乎心而論,梁實秋、林語堂、陳西瑩諸公的文字還真不錯,特別是寫得那樣從容,那樣有情趣,也確實是一種境界。不去聯系他們寫作那些文字的時代背景,就文論文,當是佳品無疑。但是,讀多了就又覺得,他們與魯迅、郭沫若、茅盾不是一途,實在缺少一點什么,就像一位長得清秀溫文的公子缺鈣一樣。由是,我就格外注意到林語堂對公安竟陵派散文的見解。他在《大荒集》的一篇文章中談到:“此派(按:指公安竟陵派)文人的作品,雖然幾乎篇篇讀得,甚近西文之小品,但是總括起來,不能說有很偉大的成就。……真正豪華自然,天馬行空,如金圣嘆之水滸傳序,可謂絕無僅有。大概以古文做序、跋、游記、題詞、素描,只能如此而已。”時下公安竟陵派散文,也頗受推崇,在有的學人眼里,似乎是“高山仰止”了。倒是林語堂于此顯得有識見,認為篇篇讀得卻不很偉大,可謂中肯之論。
要說梁、林、陳諸公,還大抵都是承繼公安竟陵派的文風的,他們也多半是在序、跋、游記、素描、隨筆之中,表現一點性靈。就是這“性靈”,現在也被人叫賣得比黃金、鉆石還珍貴,而且據說是十分的玄奧,只有悟性很高的人才能有所會心。其實,又是林語堂一語中的:“性靈就是自我。”至此,我們算是有些明白了。公安竟陵派也罷,梁、林、陳諸公也罷,大至都是著眼于生活小事,在生活小事中發現情趣,也寄寓自己的情趣,并把這些娓娓道來,讓我們在忙忙碌碌中變得粗糙、浮躁的心,得到一種濡潤。當然這對讀者是有益的。不過,它充其量是一種教我們享受生活的文字。生活著的人們往往并不能享受生活的樂趣,品賞生活的韻味,有了這么一種文字來誘導你,啟示你,不也是很不錯嗎?但是,并不是任何時候的生活都可以怡然自得,有時候要推翻一種生活去創造另一種生活,有時候要改變一種生活或完善一種生活,而這都是要付出汗水、鮮血甚至生命的,怎能總是那樣笑瞇瞇的,那樣超脫、瀟灑?因此,把這類文字說得一無是處,甚至不分青紅皂白,一概視為毒素,現在看來是很偏頗的。但倘若走向另一極端,把它吹上了天,認定惟表現自我性靈是尊,非要把表現時代精神的作家作品,如魯迅、郭沫若、茅盾的文字,貶損得一文不名,顯然是沒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