員,得知雷龍江不久前已逃到海南省瓊海市,以賣水果為生。高小安大隊長立即給海口市公安局打電話求助。“天下刑警是一家”,海南警方立即出警,將雷龍江拘捕,西安警方迅速派人將其押回。

多次參與打人并偷盜汽車的李許榮與雷龍江南轅北轍,一溜煙跑到吉林省梅河口市山城鎮,改名“許榮”,躲在一“女朋友”家以蹬三輪車為業。警方派人前去,竟未能抓到,最后將其上網通緝捉拿歸案。

盧長均是鄭衛國犯罪集團的主要成員和得力打手。在鄭衛國的“點撥”下,他曾具體策劃并帶人打傷盧文軍夫婦,參加群毆張開旗、李衛忠和荊寺二村挖沙民工。這個后來被判有期徒刑20年的打人兇手跑到西安后,隱藏在東南郊鐵爐廟一帶“觀察動靜”。就在他準備遠遁時,被六大隊用計誘出抓獲。

參與打傷挖沙工人和毆打張文輝的孟國慶,逃跑后躲在西安城南黃雁村。也是六大隊設計抓捕歸案的。

至此,鄭衛國犯罪集團被抓捕歸案的已達34人。

在對犯罪嫌疑人突擊訊問、掌握確鑿罪證的前提下,遵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從嚴治警”和省、市領導多次指示的“對公安機關內部,查到誰是誰,決不手軟”的原則,抓捕了原縣刑警大隊三中隊隊長、楊莊派出所副指導員邢永浩,韋曲派出所警長左軍安,縣公安局緝毒科民警杜愫聃等警界敗類,打掉了犯罪集團的保護傘和鉆人心臟的同謀者。

被抓捕的30余名犯罪嫌疑人全部被送到西安市公安局機關大院關押。吳副局長指令刑警支隊負責預審的十一大隊及時介入,要求帶隊的胡賀軍副大隊長抓緊梳理案情,依照法律條文,盡快向檢察院報捕。

按照穆文修、王力峰等領導共同制定的“審訊一定選準‘犯罪鏈條’中的薄弱環節,采取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先外圍后中心,抓住矛盾、分化瓦解、各個擊破”的策略,預審決定把鄭衛國“晾”在一邊,從呂長江身上突破。

呂長江雖然蹲了一年多的“號子”,但蹲得“輕松愉快”、“無憂無慮”。因為鄭衛國經常派人給他送好煙好酒、好吃好喝,零花錢不斷,邢永浩中隊長也數次“探監”,給他吃“定心丸”。所以他認定自己“屁事沒有”,放出去是早晚的事。

6月16日鄭衛國等歸案的當晚,把他從號子里提出時,他高興得不得了,以為是“熬到頭”了。沒想到銬子一銬,用衣服把頭一蒙,他才?美夢方醒”。

呂長江被帶到市公安局,由高小安大隊長、成琦探長和魏盂虎立即突審。在長安關押期間,邢永浩等人曾“審訊”他17次,留下17份幾乎一模一樣的“錄音帶口供”。在市局,他又故伎重演,一遍一遍地“放錄音帶”。他也不想想,在長安的“審訊”,實際是和邢永浩表演“雙簧戲”,在西安哪能得逞?連續審訊將近70個小時,他終于吐了真口:“過去我說的都是假話。打劉柏利是鄭衛國叫干的!”

26歲的呂長江,是鄭衛國的“老骨干”,也是鄭衛國黑惡勢力的得力打手。庫峪口開金礦時差點打死何海峰,“7·18‘砸酒樓、街頭斗毆,他都是一員猛將。

成琦探長給他點了一支煙說:“這就對了!早早地一說,咱們幾個人的瞌睡都不耽擱!”

十二 內奸邢永浩縱兇逃竄

呂長江說,7月18日下午打過架后,縣飲食公司的工人姚軍峰出面說合,聯系了一家牛羊肉泡饃館,建議鄭衛國和劉柏利見個面、談一談,彼此消消氣。鄭衛國放不下架子,不愿和劉柏利見面,就讓龐愛社當他的“全權代表”,囑咐龐愛社“啥條件都不要答應”,還比喻說:“7月18號這一仗,好像足球比賽的前半場,打了個二比二平。下半場還不知道誰輸誰贏呢!”他說的“二平”,指的是他的兩個手下也被打傷、砍傷。他到醫院去看望馬新超,給了2000元的醫藥費。

龐愛社很樂意當這個“代表”。因為他和劉柏利住一個村,關系很熟。加上打群架前他曾跟著鄭衛國找劉柏利為受傷吃虧的劉亞軍“討說法”,惟恐劉認為后來的群毆是他參與策劃的,也想借這個機會說明一下,解脫自己。

龐愛社“談判”后回來向鄭衛國匯報說:“那熊(指劉)硬得很!讓咱給他賠酒樓損失和他侄兒等3人的治傷費,我沒理會!”說到這兒也就罷了,偏偏龐愛社又說了一句添油加火的話:“狗日的還說,要出10萬塊錢卸你的人頭哩!”這句話的真實性無從查考,但從龐愛社嘴里一說就成了真的。只見鄭衛國一聲冷笑,說:“好么!看誰卸誰的頭吧!”他馬上籌劃這場“足球比賽的下半場”——收拾劉柏利。

呂長江說,起初鄭衛國想借龐愛社的黑色伏爾加轎車去收拾劉柏利,龐愛社說:“我的車誰都認得,你這不是捉弄我么!”7月25日下午,他們不知從哪里借來一輛乳白色帆布北京吉普車,很舊,叫我把前后車牌子都卸掉。

鄭衛國把吉普車交給呂長江時,囑咐說:“今晚上你帶幾個人,把家伙拿上,想辦法把劉柏利美美拾掇一頓。一定要打到位,徹底把他打服!看他以后還敢不敢!”

“打到位”是鄭衛國的暗語,指的是把兩條胳膊、兩條腿全部打斷。

呂長江受命后先去踩點,獲知劉伯利是個牌迷,幾乎每晚都在離他家不遠的地方——縣幼兒園隔壁一家小賣部門口打麻將。經常一打就是半夜。

7月26日晚上10點多鐘,呂長江叫上張占平、雷龍江、張新強、張文群、趙文強共6個人,帶著一把斧頭、一把刀和3根鐵鎬把上了車。由張占平開車行至劉柏利打牌處。由于牌桌邊看牌的人很多,不好下手,張占平就把車開到100米開外,幾個人下來抽煙、乘涼、胡扯瞎聊。

一直等到凌晨將近兩點,牌桌邊的人陸續走光了,劉柏利等4個人仍興致不減,嘩啦啦地洗牌。

張占平說:“差不多了吧?”呂長江說:“行了,走!車不要熄火。”吉普車掉頭由東向西駛近人行道停下,呂長江等5人掂著刀、斧、鎬把跳下車廂,直撲面南而坐的劉柏利,一頓暴打后將劉柏利打得血流滿地、連聲慘叫。3個牌友有的拔腿就跑,有的趴在地上渾身發抖。呂長江說:“把他拉上車,快走!”5個人連拖帶架把劉弄到車后排踏腳處,呂長江、張文群、趙文強把他踩在腳下,繼續毆打。張新強在拖劉柏利上車時,把斧頭扔下忘拿了。張占平把車開出縣城,往西南方向開到香積寺旁邊的河灘,不顧劉柏利的求饒,雷龍江掄起鎬把,把他的四肢全部打斷。這時,劉柏利已無力掙扎,從頭到腳,受傷50余處,成了一個“血人”。6個殘忍的歹徒商量怎么處置,一致的意見是扔遠點,扔到西安去。于是,張占平把車開到西安健康西路,扔在西安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斜對過的腫瘤醫院大門外。當時劉柏利不停地呻吟,還沒有斷氣。

張占平開車拉著同伙返回長安縣時,吉普車壞在了半路。張占平等三人乘出租車先回,呂長扛、雷龍江清洗完車上血跡后,雇了一輛農用車將壞車拖回。

成琦問:“你們行兇打人的時候,知道不知道鄭衛國在干什么?他見到你們是怎么問、怎么說的?你盡量說原話!”

呂長江說,先回長安縣的張占平等去鄭衛國家找他,想用“大宇”車來拖吉普車。這時候天剛亮,他媳婦說他昨晚出去沒有回來。大概上午10點多鐘,他讓呂長江等6個人在何家營他承包的魚塘邊房子里集合。一見面他就氣急敗壞地說:“劉柏利死了你們知道不知道?我才派人到腫瘤醫院去打聽,說發現時已經死了,現在放在太平間。誰讓你們把他往死里打的?現在誰負這個責任!”大家都沒敢吭氣。鄭衛國從包里拿出14000塊錢,給每人分了3500元,鐵青著臉說:“我現在沒有啥辦法!你們只能往外跑,跑得越遠、跑得時間越長越好!誰要叫人家逮住了,誰就抵命去!”臨走時,鄭衛國又說:“你們跟了我這么長時間,我也不能丟下你們不管。·我想辦法花錢把這件事‘擺平’,花多少錢都不在乎。這一段時間,誰也不要找我,誰也不要給我打電話。事情解決了我再把你們找回來!”

呂長扛說:?我們6個人當時聽了都很感動。覺得鄭哥義氣。”

關于鄭衛國是如何“擺子”的,參與策劃這起事件的龐愛社是這樣供述的:“我和劉小豐陪鄭衛國去引鎮借了姚春紅這輛吉普車,沒想到弄下這么大的亂子,.J心里害怕得很。當天晚上,我和鄭衛國約刑警大隊三中隊隊長邢永浩在西安長安南路的‘越秀茶坊’二樓見面。邢永浩和鄭衛國關系好,他的中隊又正好主管韋曲地區案子的偵破,手里的權很大。見面后,邢永浩開門見山地問:‘是劉柏利的事吧?’鄭衛國說:‘是。想請邢哥想想辦法,出個主意。’邢永浩說:‘既然叫我幫忙,咱們都不是外人,你們給我說實話,到底是咋回事?’鄭衛國說:‘劉柏利的確是我讓手下人去打的。他要買我的人頭,氣不過么!但我只叫他們打一頓,的的確確沒叫往死里打。誰能想到這伙熊下手這么殘,弄了這包爛事!’邢永浩反問:‘你準備怎么辦?’鄭衛國回答說,已經叫他們跑了。邢永浩說,也只有這個辦法。光棍不吃眼前虧,‘事緩則圓’么。再大的事,時間一長,也就淡了。他還舉縣城雷建國被殺案為例,動刀子殺人的跑了,參與群毆的跑出去一兩年回來,你投案、他投案,最后還不是取保候審,不了了之?最后他出主意說:‘你倆也最好出去躲一躲,叫我也好工作。’鄭衛國感激涕零地說:‘拜托邢哥了!”’

這一席刑警中隊長和犯罪嫌疑人的談話,極為輕松友好,絲毫沒有“公事公辦”的味道。談完,中隊長還半真半假地提議:“要不要找兩個小姐玩玩?”

據說,鄭衛國為這次“約見”提了7萬元“活動費”。當天夜里,龐愛社就跑了;兩天后,鄭衛國也帶著喬一心給他的8.1萬元腳底抹油。十三案中有案石破天驚

根據龐愛社的交代,很快找到了那輛參與打死劉柏利的吉普車。吉普車的車廂四壁、帆布棚上,留著一道道被棍棒、尖刀亂掄時劃出的痕跡。坐墊的泡沫塑料里,還能見到鮮血的干痂。

突破呂長江、龐愛社并取得罪案工具吉普車后,人證物證俱全,順利完成了王力峰副支隊長籌劃的“打外圍”任務,該“直搗中心”了。

6月20日晚,穆文修和王力峰主持研究下一步方案會議。參加會議的有六大隊隊長高小安、二大隊隊長徐明、十一大隊副大隊長胡賀軍等同志。

高小安大隊長說:“劉柏利被殺案的主謀和策劃者是鄭衛國,這個結論基本可以肯定。我認為下一步的主攻方向應該是查清參與打死劉柏利的犯罪嫌疑人張文群、趙衛強的下落,種種跡象表明,這兩個人很可能已被鄭衛國殺掉滅口了。其實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想法,杜教導員、成琦,還有趙衛強的親屬,都是這么看的。”

原來在1999年春節期間,結合冬季嚴打,長安縣公安局有一次大搜捕行動。目的是趁這個中國人最看重、最珍惜的節日,打個冷不防,把制造“7·18‘、“7·26\"事件,長期潛逃在外、偷偷回家團聚的犯罪嫌疑人抓捕歸案。

但這次由縣刑警大隊牽頭、各派出所配合的大規模搜捕行動很被動,鄭衛國等外逃的人一個也沒有抓住,但了解到一些情況。

杜碧順副教導員當時負責的是西、南方向,目標是張文群、趙衛強、李許榮等七八個人。年三十晚上他帶隊到趙衛強家里詢問搜查時,趙衛強的弟弟趙衛東談了不少重要情況。’

趙衛東在西安一家歌廳當服務員。7月26日夜里,他哥趙衛強帶著張文群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小伙來找他,說為了給老板鄭衛國出氣,他與張文群、呂長江幾個人和人打架,把人給打死了,現在長安待不住,只好到西安躲一躲。趙衛東氣得把他哥好訓一頓,趙衛強說:“老板下的任務么,再后悔也沒用了。’’趙衛強要在弟弟這里住,趙衛東沒答應,他就在西安北郊龍首塬上的方新村租了一間民房。趙衛東去看過,發現還有個女的。

趙衛強手腳很大,很快把帶的3500元揮霍光了,就到弟弟歌廳來借。趙衛東一百、五十地給了他3次,心里很窩火。趙衛強說:“鄭老板答應我和文群兩萬元,一給我就還你。”

到9月中下旬,趙衛強和張文群就躁得很了。因為他們想往外跑,沒有錢,就打電話通過云興社向鄭衛國要錢。但鄭衛國以“手頭緊”為借口,一直不給,說要和他倆見面。趙衛強、張文群電話中說:“見面可以,咱們在西大街市公安局門口見!”據說還說過“我們能收拾劉柏利,也能收拾你”等話,實際上是鬧翻了。趙衛東勸他哥要注意點,小心鄭衛國報復。兄弟倆還約定,在西安的話,每天打個傳呼;如果跑到外地,半個月來一次電話。

1998年10月5日;是中秋節。趙啞東請趙衛強吃了頓飯。因為思家心切,當天夜里趙衛強還偷偷跑回家里看了父母。第二天上午給趙衛東打了傳呼。但從此以后就斷了消息,無論趙衛東怎么打傳呼都沒有回音。、 到底是跑了還是被抓了?趙衛東沒法確定。他跑到方新村他哥的租住房去找,房東說沒見人也沒打什么招呼。拿了房東的鑰匙開門進去,發現手表在枕頭邊擱著,衣服、牙具都在,熱水瓶里的水還是溫的,絲毫沒有出走的跡象。

趙衛東又續交了兩個月房租。到年底,他估計“出事”了,到公安局報案,直截了當地“懷疑被鄭衛國滅了口”。接待的民警問有沒有根據?說沒有根據不要亂懷疑,還說調查一下,但后來就沒有了下文。

趙衛東對杜碧順說:“前幾天,我一怒之下拿了兩把菜刀去找鄭衛國要人。只他媳婦在家,我對她說鄭衛國再不把我哥交出來,我就把他的娃殺了抵命。鄭衛國隨后派人送來了1500塊錢,說是給老人過年用。帶話說他也派人找著哩。”

高小安大隊長說:“杜教導了解到的這些疑點,不能說不大。趙衛強兄弟倆感情深,交往密切,音訊突然中斷,而且一晃就是一年零八個月,這意味著什么是不言而喻的。這是第一點。第二點,張文群的突然失蹤,也是同一時間。張文群雖然沒和趙衛強住在一起,但是和趙衛強一塊兒逃往西安的。他父親已經去世,母親改嫁,長安縣家里沒有人了,只有一個姐姐在西安擺布料攤。杜教導和我們先后都找過他這個姐姐,據她說,張文群剛逃西安時也不斷找她,八月十五中秋節后再沒見面,直到現在還杳無音訊。而且張文群和趙衛強是聯合行動,一起打電話向鄭衛國索要兩萬元,共同說了威脅鄭衛國的話,表示不給錢就要報警告發,所以他兩人同一時間失蹤,就不是偶然或者巧合。第三,在呂長江的假投案、假口供中有與此有關的破綻。呂長江交代,鄭衛國讓他投案前三番五次地囑付他咬死三點:第一,打劉柏利不是預謀的,是偶然碰上的;第二,盡量把一切責任往張文群、趙衛強身上推;第三,絕對不要暴露他鄭衛國。呂長江當時有顧慮,問如果他倆回來知道了,找自己的事怎么辦?鄭衛國說沒事!他倆已經到內蒙古去了,三五年回不來。”高小安分析說:“推到張文群、趙衛強身上,實際是想‘死無對證’。第四,劉柏利被打死后,嘉成土方公司的人全跑了。短的兩三個月,長的一年多,,全都回來了,惟獨張文群、趙衛強兩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尸,這又意味著什么呢?綜合以上四方面分析,我認為張文群、趙衛強被滅口的可能性極大。我只能說‘極大’而不能說百分之百,因為畢竟是預測,是推理,所以要留有余地。”

王力峰副支隊長雖然內心很贊賞高小安縝密的分析和推理,但嘴上沒有表態,他讓大家談談各自的看法。

徐明說:“小安,我同意并且支持你的意見!.”

胡賀軍也認為高小安的分析有道理、有根據,表示贊同。

主攻方案定下來了。

開完會已是深夜12點多了。從房子出來,只見墨藍色的夜空繁星閃爍,深邃遼遠。高小安此時的心境,正處在大戰前的亢奮中。他相信一旦這個判斷被證實,將振聾發聵,石破天驚。

他叫來成琦探長和徐明大隊長派來支援的李鹿勝。他倆都是不到30歲的年輕偵查員,但精明干練,久經戰陣,在審訊中機敏、犀利、善于突破,,兩人優勢互補,合成為一把尖刀,被同志們譽為“黃金搭檔”。

高小安說:“成琦、鹿勝,我的預測要靠你們兩人來實現。你們仔細商量一下怎么攻克鄭衛國這個難關。我今天后半夜啥都不干,只給你們倆當專職‘供給部長’。要吃啥、要喝啥盡管說,我跑遍西安市也給你們買來。攻下來了,我扛著镢頭去給你們挖死人!”

成琦說:“行,一言為定!你給我倆一人買兩個‘樊記肉夾饃’就行了。等我們的好消息吧!”

鄭衛國被抓后已經被“晾”了4天。“晾”得他心,驚膽戰,惶惶不可終日。他不知道這幾天他的手下被抓了多少,也不知道這些手下到底供出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這張爛紙到底能不能把火包住。當他看到提審自己的是兩個年輕人時,才稍稍松了口氣。

“鄭衛國!談談你所犯的罪行。挑大的說,先不要說小的!”成琦直奔主題。

鄭衛國眨了幾下眼,定了定神,說:“我一定老實交代,爭取寬大處理。打劉柏利是我策劃的,叫呂長江假投案也是我和邢永浩一手導演的。”他自認為這兩件事是沒法“包”住的“最大的事”。既然“包不住”,聰明的辦法就是實話實說,爭取主動,叫對方“沒猴耍”。

果然,坐在左邊的魁梧高個李鹿勝就說:“你這態度就對了!說吧,把過程說詳細點!”于是,鄭衛國施展他流利的口才,先說劉柏利要“花10萬元買他的人頭”的“前因”,造成了他“氣不過,叫人打他一頓,那些人失手打死了”的“后果”。鄭衛國的話簡明扼要,不咿嗦,但有意隱去了借吉普車,讓“打到位”這兩個重要情節。

成琦、李鹿勝沒打斷他,只邊聽邊記。

關于策劃呂長江假投案,顯然比打死人性質要輕得多,并且可以拉邢永浩這個執法者“墊背”,所以鄭衛國講得很細,甚至有點繪聲繪色:“1999年3月上旬,有一天我給邢永浩打電話,說有件重要事要找他商量。他說他在‘朱雀飯店’,讓下午來,我和劉小豐、呂長江,由馬新超開車到西安‘朱雀飯店’。按照邢永浩‘你一個人來’的交待,我對馬新超等人說:‘我要上去找一個人,你們辦別的事去,5點在這兒接我。’上到三樓的一間客房見到邢永浩。見床上放著女人衣服,衛生間里有水聲,知道有人洗澡。我問邢:‘是嫂子?’他得意地笑笑,沒回答。我知道是‘馬子’(即情人)。我對邢永浩說,現在工地開工這么多,正是土方公司賺錢的黃金時期,我總是躲著不敢出面不是個事,請他想個辦法。他說,現在雖然事‘緩’了,但還沒有‘圓’,劉柏利家仍然告得很緊。他告訴我,現在縣局掌握的情況是:那天夜里劫持劉柏利的是6個人,動手毆打并拖拉劉柏利的是5個人,有一個是開車的,坐在車上沒有下來,也沒有動手。顯然這個沒動手開車的罪就要輕一些。如果這個開車的主動投案,說明情況,這個疙瘩也就解開了。他只要不把你咬出來,此案就和你無關。你該干啥就干啥,誰把你的球也咬不了。只要主要犯罪嫌疑人抓不住,這個案就結不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鄭衛國一聽,這個主意好。趕快掏出包里的9000塊錢,塞到邢永浩的枕頭底下,說:“邢哥,真正謝謝你了。兄弟全仗你老哥哩!”

邢永浩說:“自己人么,我盡力給你運作一下!”

這時候,那個洗完澡的女人梳著頭發從衛生間出來了,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漂亮女人,鄭衛國不認識。十四 排練“錄音帶口供”內幕 ’討到邢永浩的“錦囊妙計”,鄭衛國把假自首的對象定為呂長江。呂長江是他開金礦時的“老部下”。其父是個技術高超的泥瓦匠,一心想叫兒子跟自己學手藝,吃個“牢靠飯”,但怎么也拴不住兒子那顆浮躁的心。呂長江會開車,對鄭衛國像狗對主子一樣忠誠。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這人的話不多,長著一副“老實相”。

呂長江在劉柏利被打死的當天下午出逃后,先后在甘肅天水、廣西北海打零工,1999年初潛回長安縣,鄭衛國給了他1000元,安排他到深山中的抱龍峪看守采石場。

鄭衛國說:“我對呂長江采用的是軟手段,哄、騙、利誘、許諾。”

他對呂長江說,你看你們弄的這黏牙事,把我給裹住了。公司不敢去,眼看工程一個個都讓別人搶去了,到嘴的肥肉吃不上,我再不出面,公司非垮不可,咱大家都喝西北風去!

他還說,有邢哥在里邊“運作”,你還有啥不放心的?你多在里邊待一天,我心里也不安然一天么!兩三個月、最多半年,我一定想一切辦法把你保出來。你一出來,事也就“圓”了。

他還說,你替大家進去,我保準不會虧待你。工資照發,給你家蓋房,給你弟弟娶媳婦,把你爸你媽像我自己的老人一樣服侍。

參加打劉柏利的張占平也求告說:“兄弟,你去吧。鄭哥和我一定對得起你,我沒法替你,我有四個娃哩!”

“交代一下你怎么具體操作呂長江假投案的!”成琦命令道。

鄭衛國說:“呂長江被我們好說歹說,總算答應了。但他只上過幾年小學,把事情說不圓。我就替他寫了個‘自首書’給他念,讓他一遍一遍地背。我特意安排他住在馬新超家里,讓馬新超兩口子看著他,督促他背。另外我還和他演練,我當審訊的,他是被審的,一問一答,糾正他答得不合適的地方,還有語氣、表情等問題。大概演練了一個多月。”

成琦和李鹿勝不由得對視,原來那“錄音帶口供”是這樣炮制的!

鄭衛國繼續交代:“這樣就過了‘五一’節。到5月8號,我在067基地水療樓包了兩間客房,我和馬新超、呂長江住進去,好煙、好酒、好吃、好喝給呂長江供上,對他安慰、打氣,又進行了最后演練。覺得萬無一失了,就把村長、鄉人大代表楊曉瑞和李軍民請來,請楊曉瑞送呂長江去投案自首。5月10號晚上,我給邢永浩打電話說,事情已經弄好了,明天早上呂長江去縣局投案自首,問他行不行?邢永浩說:‘可以。’邢還說,雖然這個案子大隊已經叫他轉給一中隊了,但他還可以管!他問幾點來?到時候他在縣局門口專門等著。”

第二天早上,由李軍民開車,楊曉瑞陪呂長江去長安縣公安局“投案自首”。果然,刑警大隊三中隊隊長邢永浩已在大門口等著,馬上把呂長江帶到自己辦公室,叫來偵查員姜榮軍一起:審問”,寫下了第一份筆錄。也許是邢永浩這么“積極辦案”的原故,“7·26”大案又由一中隊轉回三中隊“主偵”。

呂長江“投案自首”這個“7·26”大案的所謂“重大突破”的始作俑者是邢永浩,“再也突破不下去”的腸梗阻制造者,又是這個邢永浩!

鄭衛國為了避重就輕、欲蓋彌彰,故作“老實誠懇”地把這一段說得很細。但應了那句“言多必失”的老話,他無意中暴露了這場機密的另一個參與者——馬新超。

成琦和李鹿勝何等機靈、敏銳!他們立即“抓住”馬新超這個名字,把他作為摧毀鄭衛國這個頑固堡壘的“重炮”。

“鄭衛國,你現在坦白更大的事情!”成琦冷冷地指令。

“啥……啥更大的事情?”盡管鄭衛國機關算盡tJb理上做過百遍、千遍的準備,這突然的一擊,仍然使他陣腳大亂。

李鹿勝說:“就是張文群、趙衛強的事情!去年中秋節后你把他倆處理到啥地方去了?你不要再耍‘他倆到內蒙古去了’的小聰明,耍小聰明會耽誤你的大前程!”

鄭衛國用戴銬的手背蹭了一下額頭的汗水,囁嚅道:“的確我在西安動物園給他倆一萬塊錢,跑包頭去了……”

·

成琦拍了一下桌子,呵斥道:“你不要以為殺人滅口、苑無對證!冤魂不會說話,但馬新超還活著,你不說他就不說了?你以為你頑固他就頑固了?誰不想爭取從寬呢?”

鄭衛國沒有做聲。他的腦袋瓜正飛快地轉著篩抉擇著。

該加把大火了!

成琦問:“鄭衛國!你是不是還想和馬新超當面對證一下?我明白告訴你,他嘴里吐出來的算他自首,你現在嘴里吐出來的算你自首。如果對證出來的話,就算不上主動交代了。給你兩分鐘時間,你想一想!”

兩分鐘還沒到,鄭衛國就說:“我自首!”

鄭衛國說,是去年中秋節過后的那天夜里,他讓馬新超打傳呼把張文群、趙衛強騙到何家營他承包的魚塘邊,讓張占平、馬新超采用繩勒、斧砸殺死的。同時被殺的還有張文群的一個女友,不知何名何姓,他們都叫她“小西”。殺她的原因是怕她活著會說出去。 ·隨張文群“陪葬”的竟還有個女孩!這是連高小安、杜碧順以及成琦、李鹿勝都沒料到的事情!

“你把他們三個人的尸體弄到什么地方去了?”李鹿勝問。

鄭衛國說:“把他們滅口的確是我指使的。但我沒有親自動手。處理尸體我也沒有去,我先開車走了。聽馬新超說,他和張占平把尸體扔到西萬公路邊一個枯井里去了。”

鄭衛國不愧是黑社會性質組織“老大”,他雖然招了供,但在這個關鍵的“證據”上又狡猾地留了一手。接著他又反問:“我這算自首吧?”

成琦說:“如果你說的都是老實話,我們會按自首上報的。”講信用是做人的美德。即使對犯罪嫌疑人也要講信用。兩位年輕的偵查員言出行隨,后來將鄭衛國的這三人命案按“自首”上報,得到預審、檢察院和法院的認同。

這次快刀斬亂麻的突擊審訊僅僅進行了兩個多鐘頭,便把鄭衛國的身心全部摧垮。

成琦向高小安大隊長匯報:“審下來了。殺了三個,張文群、趙衛強還有一個姑娘!”“三個?”高小安也吃了一驚。他指了指辦公桌說,“肉夾饃早就買回來了,‘樊記’的,一人兩個。”

回到辦公室,高小安立即用電話向吳副局長、穆文修支隊長和王力峰副支隊長匯報。

這時,是6月21日凌晨3點鐘。十五智取馬新超、張占平

攻下鄭衛國,偵破“案中案”,當務之急是緝拿馬新超、張占平歸案。

·

馬新超在“7·18”聚眾毆斗時被對方砍傷,住了20多天醫院,因此“7·26”打死劉柏利他沒有參加。8月12日他剛一出院,就被長安縣公安局刑事拘留。但9月中旬又把他放了。這個人真是改不了豺狼本性,放出來不到一個月,就參與滅口殺人罪行。5天前當刑警大隊趙新茂、王凱兩位副大隊長走進土方公司控制鄭衛國等人時,正在院里擦車的馬新超情知不妙,扔下擦車布就逃之天天了。想要很快抓住他,的確得費番心思。

早上8點多鐘,高小安帶領女偵查員張艾、孫海蒂和探長王衛在蓮湖公園與認識馬新超的朋友見面。

高小安出主意說,昨天刮出一股風,說把鄭衛國放了,長安縣不少人打電話來問消息。可以惜此麻痹那幾個逃跑的同伙。將計就計,說鄭衛國的確放了。但鄭擔心事情沒完,想給每人幾千塊錢叫各自外出躲一躲。我們用這個辦法把馬新超“釣”出來。最后果真約好馬新超說11點,在子午路盤道見面。這地方正好離劉柏利拋尸處不遠,只是巧合。

高小安、王衛各自開一輛出租車載著張艾、孫海蒂前往“赴約”。這種事不能去早、也不能去晚,時間要掌握得恰到好處。兩輛出租車在盤道上繞了幾圈,·發現一對青年男女站在南邊不遠處似在等人。從照片和材料中關于馬新超的相貌、體態描述,其中的男青年應該是馬新超。

高小安、王衛把兩輛車停在遠處,用手機命令全隊迅速支援,然后和張艾、孫海蒂分別裝扮成一對中年夫妻、一對青年戀人向目標靠近。

從警20多年,立過一次二等功、四次三等功的高小安算得上是老刑警了。他在抓捕持刀搶劫團伙、身綁手榴彈、炸藥的犯罪嫌疑人時,數次身先士卒、毫不怯場。不知怎么回事,這次卻精神緊張、心慌得厲害。他太擔心失敗。因為不早不晚,他此時想起一次失敗的教訓。那次他和幾位戰友到情況比較復雜的西安北關外抓兩個犯罪嫌疑人,那倆壞小子正在一個小賣部前閑聊。當接近到十幾米時,其中一個壞小子突然喊了一聲:“那幾個小平頭肯定是‘玻璃’(給警察起的綽號)!”立即四散奔逃。竟然一個也沒有逮住。想到這兒,他不由自主地捋了把頭上的“板寸”。

年近四十的女刑警張艾似乎看出大隊長的心思,笑了笑,順手在路邊菜攤上買了把芹菜。高小安會意地把芹菜提在手上。

在與馬新超擦身而過的時候,馬新超看了一眼這個提芹菜的高胖男人,沒有在意。高小安瞟了他一眼,“驗明正身”。這時,那對說說笑笑的“戀人”已經近前。前后夾擊的時刻到了!

高小安大喝一聲:…“馬新超!”這既是動手的信號,又是對對手的震懾。沒等馬新超回頭,便被高小安、王衛撲倒在地。馬新超的力氣極大,那是名副其實的“垂死掙扎”;高小安、王衛的力氣更大,那是正義對邪惡的征服。

與此同時,張艾和孫海蒂將那個女的抓住。原來這個女人并不是馬新超的妻子。她明知馬新超不是“好人”,卻竭盡全力為他的逃亡掩護、提供食宿。這是種什么樣的“情”呢?只能叫“畸情”吧!

有鄭衛國的口供在前,只審了一下午時間,馬新超便供認不諱。他交代三具尸體都埋在魚塘兩邊的排水溝里。雖然是他和張占平兩個人動手埋的,但鄭衛國知道。

有的同志急于挖出尸體,使案情大白。吳副局長堅決否定:“不中!一挖還得了?一挖尸體必然驚動張占平,他一跑麻煩就大了。要想辦法盡快抓住張占平!”

穆文修、王力峰和高小安研究后,認為馬新超剛被抓住,消息還沒有走漏,要趁熱打鐵,利用馬新超達到抓獲張占平的目的。

再次審問馬新超,馬承認早晨時張占平還打電話問鄭衛國放了不知是真是假。高小安對馬新超說:“希望你在抓張占平這件事上立功。”馬新超答應了。

張占平原是郭杜鎮杜永村農民。家里有一姐三妹,他是惟一的男孩。19歲時因盜竊被判過兩年徒刑。早在1993年,張占平就是鄭衛國的“雇工”,給鄭開農用車拉沙石。一直到成立嘉成土方公司,他又成為公司員工。他不為自己拖家帶口、已有4個兒女著想,積極充當鄭衛國的“打手”,參與了打死劉柏利一案。由于呂長江的“假投案”,他和雷龍江兩人未被暴露。所以直到6月16號大抓捕時,名單上還沒有他的名字。鄭衛國等被捕后,他于18日聞風而逃。但沒有逃離長安縣。

“占哥!我打聽到可靠消息了。因為沒有抓住鄭哥的證據,大前天就把人放了。不能超過48小時么!聽說人在西安,我還沒見上。我還打聽到不少消息,電話里說不清。你想知道的話,咱倆見面再說。”馬新超按高小安大隊長的指示,撥通了張占平的手機。

那一頭的張占平顯然很興奮,連連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他讓馬新超說個接頭地點,馬新超說你說哪里都能行,最好不要在西安城里。張占平說:“那就在南門外體育館門口吧廠時間約定是夜里10點。

此時已經8點半過了。高小安馬上部署警力,把全大隊15個人連同3名“女將”全拉出去。這次臨時組建了三對“夫妻”。

不到10點,六大隊便在體育館門前布好了包圍圈。高小安帶著馬新超坐在一輛出租車上向外觀察。只見一輛白色小面包車在體育館前停了幾分鐘,又開走了,卻不見張占平的蹤影。高小安沉著地命令馬新超:“再給他打電話。就說堵車,你遲到了,沒見著他。讓他再約個地方!”馬新超遵命照辦。張占平在手機中說:“我見體育館門口人來人往的,心里怯火。往南邊挪挪,到體育館門口見面,咋樣?”高小安暗傳命令,全大隊不動聲色地向南開進。

視野內又出現了那輛白色小面包車,仍沒見張占平出現。高小安的心里有數了。當他把出租車靠近該車時,命令馬新超:“再給他打電話!說你已經坐出租車到了,為啥沒見他?’’馬新超的手機里傳來張占平的聲音::我也在車里……”接著從面包車上下來一個瘦瘦的身影。成琦一個箭步猛撲過去,把他死死地按在地上。十六魚塘里的罪惡

長著一張黑長臉的張占平開始一副泥胎樣,死不開口。當把鄭衛國筆錄中的最后一頁翻開,他看著那些話和紅指紋時,眼都直了。 ·

張占平長吁短嘆好一陣子,才開了“金口”:“鄭哥是條長蟲(蛇),我就是個介都子(癩蛤蟆),生就一條叫他吃的命!既然鄭哥已經坦白了,我也坦白,不算對不起他。”張古平把生日比自己大14天的鄭衛國,一口一個“鄭哥”叫得好不肉麻。

1998年10月3日,是農歷八月十三。這天馬新超到鄭衛國承包的何家營魚塘,對看魚塘的尹立華說:“尹師傅,鄭老板說你幾個月沒休假了,給你放5天假,讓你中秋節和家里人團聚團聚。你收拾一下,今天下午就走吧!到10月8日回來。如果家里離不開,遲回來一兩天也行。”‘

尹立華是落戶本地的四川人,被鄭衛國雇來看魚、喂魚、打魚。由于國慶節前剛捕撈銷售了幾千斤魚,這一陣是個空當兒。他立即歸心似箭地搭車回家了。

10月6日下午,鄭衛國和馬新超來到魚塘,與住在這里頂替尹立華看守魚塘的張占平會面。鄭衛國對馬新超說:“你給張文群、趙衛強打個傳呼,就說我說了,他倆在外邊很辛苦,國慶節和昨天的中秋節也沒敢讓他倆回來。今天準備點酒菜,特意請他倆回來聚一聚,表示我一點心意。”馬新超和張文群關系特別好,馬上用手機給張文群打傳呼。過了半個多鐘頭,張文群回電話說,他晚上就回來。趙衛強則說有事,不來了。鄭衛國說:“回來一個也行。”給了馬新超100元,叫他去買煙買酒買菜。

大約晚上7點多鐘,張文群來了。鄭衛國親熱地和他握手、寒暄,表示慰問和道歉。四個人喝酒、吃菜、抽煙。鄭衛國說:“這個衛強!請都請不來,不給哥面子嘛!文群,你拿新超的手機再給他打,一定要請他來一趟!給他說到縣財政局家屬院云興社家里去!”這次,趙衛強回電話答應來了。

鄭衛國把酒杯一放,對張占平說:“占平,咱倆去把衛強接一下!”兩人出了房門。鄭衛國低聲囑咐張占平:“把東西帶上!”張占平心領神會,忙到自己住的那間房里,把剛買的一卷白尼龍繩和一盤黃色寬膠帶裝進衣兜。兩人步行到龐愛社的住處。由于鄭衛國自己的“大宇”車抵押出去了,便借了龐的黑色“伏爾加”轎車,開進了財政局家屬院。

一進云興社家,鄭衛國說:“云哥,借貴府等一個伙計。”云問:“誰么?”“我的伙計,你不認得!”正說話間,有人敲門。張占平搶先一步把門拉開,見是趙衛強,嘴上說:“衛強,來啦?”一把把趙拉進來,關上門,守在門口。云興社一看,果然不認識,只是有點兒面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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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歲的趙衛強,不胖不瘦,身高一米七二。他見張占平在場,十分驚慌。但馬上想到這是政府機關的家屬院,況且有財政局干部云興社在側,于是很快就鎮定下來。鄭衛國說:“叫云哥忙他的家務事,咱到里屋談去!”三人都進了臥室。

盡管鄭衛國蓄謀已久,讓張占平準備了藏尸的大汽油桶、捆綁繩索和封嘴的膠紙,但他殺人的決心并不是百分之百。他知道人命關天。因為叫張占平、趙衛強這一伙去教訓劉柏利,結果把人打死,弄得他焦頭爛額。跑到北京去躲,回來后又不敢露面,像做賊一樣。他是抱著最后希望想和趙衛強、張文群好好談一次,化解一下矛盾。剛才見了張文群的態度,覺得問題不大,現在看趙衛強怎么樣。

鄭衛國先從“責任”談起,說自己的確叫呂長江帶幾個人把劉柏利“收拾”一頓,但沒說把人打死么!趙衛強反駁了幾句:“你也沒說不要把人打死么!我和文群又不認識劉柏利,和他沒仇沒怨,還不是聽你的命令鬧出了人命!”張占平站起來指著趙衛強呵斥:“你少張狂!你說你想咋?”但立即被鄭衛國制止了。

接下來談錢的問題。鄭衛國說:“才兩個月多一點,給你倆的錢已經一萬出頭了。為‘擺平’這件事,我把轎車也抵押了,眼下喬哥(喬一心)還要經營公司,實在沒有錢給你們。”趙衛強表示:“沒錢我和文群就往外走不成,走不成就要出事情。”鄭衛國問:“出啥事情?你倆總不至于到公安局去檢舉我吧?”趙衛強說:“這點我沒法給你保證!”

一股殺氣從鄭衛國心頭躥起,他用足力量照趙衛強腮幫上就是一拳。他很喜歡收看電視上的拳擊節目,知道人的腮幫靠近下巴的部位比較脆弱,許多著名的拳擊手都是這樣被對手擊倒爬不起來的。果然很奏效,一拳就把坐在床上的趙衛強擊倒在地。

這一拳對于張占平是“下手”的信號,他立即掏出繩子連手帶腳把趙衛強捆了個結結實實。也許這一拳真的把趙衛強打暈了頭,他沒有怎么掙扎反抗,只來得及罵了一聲“張占平我日你媽”,就被張用膠紙帶封住了嘴。

在廚房里洗碗的云興社聽到動靜不對,趕快跑進臥室,一把抱住鄭衛國的后腰說:“衛國,不敢不敢!”鄭衛國說:“我讓他到戶縣待一段他不去(期間的確和趙衛強談到此事,趙不接受)!”云興社說:“不去也不要這樣嘛!”張占平把云興社往外推,說:“云哥,這是我們兄弟間的事,你不要管!”

見云興社嘟囔著不愿意,鄭衛國說:“走,把他弄回家里說去!”張占平便背起捆成粽子一樣的趙衛強下了樓梯,塞到“伏爾加”車的后備箱里。

這時,財政局家屬院的大門已經關了。云興社把大門拉開讓“伏爾加”開出去。臨上車時鄭衛國對云興社說:“云哥,這件事千萬不要對任何人說!”

湊巧的是,他們這樣往樓下背人、往后備箱里塞人,竟未被家屬院任何一個人撞見!

張占平開著伏爾加轎車直奔坐落在神禾塬上的魚塘。

俗話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已是夜間9點多鐘,一輪圓月正向人間揮灑著清暉。晚秋的玉米林里,蟲鳴聲響成一片。在這一塊盛唐天子發現雙頭谷穗而賜“神禾”瑞名的黃土塬上,一輛載著罪惡的小轎車正奔向更大的罪惡。

鄭衛國和張占平下車進屋,房子里只有馬新超一人。鄭衛國驚問:“張文群呢?”馬新超回答:“喝了兩三杯,醉了。和小西去睡了。”鄭衛國問:“誰是小西?怎么又來個人?”馬新超說,小西是文群的女朋友。文群剛才打電話叫來耍的。這個叫小西的姑娘,是個坐臺小姐。

鄭衛國皺著眉頭說:“偏偏這個時候來,真糟糕!”他隨即對馬新超說,“新超,今天夜里咱們兄弟三個要干一件大事。這事比劉柏利的事還要大得多!就是把張文群、趙衛強這兩個禍害滅了。”

馬新超大驚失色,結結巴巴地問:“鄭哥,這件事……能不能,再和他倆說說?”

鄭衛國說:“說不通,沒法說了。這事不由你,也不由我,逼到這一步了。我不滅他,他就滅我。長江、占平、新強(張新強)、龍江加上我,一個也逃不脫。劉柏利的一條命我們5個人去抵。雖然不至于都槍斃,但判個10年、15年甚至無期,和死有啥兩樣?他倆狗日的倒好,落個自首、檢舉、立功、寬大,當婊子還立牌坊。不是咱狠,是他倆的心太黑了!”

看到馬新超還猶豫不決,張占平鼓動說:“新超,干吧!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剛才趙衛強已經當面給鄭哥撂話了,說要檢舉揭發。咱們聽鄭哥的沒錯!”

馬新超問趙衛強在哪里?張占平說在伏爾加后備箱里。馬新超吃了一驚,以為已經被弄死了。張占平說沒有;只挨了一錘頭,好著呢。

馬新超仍然沒有表態。因為劉柏利之死和他沒有關系,另外他和張文群又特別親密。

鄭衛國很傷感地說:“新超,咱們都是兄弟。你不愿意干,哥也不強迫你。哥已是落難之人,沒路可走了。你現在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行我的獨木橋,誰不認識誰就對了!”

鄭衛國使的這一招不知是“激將法”還是內心的感慨,反倒把馬新超打動了。他說:“鄭哥,我知道你對我不錯。我也不是不仁不義的人。既然你有難,我做兄弟的不能不幫。我聽鄭哥你的。以后不管是好是壞、是死是活我都豁上了,聽天由命吧!;

張占平說:“這就對了么!跟鄭哥行事不會有錯!”

張占平、馬新超把趙衛強從轎車后備箱里提出來,拖到房間里。在不太亮的燈光下,趙衛強的眼睛睜得很大,充滿恐懼和求生的欲望。身子在地上翻滾、扭動,封著膠帶紙的嘴里發出嗚嗚的哀嚎。

張占平罵了一句:“狗日的,你不死我們就得死。還是你死去!”用綁他手腳的尼龍繩在他脖子上繞了一圈,把一頭交給馬新超說:“一二!用勁勒!”馬新超手腳哆嗦著拽緊了繩子。只見趙衛強雙眼暴裂似的鼓起來,臉色憋得紫紅,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兩條腿在地上不停地抽搐。嚇得馬新超拽著繩子背過臉去。五六分鐘后,趙才不動彈了。

張占平和馬新超雖然持刀掄棒參加斗毆從不怯場,但看見趙衛強那雙暴凸的眼睛,馬新超一陣反胃,把吃進肚子里的酒菜嘔吐了一地,濃烈的酸腥味溢滿小小的房間。張占平也條件反射似的打了幾個干嘔。

張占平走到蹲在魚塘邊抽煙的鄭衛國跟前,報告說:“把趙衛強干掉了!”

鄭衛國一直蹲在外邊監視著張文群睡覺那間房子的動靜。月光照在他那張慘白陰森的臉上。他沒有吭聲,給張占平和跟上來的馬新超一人遞了一支煙。魚塘里,不時有大魚躍起進濺的水花。

魚塘南岸這一溜平房總共6間,坐南朝北。張文群和小西睡的是最東頭的那間。

鄭衛國朝東頭揚了揚下巴,說:“抓緊時間,利索點!”張占平問:“鄭哥,咋個弄法?”鄭回答:“你倆看著辦廠馬新超急忙說:“再不敢用繩子勒了!”于是,張占平去掂了一把斧頭,馬新超找了一塊磚。

東屋的門虛掩著,里面沒有閂。兩人推門進去,透過小窗子篩進的月光,見兩人蓋著一條被子,頭東腳西地躺在炕上。張占平心里泛起一股醋意,低聲罵了一句:“狗日的還干好事哩!”(實際兩人連衣服都沒有脫。)為了辨認哪個腦袋是張文群的,他低聲叫張文群的乳名:“群群!”兩入睡得很沉,都沒有吭聲。這時,他已認出外邊那個是張文群,于是舉起斧頭,用斧背照那個腦袋就狠砸了一下。張文群“啊”地叫了一聲,上身猛地彈起,一翻身裹著被子摔在炕下。睡在里面的女孩小西被驚醒,一骨碌縮在炕角,驚恐地大叫。鄭衛國聞聲沖進屋內,嚴厲地呵斥:“不許喊叫!”小西嚇得趕快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發出嚶嚶的哭聲。

張文群本能地把頭縮進棉被,在地上翻滾,發出壓抑的哀號。張占平用斧頭、馬新超舉磚頭隔著棉被又是一陣亂砸,直到棉被下沒有動靜為止。

此時的小西,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只顧縮在炕角抖成一團,把頭埋在雙膝間發出似哭非哭的呻吟。張占平用胳膊肘觸了觸鄭衛國,指了指那個女孩。鄭衛國雙手作了個卡脖子的姿勢。張占平跳上炕去,一雙手緊緊扼住姑娘的咽喉,直卡得她無聲無息。為了怕這一男一女“死而復生”,張占平又用黃色膠帶紙封死了他倆的嘴和鼻子。

早已準備好的兩個大汽油桶已經派不上用場。因為要裝進去必須把尸體切塊,這是馬新超和張占平都不愿意干的。

鄭衛國掃視了一遍他承包的這一片魚塘,指了指西邊說:“就埋在那條排水溝里吧!埋得越深越好。正巧這里還有幾袋子水泥,你們和些沙子在尸體上面澆上。要趕快弄好,到早晨有關系戶來釣魚麻達(問題)就大了!”交待完,他先開車走了。 ·

張占平、馬新超立即動手挖坑。那條排水溝土濕,很好挖。他倆又向下挖了將近兩米,然后用架子車把三具尸體拉到溝邊,一個個扔進去,碼平、填土,把兩車混凝土澆上,然后再填土、踩實,最后在浮面堆了一些玉米稈。

到這時,滅跡程序還遠沒有完成。張占平把從趙衛強、張文群皮帶上卸下的兩個BP機在手上掂了掂。本來他是想“據為已有”的。想了想,覺得這是“禍害”,于是用斧頭砸碎,撒到魚塘里。

東屋的枕頭、墻壁、地面連同張占平的衣服上濺滿了血跡,棉被被腦漿和,血污糊了厚厚的一層。兩人從魚塘里提水,擦洗、刮磨,把張文群脫下的西服和棉被倒些汽油燒掉。一切處理完畢,太陽已經從東邊玉米林梢探出紅臉。兩人都長長地松了口氣。張占平說:“新超,這事咱死也不能往外說!”馬新超答應:“我知道。一說就斃了!”

十七 鐵證如山

根據鄭衛國、張占平的口供,王力峰副支隊長簽發了云興社的刑事拘留證。

短短3天之內,涉嫌殺人的兇手悉數捉拿歸案,吳副局長決定挖尸取證。

6月23日下午1點半,馬新超被押到長安縣何家營魚塘,指認埋尸地點。由于鄭衛國怕罪證暴露,后來派人把整條排水溝填平,所以馬新超第一次指證地點不準,白挖了一氣。指揮部調來一臺挖掘機進行作業,并進行現場電視錄像。

下午5時許,挖掘機的鏟齒觸及混凝土蓋。駕駛員小心翼翼地將約3平方米的混凝土塊挑起,法醫立即清理與最上面那具尸體粘連的水泥碎塊,進行尸體檢驗。由于從三人失蹤到“重見天日”已有一年零八個月之久,因此頭部均已白骨化,但衣服大都完整,顏色可辨。

開挖尸體的同時,刑警六大隊高小安等從尹立華看魚塘的房子里,提取斧頭一把。其后背尺寸與張文群頭骨上凹陷部位吻合,確認為張占平的作案工具。

次日上午,尹立華跑到長安縣公安局刑警大隊報案。說大約一個半月之前,馬新超到魚塘找他,說要在西邊房間放一件東西,叫他開一下門。因他正在割草喂魚,就把鑰匙給了馬新超讓他自己去放,是用藍布包裹的一件長東西。經杜碧順副教導員帶人搜查,在雜物堆中翻出用藍布工作服包著的那支5連發獵槍和一批子彈。

十八 鄭衛國跪地求保命

負責預審的市局刑警支隊第十一大隊胡賀軍副大隊長習慣把提審以“談話”的方式進行廣少些“威勢”,多些說理。不僅弄清犯罪事實,還想進一步摸清“為什么犯罪”這個深層次的東西。

對鄭衛國的“談話”一開始,就讓他極不舒服。因為鄭叫他“胡哥”。胡賀軍說:“你不要這樣叫!可以叫我老胡。”鄭衛國說:“我在公安局叫哥叫慣了。”

鄭衛國對他所犯的罪行輕的認,重的不認;明的認,暗的不認;領導責任認,具體行為不認。

談到案情時,鄭衛國不時扯起自己的“發家史”:小時家里窮,如何清貧;不慎犯罪,如何改造、反省;出獄后剃光頭,如何發憤。從干零工開始,攢錢買小四輪拖拉機運黃土沙石,后干土方工程,從修個路面、壘道墻起家,弄大了、錢賺多了,引起別人猜忌、眼紅,到后來有了土方公司、采石場、歌舞廳、魚塘,每天能賺5000元,花開紅了,也就該敗了。結論是:“社會壞了,我也壞了!”

鄭衛國對公安系統內部分工很熟悉,知道“預審”生死攸關。他乞求道;:“胡哥,不,胡隊長,你如果筆下留情,留我一條活命的話,我在家里給你立個功德牌位,全家人每天燒香跪拜!”

胡賀軍一針見血地說:“這一點你錯了,我手上沒有這么大的權力。你要相信法律的公正,要努力拯救自己。也就是說,深刻交代并認識自己的罪惡,爭取在量刑中從輕。我希望你把生死先放在一邊,首先做個明白人。”

生活中不少的所謂“硬漢子”,在干壞事時牛氣沖天、毫無顧忌,一旦“翻船”又貪生怕死、膽小如鼠。鄭衛國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在給親屬的錄音中說:“不要怕花錢,一定要請位好律師。”當那位資深年長的律師和他就案情談話時,求生心切的鄭衛國雙膝跪下,悲切地懇求:“您和我爸年紀差不多,請您把我的案子像為您自己兒子的事那樣辦。我不能死……” . 胡賀軍對邢永浩的審訊進行得非常艱難。原長安縣公安局刑警大隊三中隊隊長邢永浩,劍眉、大眼、高鼻梁,長得一副精明樣。原本破案也有一手。但他明處破案,暗處作案。

邢永浩對鄭衛國團伙的庇護可謂淋漓盡致,不遺余力。劉柏利被打死后,鄭衛國把作案的底子倒給他,他把公安局掌握的底子倒給鄭,“警匪雙方”坐在一條凳子上商討怎么對付警方偵查,如何逃避打擊。作為劉案“主偵”的邢永浩,可謂“為朋友”(實際為錢)不惜“兩肋插刀”。為了阻撓破案,他甚至故意制造混亂,說:“劉柏利在曲江池有一伙仇人,可能是那伙人干的!”當鄭衛國耐不住“隱居”的寂寞,想公

“土方工程霸主”鄭衛國開露面賺錢時,這個邢永浩又策劃、導演、上演了呂長江“假投案”丑劇,把案子引進死胡同。這個人是公安內部的蛀蟲、內奸、叛徒。

王新勝局長知道大家說的“我中有敵”的“敵”主要是邢永浩,但一時抓不到證據。為了搬掉這塊絆腳石,王新勝排除干擾、頂住壓力,采取堅決的組織措施,把邢永浩調離刑警隊,到偏僻的楊莊派出所當副指導員,為徹底打掉鄭衛國黑惡集團掃除了主要障礙。2000年7月13日,邢永浩被刑事拘留,29日被依法逮捕。

胡賀軍副大隊長帶著王建榮、薛軍鵬、吳玉萍等同志,遵照省、市有關領導“從重從快”的指示,以事實為根據,以法律為準繩,連續20余天日夜苦戰,已將34名犯罪嫌疑人的22起犯罪事實、涉及19個罪名、長達十幾萬字的報請逮捕材料準備就緒。

這一部預審卷,實事求是地把以鄭衛國、喬一心為首的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種種罪惡、累累暴行,觸目驚心地昭示在人們面前。

2000年7月13日,中共西安市委常委、西安市政法委書記趙海舟召開公檢法聯席會議,為從重、從快打擊黑惡勢力,指示檢察院提前介入鄭衛國一案的檢察公訴。

十九 罪有應得

2001年4月11日,西安各界兩萬多名群眾在西安市體育場參加公捕大會。陜西省委常委、西安市委書記崔林濤,副市長才煒輝等出席了會議。西安市公安局局長劉平在會上宣布對87名犯罪嫌疑人依法逮捕,其中有以鄭衛國為首的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及相關犯罪嫌疑人34名。

2001年7月18日,西安市中級人民法院對鄭衛國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及相關犯罪嫌疑人進行一審判決。

鄭衛國、張占平、馬新超、呂長江、雷龍江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盧長均、喬一心、孟國慶等27名罪犯分別被判處6個月至20年的有期徒刑。邢永浩被判處有期徒刑8年。左軍安被判刑5年,杜愫聃被判刑1年6個月。

原縣財政局干部云興社被判刑5年,原縣交通運輸管理站韋曲分站副站長劉小豐被判刑2年、緩刑3年。惟一一個女犯罪嫌疑人閻彩霞系呂長江女友,因向公安機關提供虛假證言,構成包庇罪,被判刑1年6個月。

二審判決除將雷龍江由死刑改判死緩,喬一心的12年有期徒刑改判11年外,其他30人維持原判。

2001年9月11日,是美國紐約世貿大廈被恐怖分子爆炸摧毀的災難日。但在大洋此岸的陜西省長安縣,卻是老百姓額首相慶、揚眉吐氣的一天。這天中午,萬人空巷,萬頭攢動,爭睹曾喧囂一時的黑社會性質組織頭頭鄭衛國及其打手張占平、馬新超、呂長江的最后時刻——一隊鳴著警笛的行刑車正威嚴地駛來……責任編輯·楊桂峰攝 影·王曉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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