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很多人都知道《圣經》中通天塔(巴別塔)的故事。當上帝看見人們在修建高塔的時候就說:
“看哪,他們成為一樣的人民,都是一樣的語言,如今既做起這些事來,以后他們所要做的事就沒有不成的了。”(《創世記》)于是,上帝便亂了天下人的言語,于是,世界上有了各種不同的語言。
我在英格蘭東蘇塞克斯就讀的這個愛默生學院是一個國際性的學校。全校有來自四十余個國家和地區的人,操著不同的語言。大家交流當然用英語。我常常想,如果大家操同一種母語,如果有上帝,他真的會害怕。因為人們會更多更好地了解對方,少許多隔閡。而事實上,上帝一點兒不用害怕,就是一個簡單的名字,也會使我們大家焦頭爛額。
我叫李澤武,漢語拼音是lizewu。可以看作li,ziwu或lize,wu,于是按西方人姓后名前的習慣,我就被整成lize,wu,姓武名李澤,西方人多以名相稱,而我們朋友之間也多以全名相稱。這一點東西方有所不同。于是,我被人叫李澤,學校發給我的胸牌就叫李澤,后來大家熟悉了,才知道我名叫澤武。也有按li,zewu來稱呼我的,我就叫澤武李,他們叫我李。我的來信都被放在按姓打頭字母的“鴿洞”里(信箱里)。于是我的來信一會兒出現在L洞,一會兒出現在Z洞,一會兒出現在W洞。一次,學校的工作人員實在弄不清該在哪個洞,我看見我的信被赫然訂在信箱外!澤武在西伯萊文里是“就是如此”的意思,我“就是如此”慘不忍睹。
從一個語言環境到另一個差別很大的語言環境里面,盡管事先有一些訓練和學習,但感覺還是既是聾子又是啞巴。我在巴塞爾的時候,朋友一直給我說一條河的名字,聽上去像“矮恩”,加上德語的喉音,使我不知所云。直到我離開的那一天,溯流而上,看著寬闊的河面,奔流的河水,美麗的河岸。心想,歐洲也沒有幾條赫赫有名的大河,于是我在心里檢索這條河,猛然我一下醒悟過來,什么“矮恩”,就是萊茵河嘛,天大的笑話!
學院里三四十個國家的人使用著幾十種語言。西方語言和東方語言差距很大。給我的感覺就是西方人通兩三種語言很容易,就像我的荷蘭老師克拉拉,既通英語,也通德語,還粗通法語。但是東方人學西方語言就很困難了,西方人學東方語言也是如此。
我寫的中國字,我的同學經常倒著看,千萬不要以為我的字如何高妙,只是他們不知中國字怎么站立,哪是頭,哪是腳。
有一天,同宿舍的美國姑娘忽然要我做飯時放在桌上的白胡椒面口袋。我很納悶,便問她為啥要,她說為朋友的生日Party。我更鬧不懂,白胡椒面和生日Party有什么內在聯系。便問她,她說要中國字裝飾一下。我這才明白,忙說這些字和生日關系不大,她還是笑瞇瞇地拿著走了。后來我一琢磨,忍不住啞然失笑,生日快樂——白胡椒面。
我邊學習邊在中國餐館打工。那個餐館是香港人開的,都是中國人,我們之間也講英文,外國人感到很驚奇。
在餐館里,大廚看中文菜譜下料,盡管他英文不錯。如果看著英文菜單下料,我想大廚的勺子一定舞不轉。這就是語言所承載的更多是文化、習俗。在這個餐館里,訂菜時用英文,寫單時用中文。但是這個餐館專用的中文——只有餐館內部大家才懂,比如“腰果炒雞丁”,他們就寫成“夭雞”。不是麻醬牌的幺雞,“檸檬雞”他們寫成“0雞”,檸檬切出來不就是一圈圈的圓圈嗎,倒也直截了當。還有“夭豬”——“腰果炒豬肉”,“夭牛”——“腰果炒牛肉”,還有更絕的,“回古玉”你能猜出這是什么嗎?“回鍋肉”。我笑稱他們這些菜單是研究語言屬性的“活化石”。
我在巴塞爾和德國朋友去聽俄羅斯一個合唱團的音樂會。節目單上有德文和俄文。在這之前我在德國呆了一個星期了,在德語環境中原來頭痛的英語我忽然覺得很親切。在歐洲旅行遇到法文、德文還可以猜一猜,現在拿到俄文歌單,猜的份也沒有。于是我就感到制造語言混亂的上帝在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