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節,看望我在解放軍報社工作期間理論宣傳處的一位老領導,談到當年一起參加張春橋召開的一個座談會的情況。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二十幾年,但是,張春橋那種盛氣凌人、粗暴蠻橫的面目,仍然歷歷在目。我查閱當時的工作筆記,對座談會有較詳細的記錄。
那是1975年2月8日,也是春節前夕,按照總政治部的通知,我們理論宣傳處的全體編輯到總政辦公大樓去。當時的總政治部主任張春橋,要找大家座談理論學習問題。我們的心里滿是疑惑,因為這種事很少有,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坐在大轎車里,沒有平時的說說笑笑,想著面臨的不知將是何種場面。
參加座談會的,除了我們十幾個人之外,還有總政宣傳部搞理論宣傳的幾位同志。等了一陣子,張春橋披著軍大衣進來了。他先開腔:“毛主席最近作了關于理論問題的重要指示。找你們,一是覺得你們的學習需要推動;一是《人民日報》明天發表社論,基本上把主席的指示公開了。你們需要抓緊學習,先弄通一點理論吧。”張春橋還要大家談談對限制資產階級法權問題的看法,說他最近一直在考慮這方面的問題。他還說:“主席那個講話是在十二月二十七日凌晨。二十六號是主席的生日,他整天都在想這個問題,想了一個晚上沒睡好覺。這是主席的精神狀態。八十一歲生日想的是這個問題,就是中國還會不會變修正主義。”
當時,我們知道,1974年10月20日,毛主席會見外賓時說過:“總而言之,中國屬于社會主義國家。解放前跟資本主義差不多。現在還實行八級工資制,按勞分配,貨幣交換,這些跟舊社會沒有多少差別,所不同的是所有制變更了。”當年年底,毛主席同周總理等在長沙談話時,又談了關于無產階級專政的理論問題。他說:“列寧為什么說對資產階級專政,要寫文章。要告訴春橋、文元把列寧著作中好幾處提到這個問題的找出來,印大字本送我。大家先讀,然后寫文章。要春橋寫這類文章。這個問題不搞清楚,就會變修正主義。要使全國知道。”我和許多同志一樣,不明白毛主席這時為什么要強調這些問題,但對老人家器重張春橋、姚文元,要他們寫文章,總覺得不是件好事。因此,座談會上,誰都不想先發言,冷場了好一會兒。我有意坐到角落里,唯恐點名讓我發言。我們理論處長比較有政治經驗,他又是帶隊的,不得不首先發言。他介紹了部隊當前理論學習的情況、成績和存在的主要問題之后,又介紹了《解放軍報》理論宣傳的內容、編輯人員和報紙版面情況,等等。他只是情況介紹,不談對資產階級法權問題的看法,談的時間還不算短。
那時,《解放軍報》已不是造反派掌權,社領導大多是被打倒后,又解放出來的“走資派”。張春橋對那段時間的許多宣傳不符合他的意圖不滿意,聽了我們處長的情況匯報后,就把軍報批評了一通:“軍報現在沒有生氣,實在沒看頭!”他問:“軍報搞理論宣傳的有多少人?”我們處長回答:“理論處有十五個人,加上評論處的,共有二十多個人。”張春橋又問:“宣傳毛主席關于理論問題的指示,你們寫了幾篇文章?”我們處長匯報:“編輯人手緊張,主要是編稿子,還沒有寫什么文章。”其實,當時理論處的編輯,對“四人幫”鼓吹的那一套很反感,除了不得不編些稿件填滿版面外,不愿意跟著“四人幫”的調門寫文章。張春橋聽說我們沒寫那方面的文章,心頭火起,怒氣沖沖地說了一大篇:“編輯只編稿不寫稿,這是誰規定的?十五個人不少了,其實二十幾個人就可以辦個軍報了。不能人浮于事。只要有一個人干就可以。列寧寫《國家與革命》,也沒人給他搜集材料,沒人給打印,而且有被捕的危險。我相信你們那二十幾位同志總不會只有一位同志愿意干吧。《紅旗》雜志現在只有二十二個人,關于主席學理論的指示,他們寫了三篇文章。他們和你們同時得到主席的指示。文章也許不太高明,但畢竟他們寫出來了。還是要有股勁才行。1958年我寫那篇文章(關于資產階級法權問題),只花了一天時間,并沒改來改去。是早憋了一股氣,聽到主席的講話,一早上就開始寫,中午不吃飯,寫出來就去打印。”
我們處一位老編輯,理論水平比較高,能言善辯,平時喜歡跟同志“抬扛”開玩笑,大家戲稱他為“扛子隊長”。這位老編輯,頭腦清醒,性情狷介,敢于直言。他發言談了對當時理論學習問題的認識之后,談了自己對資產階級法權的看法,提到了張春橋1958年發表在上海《解放》雜志上談資產階級法權的那篇文章。老編輯的發言,張春橋覺得不對自己的口味,立刻不容分說地打斷他的話,以訓斥的口氣說:“你說的根本不對!”然后就要求其他人發言。張春橋這種驕橫跋扈的作派,使人感到太不近情理。我們這位老編輯只好停止發言,呆坐在那里,滿臉通紅通紅的。可以想見,心里一定是很難受的。過了一會兒,他實在憋不住,又要求發言,剛說了“張主任,我剛才說的意思……”,張春橋立即又蠻橫地不讓他發言:“行了,你不用解釋了!”這位老編輯只好把話噎回去。這種場面,在座的同志都面面相覷。張春橋盡管是總政主任,但部隊里上級對下級也不能這般蠻橫不講理。再說,你找大家來座談,意見不對自己口味,就不讓人家發言,這哪叫座談會?
后來,張春橋又大談限制資產階級法權,說什么:“對資產階級法權問題不理解,就是對無產階級專政還不理解。”“我58年的文章,也主要不是講分配。我講的是相互關系中的法權。生產關系包括所有制、分配、相互關系。”接著,他又說了一通繼續搞好文化大革命的重要性。說:“‘史無前例’不要用了,主席不同意這個說法。最偉大的革命是人類發現了火。現在搞的究竟是文化大革命,還是文化小革命,要過幾年再看。還準備再搞幾次。”
發言的人不多,也快中午了,張春橋站起來:“今天就談到這里,很快就是春節了,祝大家過一個革命化的春節,也不拉手了。”然后,他披起軍大衣,揚長而去。
座談會終于結束了,大家如釋重負。在回報社的大轎車上,又恢復了往常的說說笑笑。幾位同志拿那位老編輯開玩笑:“扛子隊長,今天抬扛可碰上對手了!”“隊長,今天扛子還沒有抬,就給張主任敲了兩扛子。”“隊長,你抬扛也沒先看看是什么對象!”這位平時愛說愛笑的“扛子隊長”,坐在車上一言未發,一點笑容都沒有。很快就過年了,我想他這個春節肯定是過得很不愉快的。我們全處的同志因為挨了張春橋的一頓批,春節期間都不能休息,忙于組織和編發有關理論學習問題的稿件。張春橋就這樣讓大家過了一個所謂“革命化的春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