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健醫眼中的聶榮臻

\"潤物細無聲\"--真摯厚道的長者

1984年春節過后，解放軍總醫院領導及保健辦公室負責同志找我談話，決定派我到聶榮臻元帥醫療組工作。當時，聶帥正在住院治療。3月底，聶帥病情穩定，準備出院，組織上決定讓我們醫療組伴隨聶帥回家，繼續為他老人家鞏固治療。

我在聶帥身邊工作時，聶帥已85歲高齡，年高多病，患有高血壓、冠心病、腸功能紊亂等嚴重疾病，尤其是偽膜性腸炎，迫使他一直控制著隨時都有可能出現的大小便。種種疾病嚴重地威脅著聶帥的生命，為此，中央高層、總醫院領導和我們醫生都非常著急。然而，聶帥本人卻處之泰然，并樂觀地對前來看望他的人說：\"我沒想到能活這么久，比毛主席、周總理和其他老帥活的時間都長，我已經很幸運了，現在去見馬克思也是死而無憾了??！\"

盡管聶帥的身體在10個元帥中是比較差的一位，但他確實比\"其他老帥活的時間都長\"，這得益于他達觀的人生境界，得益于他對待生命與疾病所采取的科學態度--他對自己的病情了如指掌，在和疾病作斗爭的過程中，他像對待工作一樣，充滿了科學態度。還有就是他的生活比較規律，按時作息，飲食清淡，不喜油膩，不沾煙酒。聶帥主張活動要根據自己的身體條件量力而行，不過度勞累。

聶帥常風趣地說：\"人生七十而拐，八十而車。我的體會是，人過了70歲，行動就離不開拐杖了，過了80歲，行動就離不開手推輪椅了。\"然而，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聶帥仍然持之以恒、鍛煉不輟。不能拄著拐杖散步，就扶著手推輪椅或由人架著散步。做體操站不穩，就由人在身后扶著他做各種動作，后來實在不行了，就在輪椅上、躺椅上、病床上做各種動作，活動四肢。老帥就是這樣頑強地和疾病斗爭著、拼搏著。

\"潤物細無聲\"。聶帥愛人以德，感人至深。他對我們工作人員要求很嚴格，他要求每個人在本職工作上都要盡職盡力。最讓人感動的是，他鼓勵我們醫生要不斷總結臨床經驗，著書立說，搞好老年病學研究。在聶帥的言傳身教下，我們工作人員都非常敬業，養成了自覺、努力工作的好習慣。大家都是每天早晨一早就超前、準時上班，進門就忙著打掃院子，搞好清潔衛生。

聶帥對我們的學歷、性格、愛好都非常熟悉，了解得更是仔細。有一天，聶帥詢問我是什么學校畢業，我告訴他老人家說：\"首長，我畢業于吉林醫科大學。我們學校的前身是老白校(白求恩衛生學校)，就是您抗戰時期建立的晉察冀軍區衛生學?！，F在，這所院校又恢復了白求恩醫科大學的校名。\"聶帥聽我這么一說，沉思許久后說：\"抗日戰爭爆發后，晉察冀抗日根據地引起了許多國際友人的關注。其中，最有名的當數加拿大著名胸外科專家白求恩大夫。抗戰的環境極其艱苦，醫療條件也差，白求恩來到中國，我聘他為軍區衛生顧問。白求恩為辦好衛生學校，致力于編寫教材并到各地醫療衛生單位巡視，傳授知識，檢查工作。他愛護傷員，真是無微不至。他還向學校捐贈了顯微鏡、小型X光機和從加拿大帶來的醫學書籍。白求恩逝世后，為永遠紀念這位偉大的共產主義戰士，1940年，我們把軍區衛生學校易名為白求恩衛生學校。\"

聶帥精神矍鑠，談笑風生，記憶特別好，對到晉察冀來幫助中國人民抗日的國際友人永不忘卻。聶帥還給我們講過和印度醫生柯棣華、巴蘇華及奧地利醫生傅萊等人的故事。

讓我慚愧的是，第一次為聶帥做身體檢查時由于有些拘謹而沒有做好。那天，總醫院領導陪著我輕輕地走到他身邊，聶帥當時正躺在病床上閉目養神，院長向他報告說：\"首長，傅醫生來了。\"聶帥仰起頭，微笑著向我招手，瞬間，一股親切、溫情的暖流涌入我的心中，我輕輕地走到他身邊說：\"首長好，我叫傅志義，現在來為您的身體健康服務，請允許我給您做一次檢查。\"

我按平時測血壓的習慣，正往氣帶里充氣時，聶帥用右手食指點著他的左肘窩，示意他那里不舒服。此時，我才發現自己為了省事把袖帶纏得太靠下了，我紅著臉馬上糾正。聶帥見我有些愧疚，便風趣地為我解圍說：\"我和傅作義可打了一輩子交道了。\"聶帥的一席話，消除了我的緊張情緒。從此以后，我徹底改正了不正規測量血壓的不良習慣。

聶帥心底無私，高風亮節，他把身邊的每個工作人員都看作是自己的家庭成員。每逢年節，聶帥都要請我們醫務人員到他家吃團圓飯。聶帥家的川菜\"水煮肉片\"很正宗，四川小吃\"豆花\"更讓我珍愛異常。小平同志亦曾幾次攜家人來聶帥家吃豆花，小平同志評價\"聶帥家的豆花最地道\"。

\"喜松柏之氣概\"--熱愛生活的元帥

聶帥的家在北京景山公園東北角一條寧靜的小胡同里，庭院深深。院子里的樹很多，既有四季常青的松柏，又有偉岸挺拔的銀杏；既有傲骨御霜的翠竹，又有曲曲婆娑的紫蘿藤。仿佛一座天然植物園，滿眼都是春。

聶帥很喜歡綠化，認為綠化是文明生活的一種表現。聶帥對松柏樹情有獨鐘，院子里處處都是挺立的松柏，就連室內墻上掛的國畫也全是松柏圖。老帥說，松柏挺拔，不畏嚴冬，經年青翠，威武不屈。為人就應像松柏一樣，忠誠、正直、堅定、堅強，這是做人的基本要求。聶帥80歲生日時，還自題了\"喜松柏之氣概，念四化之早成\"的聯句。

聶帥時常徘徊樹下，低吟淺詠，縱然暮年，也經常坐著輪椅，在綠樹叢中流連忘返。聶帥說，古人有喜蓮的、愛菊的、詠梅的、頌柳的，雖喜愛不同，但都是借物明志。

那棵銀杏樹位于院子正當中，樹齡很長，樹干挺拔，高達30米。銀杏俗稱白果樹，性分雌雄，那棵樹屬雌性，夏季枝繁葉茂，秋季果實累累。白果成熟時節，聶帥督促我們集中收獲，去其肉取其核，精心挑選一些最大最好的果子，及時給鄧穎超同志送去。白果可入藥，對補養身體很有幫助，鄧大姐每次收到后，都會給聶帥打來電話表示感謝，并祝聶帥珍重身體、健康長壽。

老帥的辦公室寬敞明亮，碩大的辦公桌上擺著文房四寶，整面墻的書柜中擺滿了各類書籍。書柜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個圓瓷盤，上面拷貝著周總理的頭像。聶帥對周總理非常崇敬，他說周總理一生光明磊落，勤勤懇懇，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值得我們好好學習。

儉樸是本色！聶帥不喝酒，不吸煙，不講究吃穿。他的臥室陳設非常簡單：一張極其普通的木床，上面鋪著最常見的白布床單，床單中央還有塊補丁。臥室內有另一大件擺設，是一個褪了色的雙開門立柜，里面放置著首長常用的換洗衣物，有的外衣還是50年代穿過的舊軍裝。

在聶帥的言傳身教下，他們一家和我們工作人員都生活儉樸，粗茶淡飯，衣著樸素。聶帥對社會上奢侈浮華的不良世風很是不滿，對請客送禮、大吃大喝更是反感。他常說，改革后人民的生活有了很大改善，即使人民生活很好了，勤儉節約的精神還是不能丟！

雖然聶帥物質生活很儉樸，但精神生活卻無比豐富。他有不少愛好，第一是老家的川劇，他認為川劇很有特色，唱腔和表演藝術都很優美；第二是京劇，他經常將自己珍藏的幾盤京劇錄像帶拿出來重復播放。一次，聶帥用手指著正在播放的《空城計》對我說：\"這是國粹，多看幾次你就覺得好看了。\"在聶帥的啟發下，我對京劇入了門。

聶帥習慣于每晚邊看《新聞聯播》邊進晚餐。他特別關心國際國內每天發生的大事，看到個別國家打仗，老帥會擔心；看到被曝光的貪官，老帥會痛罵；看到又有地方刮大風或者下大雨受災了，老帥會嘆天道無常。聶帥尤其對我國的農業生產倍加關注，每當四川老家有人來看他或會見主管農業的同志時，老帥都要詳細詢問收成和農業基本建設情況。他對新聞后的《天氣預報》更是格外關注，自己看過不算，還經常問我們這些工作人員。遇到天氣惡變發生洪澇、地震等自然災害時，老帥就寢食不安。因為戰爭年代發生過的嚴重糧荒的艱苦情況，在他的腦海里留下的記憶太深了。

聶帥很喜歡小孩，一見天真可愛的孩子就心情愉悅。聶帥對老戰友和烈士子女的感情更是誠摯。任弼時同志的兒子任遠遠曾將自己親手制做的臺燈送給聶帥，老帥一直將它放置在床頭柜上，整整15年沒更換。\"聶榮臻是個厚道人。\"這是毛主席對聶帥的評價。聶帥不僅自己厚道，還教誨自己的晚輩和身邊的工作人員說：待人要厚道，要懂得如何尊重人，誠懇待人。只有待人以誠，人家才能與你以誠相見。這就是相互尊重，就是謙虛謹慎。

\"兩彈一星\"--壯心不已的老人

作為我國國防科技事業的偉大奠基者，聶帥為中國國防科技事業的開創和發展作出了卓越的貢獻。他是\"兩彈一星\"(原子彈、氫彈、衛星)事業的具體策劃者、組織者、領導者。

聶帥身體一直不好，但他每天還兢兢業業地為黨工作，關心著國家和人民，關心著改革開放事業。1984年4月初，我國準備發射地球同步衛星。當時聶帥的身體很不好，特別是腹瀉最讓他老人家心煩，有時一天腹瀉多達15次。即使在這樣的身體狀況下，聶帥仍時刻關注著國防科技事業的發展。4月8日晚，我國研制的第一顆通信衛星按時發射。16日18時，該衛星成功地定點于東京125°赤道上空，試驗完全成功了。聶帥非常興奮地對我們說：\"很不簡單，很不簡單??！這樣的先進技術，現在世界上只有少數幾個國家才有。\"

作為北京市的老市長，聶帥時刻關注著北京市民的衣食住行。老帥對北京城市建設的巨大變化感到高興，對改革開放后突飛猛進的發展更是歡欣。聶帥時常說起北京剛解放時的狀況，我們也不斷地向他講述北京日新月異的新變化，老帥每次聽我們說時都很激動。有一天，聶帥的心情特別好，他對我們說：\"今晚咱們去看看北京城的夜景。\"晚飯后，我們陪聶帥驅車駛過東、西長安大街及幾處立交橋，聶帥非常高興，因為他看到了平地而起的新高樓、暢通無阻的立交橋、五彩繽紛的霓紅燈、笑逐顏開的行路人。后來，我們擔心時間長了他身體支持不住，便勸聶帥打道回程，可老人家卻搖搖頭，堅持要繼續看。

聶帥非常關心計劃生育工作。他說：\"我國人口多、基數大，若不提倡晚婚、晚育，人口就會膨脹起來，可土地就那么多，要想在短期內實現國富民強是非常困難的。\"說到這里，他還用手拍著自己的椅子幽默地說：\"你看我這個家庭，就是個‘標準家庭‘，我只有一個女兒，又只有一個外孫女。\"聶帥的一席話，令在場的工作人員都笑了。

聶帥對我國的老齡事業無限關懷，不斷從戰略高度提出重要的指導思想，并從理論上進行深刻地闡述，他先后寫了14封指示信和題詞，為推動我國老年事業的迅速發展起了不可磨滅、至關重要的作用。聶帥不遺余力地強調：\"老齡問題是當今世界上普遍存在著的重大社會問題。我們必須把老齡問題提高到戰略的高度，加強領導，統籌規劃，綜合治理。\"他為解決好我國日益迫近的人口老齡化問題指明了方向。

1984年8月7日，聶帥在給全國第一次老齡工作會議的賀信中又進一步指出：\"老齡問題是多學科的復雜的科學研究問題。如何解決好關心照顧老年人，妥善安排老年人的生活，發揮老年人的作用，這是當代老年人的迫切愿望和時代的要求。\"聶帥還進一步強調：\"老年人是社會的寶貴財富，應當受到社會的重視和珍惜。\"

在我調離老帥身邊工作之前，聶帥贈我一部《聶榮臻回憶錄》。老帥在扉頁為我簽名時，身邊的一位護士提醒他說：\"傅醫生叫傅志義。\"聶帥瞅了他一眼，用濃重的四川口音說：\"曉得。\"還不無風趣地復補一句：\"他與傅作義還掛些邊呢。\"在場的工作人員都笑了，我也再一次想起剛來為他老人家測血壓時，聶帥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我和傅作義可打了一輩子交道了。\"(明紅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