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中山和蘇俄特使越飛在上海舉行的會談,是中俄關系史上的一件大事,是孫中山革命一生中的重要一頁。
(一)
孫越會談出現在陳炯明叛變大約半年之后。1922年6月陳炯明的叛變,不僅使孫中山的革命事業遭受了嚴重挫折,而且也導致中外關系發生了一系列重要變化。
首先,陳炯明叛變后,美國駐華公使舒爾強烈要求美國政府幫助北洋軍閥政府消滅孫中山的革命勢力,從而達到使陳炯明同北洋軍閥政府合作,共同控制全中國的目的。英國政府更是直接支持陳炯明叛變。帝國主義列強的行徑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孫中山對它們的幻想。
其次,陳炯明的叛變促使蘇俄、共產國際實行同孫中山友好的政策。1922年8月,維經斯基發表文章指出,陳炯明叛變后,“國民黨可能會得到更好的發展和鞏固;同時可以更清楚地認識國民黨這個民族資產階級政黨的性質,這個黨內的勞動分子將會聚集在最先進的中國社會主義分子周圍,形成黨的左翼,最后再經過分裂;可能在中國南方組成工人政黨;中國南方的運動是同國民黨的發展緊密聯系在一起的”〔1〕。他認為,陳炯明和孫中山斗爭的結局乃是中國政治生活的轉折點。
第三,孫中山既然已經被陳炯明逐出了廣東,也就不再對帝國主義抱什么幻想,不必因擔心帝國主義干涉北伐而不敢公開實行聯俄。因此,陳炯明叛變后不久,孫中山便主動通過陳友仁向當時還在中國的青年共產國際代表達林明確表示:“在這些日子里,我對中國革命的命運想了很多,我對從前所信仰的一切幾乎都失望了。而現在我深信,中國革命的惟一實際的真誠朋友是蘇俄。”“我確信,蘇俄甚至在危難之中也是我惟一的朋友”〔2〕。孫中山通過陳友仁轉告達林,他要離開廣州到上海繼續進行斗爭;如果斗爭失敗,他就去蘇俄。他還托達林代向列寧轉致友善之情,并交給齊契林一封信。孫中山在信中講述了自己目前的困難處境,并表示他不會停止斗爭。
1922年8月9日下午3時45分,孫中山率蔣介石、陳策、黃惠龍等離開永豐艦,登上英國摩漢號炮艦,4時起航,7時駛出虎門要塞,經香港前往上海。
8月14日,孫中山到達上海。在上海,他很快同蘇俄和共產國際的代表建立了聯系。達林通過陳友仁向孫中山表示,社會主義蘇俄永遠與他站在一邊,支持他的斗爭。共產國際代表馬林也在上海會見了孫中山,與孫中山交談了與蘇俄建立聯盟和國共合作等問題,表達了與孫中山進一步發展關系的良好愿望。
這時,孫中山不再對帝國主義干涉他與蘇俄建交有所顧慮,堅定了與蘇俄建立聯盟的決心。他曾用一段十分形象的話表達了自己的這種想法:
中華民國就像我的孩子,他現在有淹死的危險。我要設法使他不沉下去,而我們在河中被急流沖走。我向英國和美國求救,他們站在岸上嘲笑我。這時候漂來蘇俄這根稻草。因為要淹死了,我只好抓住它。英國和美國在岸上向我大喊,千萬不要抓那根稻草,但是他們不幫助我。他們自己只顧著嘲笑,卻又叫我不要抓蘇俄這根稻草。我知道那是一根稻草,但是總比什么都沒有好。〔3〕
正當孫中山在共產國際和中國共產黨的幫助下,把目光從西方轉向社會主義的俄國時,蘇俄政府副外交人民委員越飛于1922年7月26日被任命為駐華全權代表。越飛原名阿道夫·阿布拉莫維奇,1883年出生于俄國克里米亞的一個猶太商人家庭。十九世紀末,他開始從事革命活動。1917年夏,他參加布爾什維克黨,并當選為中央委員。十月革命后,他從事外交工作。
1922年7月,由于蘇俄裴克斯使團與北京政府談判難以取得進展,蘇俄政府決定派蘇俄政府副外交人民委員越飛以特使身分來華。7月27日,越飛率隨員24人離開莫斯科前往中國,于8月5日到達赤塔,8月9日到達哈爾濱,8月12日到達北京。越飛來華后,一方面與北京政府就締結商約、俄國庚子賠款的使用,以及外蒙和中東路等重大問題進行談判;另一方面同孫中山商談雙方的合作問題。
8月18日,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著名教授李大釗、胡適等十余人在東方飯店宴請越飛。李大釗代表中國知識界致詞歡迎越飛。蔡元培對遠道而來的蘇俄客人表示熱烈歡迎,并在講話中肯定俄國革命對中國的良好影響。他說:“俄國革命事業為吾人之前驅。今日愿以受業者之資格,歡迎遠道來臨之先導者。”接著越飛致答詞,他說:“以先導之尊稱贈予俄國,吾人實不敢當。中國有極深的文化,實為人類之先導。……俄國代表團來華之目的,希望中俄兩國國民建設良好之友誼。”胡適等人也于席間發言。主賓熱情交談,至午夜方散〔4〕。隨后,許多團體也都為越飛舉行歡迎會。8月21日,北京的《新潮月刊》等14個團體又歡宴越飛。這在中國外交史上是罕見的。
各界的歡迎表達了自鴉片戰爭以來慘遭列強侵略的中國人民對于在宣言中表示要取消一切不平等條約的蘇俄寄予的希望。
越飛來到中國時,廣州政府因陳炯明叛變已不復存在,越飛把同北京政府的談判作為主要的任務。由于北京政府在持續兩年的對俄交涉中一直過于重視列強的態度,并在蒙古、中東鐵路兩個問題上不愿意做出讓步;蘇俄政府不愿履行在兩次對華宣言中作出的承諾。雙方分歧很大。俄共中央政治局曾專門指示越飛:“從1919~1920年的總宣言得出直接指示是不能允許的。”越飛盡管對這個指示提出反對意見,認為如果從宣言立場上后退“將是我們對華政策的破滅”,但在同北京政府的交涉中,他只能按蘇俄黨和政府的方針進行。這樣,越飛與北京政府建立外交關系的使命自難取得進展。對越飛來說,最理想的是北京中央政府變成一個對蘇俄友好的民族主義政府,從而使蘇俄對華目標比較容易實現。
作為蘇俄政府駐北京的代表,越飛積極貫徹蘇俄政府的外交意圖。要保證蘇俄在遠東的國家利益,首先必須實現蘇中關系正常化。而當時的北京政府對蘇俄完全采取敵視的態度,因此共產國際、蘇俄便決定利用各種相互對抗的軍事政治集團之間的矛盾建立某種聯盟,進而形成一個對蘇俄友好的政府。
由于吳佩孚在當時的軍閥中頗有“開明”的聲譽,又早與蘇俄有接觸并表示“親俄”,且以反對俄國在遠東的宿敵日本著稱;在蘇俄極為重視的蒙古問題上,吳同意蘇俄暫不撤軍。因此,在蘇俄方面看來,以孫中山的政治威望同吳佩孚的軍事力量結合,建立一個“親俄”的民族主義政府是可取的。
1922年4月底至5月上旬爆發的直奉戰爭,以奉系失敗而告終,北京政權遂完全落入直系軍閥之手。越飛抵華后,改變了裴克斯的做法,一方面同北京政府談判,另方面積極物色實力派人物,同他們建立聯系,期望這些人掌握中央政權后,能同他們談判中俄問題,解決中俄之間懸而未決的問題。
為了打開對華關系的新局面,越飛采取的策略是極力促成孫中山與吳佩孚的合作。越飛認為,孫中山是具有崇高威望的革命家,是中國的思想領袖;而吳佩孚是軍事領袖,有一支戰斗力較強的軍隊。兩人聯合后將建立一個統一的中國。本著這樣的意圖,越飛來華后很快致書孫中山。雙方通過信函和使者往來,揭開了會談的序幕。
(二)
越飛在中國期間,雖然同北京政府的談判進展遲緩,但與孫中山的秘密談判卻進展迅速。從1922年8月到12月,越飛給孫中山發出4封信,孫中山給越飛寫了3封信,信中涉及有關中俄兩國的各種問題。8月22日,越飛在致孫中山的信中這樣寫道:他來中國的使命是建立中俄兩國的友好關系。為了使一些最敏感的問題得到孫中山的答復,以摸清他的思想脈絡,越飛在信中“故意顯得幼稚”而“明知故問”地提出5個問題,請孫中山解答。
他在信中這樣寫道:
1.我不清楚,張作霖及其一派是否也是民族解放派,但比其他派更反動一些,或只不過是日本帝國主義的代理人。我還不清楚,從社會階級角度說,張作霖依靠誰,在北京有哪些人支持他。
2.我不清楚,為什么您不久前同張作霖達成反對吳佩孚的協議?這僅僅是想支持一個更強大的敵人來消滅另一個敵人,使您只剩下一個敵人,便于以后消滅它,還是您真的認為張作霖的政策對中國有好處?與此相聯系,我想知道您建議我對張作霖采取什么樣的行為方針?
3.我不清楚您同陳炯明的意見分歧。要知道,僅僅不同意應由北京還是由廣州來實現全國統一這一點,還不足以導致流血戰爭。
4.我不清楚,如果說在目前的中國議會中國民黨和整個南方在起很大的作用,那么為什么您不承認這個議會?
5.我不清楚,如果說您現在同吳佩孚達成協議,而您和國民黨的影響因此而會更大,那么為什么中國政府特別是外交部在奉行一種既絲毫不符合國民黨的綱領,也絲毫不符合中國人民的實際利益的政策呢?
為了表示自己對孫中山的好感和信任,他在信中告訴孫中山:
我們現在不得不同日本談判,因為我們自然非常想把日本人趕出我國領土。我的政府責成我進行談判,我有意拖延為的是能先來中國建立聯系。〔5〕
至于外蒙古問題,越飛指責中國政府聽信了帝國主義的宣傳,以為蘇俄對外蒙古有侵略企圖。他告訴孫中山,如果在這種混亂形勢下蘇俄從外蒙古撤兵,那么日本帝國主義就會在那里穩扎下去,這顯然是不利于中國的。越飛就此征詢了孫中山的看法,并且希望孫中山利用自己在中國的聲望促使中蘇會談早日開始。他在信中對孫中山表示:“我們無論從政治上還是從經濟上都不打算向蒙古滲透。但是我們若在目前的混亂時刻撤出軍隊,日本帝國主義就會乘虛而入。所以我們現在離開蒙古對中國不利,您同意我的看法嗎?”在蒙古問題上,他除了希望吳佩孚支持外,同樣在尋求孫中山的支持。
越飛給孫中山的這封信是由一名信使帶到上海轉交給在8月12日到達上海的馬林。8月24日,馬林帶著這封信來到孫宅。孫中山認真地看了來信,很快在8月27日回信,對越飛提出的所有問題都做了回答,誠懇地談了自己的想法:
(一)孫中山在回信中指出:北京政府“沒有任何基礎,它軟弱無力”,說它是“某些列強的代理人也不過分”。孫中山希望在他改組北京政府之前再等一等,待他不久之后建立自己的政府后再談判中蘇關系問題。
(二)孫中山表示同意越飛說法:蘇俄對外蒙古沒有侵略意圖,所以可以暫時不必從外蒙古撤兵。他在信中這樣寫道:“貴國軍隊立即撤走,只會迎合某些列強的帝國主義利益。”
(三)越飛在來信中用了很大篇幅談張作霖的問題,孫中山也就在回信中對此做了詳細的回答,并明確表示“不認為他是日本人的代表人”。他向越飛介紹了自己在桂林時開始同張作霖聯絡,而且張答應在必要時與孫合作。至于張是否真誠合作,孫在回信中很明確地表示:“我是一個講求實際的人,無權懷疑他沒有誠意。”日后如果他食言,那時再來對付他。至于對張作霖應持何種態度,孫中山建議蘇俄“別把他推向日本”,而要使他能多“受我的影響”,不要“對他再采取敵視的態度”,否則“可能會迫使他去尋求日本的外交支持”。
(四)對于越飛關于孫吳是否有可能攜手的問題,孫沒有做出明確的回答,但是他告訴越飛,“最重要的是重新統一中國”,他過去和現在都一直準備同接受他條件的任何首領合作。他在信中巧妙地寫道:“這也說明與吳佩孚有關的事件,現在正在朝著什么方向發展。”
(五)孫中山告訴越飛,他已經命令國民黨的國會議員們都到北京去,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承認黎元洪政權,只不過是為了對抗黎元洪反對召開國會的企圖。
(六)關于越飛同日本的談判,孫中山希望蘇俄不要在談判中犧牲中國的利益,“希望蘇維埃俄國阻止日本加強它在北滿的地位”。
孫中山的回信表明,他對越飛的來華抱有期望,他對來信中的基本問題所持的立場絲毫不使越飛為難。難怪越飛在接到孫中山的信后喜出望外,他很快于8月30日給加拉罕發去電報。在電報中,他高興地告訴加拉罕:“孫上了這個圈套,回答了所有棘手的問題。”
但越飛這時并不準備接受孫中山在信中提出的不要同北京政府打交道的建議,他在9月15日由蘇俄駐華武官格克爾送交的復孫中山的信中坦率地說:“我作為我國人民和政府的正式代表,不能不同中國官方政府打交道。”他殷切地希望孫中山能“同吳佩孚合作并建立中國中央政府,對中國來說,這是最好的聯合”。他認為這樣的政府不僅可能與張作霖取得和解,使中國盡快實現統一,而且還將得到俄國政府力所能及的支持和援助。
9月18日,越飛給在上海的馬林寫信,請他說服孫中山與吳佩孚一起組建政府。越飛表示:“這樣的政府不僅可以指望得到俄國的支持,而且還可以指望得到整個共產國際的支持。”他認為:“成立這樣的政府是當今中國政治的最重要方面。”
同一天,越飛還給吳佩孚寫了一封信,說:“只有您與孫逸仙先生一起建立的政府,才是惟一能夠使中國擺脫嚴峻局面和建立統一而獨立的中國政府。這個政府完全可以指望得到俄國的全面支持。”信中還說:“同時我并不抱有這樣的希望:中國現政府在受外國人左右的情況下能夠同俄國的談判進行到底并取得理想的結果。”
這以后,越飛又派格克爾多次與吳佩孚和孫中山聯系。但無論是吳佩孚還是孫中山,都對越飛提出的聯合起來組建政府不感興趣。
9月26日,格克爾在上海與孫中山進行會晤,馬林也在場作陪。格克爾轉達了越飛的孫、吳聯合觀點,并希望孫、吳聯合防止爆發新的內戰。孫中山認為,防止吳佩孚和張作霖之間爆發新的戰爭是不可能的;他預料,這場戰爭的勝利者將是張作霖。格克爾認為吳佩孚的軍隊要比張作霖的軍隊強大得多,他是為中國的統一和獨立而奮斗的民族主義者。
格克爾與孫中山對吳佩孚、張作霖兩人的看法展開熱烈的辯論。格把吳佩孚看成一個“為中國的統一和獨立而奮斗的民族主義者”。孫卻認為,吳“對新思想感興趣是不容易的”,但“土匪張作霖是個可以進行加工的‘原料’。認為他只是日本人的工具是不對的”;“吳佩孚依附于英國和美國。他不止一次地欺騙過中國人”。孫十分懷疑吳對俄國的友好姿態。格向孫表示將會再勸說吳要擺脫英美的影響,并提醒吳佩孚必須同孫中山合作。他告訴孫:“吳佩孚已經知道,俄國把孫逸仙看做是民族主義運動的領袖。”盡管格克爾反復指出張作霖是日本的工具,與俄國所有的敵人勾結,但孫中山只是表示會勸說張作霖改變對蘇俄的態度,不會同張作霖決裂。孫向越飛的代表提出俄國提供軍事援助的問題,格克爾表示,首先必須實現民族主義力量的聯合,然后才有可能利用俄國的幫助〔6〕。格克爾還詢問是否可以同孫中山在洛陽的代表建立聯系,以便著手安排蘇俄援助的工作,但被孫中山婉拒。
格克爾告訴孫中山:“俄國原則上準備幫助孫中山的統一事業,毫無疑問,俄國認為孫逸仙是能夠實現這種統一的人。正如越飛同志已經指出的,最好與吳佩孚聯合并盡一切可能防止爆發新的內戰。”格克爾和馬林都極力勸說孫中山放棄同張作霖的合作而轉向吳佩孚。格還告訴孫,吳對孫“很有好感并且同意成立在孫中山逸仙領導之下的政府”。
盡管孫中山對同吳佩孚合作并不熱心,但他還是派代表同吳佩孚進行了接觸,結果是令人失望的。11月2日,孫中山在給越飛的信中介紹了這方面的情況。他寫道:“從我們最近一次交換信函時起,我就同吳佩孚進行了接觸,試圖弄清在統一中國和建立強大而穩定的政治方面同他合作的可能性,很遺憾,我不得不指出,與他打交道確實很困難。我所掌握的情報使我認定,他現在對我的態度實際上很強硬,原因是,他指望一旦同張作霖發生沖突,能預先得到貴國政府的軍事援助。”孫中山認為,如果吳佩孚在和張作霖發生沖突時得到俄國的幫助,張作霖很可能就會求助于日本,而且英、法、美都可能會出來干涉,因這幾個大國對蘇俄持明顯敵意。其后果對中國來說是不堪設想的。因此,孫中山明確反對蘇俄向吳佩孚提供軍事援助,并說:“吳佩孚想讓我拋棄張作霖為對與他合作的一種酬謝。這樣的行動方針我是不能接受的。”〔7〕
孫中山和吳佩孚各懷戒心,雙方合作舉步維艱,但越飛仍不死心,堅持要促成孫、吳聯合,并對雙方展開說服工作。對于孫中山,越飛建議他親自到北京,積極開展政治活動,干預北京事務。對于吳佩孚,越飛更是苦口婆心,竭力勸說。11月18日,越飛在給吳佩孚的信中強調說:“最近一個時期以來,北京這里的形勢正在發生急劇的變化……我個人認為,這樣的處境更加嚴峻地表明您有必要與孫逸仙聯合。”越飛認為:“中國人民的兩位領袖……由于個人的懷疑和彼此不信任,怎么也聯合不起來”,是一種荒唐的現象。他還表示:“您與孫逸仙和解并建立你們的聯合政府是最重要的。……我準備竭盡全力促成此事。”
越飛的努力很快就被證明是徒勞的。11月20日,吳佩孚給越飛寫了一封信。信中不但沒有提到與孫中山聯合的問題,而且在蒙古問題和中東鐵路問題上,采取了與北京政府一致的立場。
面對孫中山和吳佩孚都不想合作這一實際情況,越飛再次向蘇俄領導人建議:“如果我們不得不做出選擇的話,我們決不能支持吳佩孚去反對孫逸仙。”所以他建議蘇俄領導人應把在中國聯絡的主要對象放在孫中山身上,并給孫以必要的經濟和軍事支持。
正當孫中山同越飛的關系日益密切時,他從越飛的來信中得知蘇聯紅軍為了消滅在中國的白匪據點,準備進軍中國東北。這使他感到驚訝和不滿。12月6日,他給列寧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信:
親愛的列寧:
我借此機會就一個重要問題給您寫這封短信。我得知,蘇聯的武裝力量正在滿洲邊界集結準備占領北滿。
我擔心,這種占領將對今后的俄中關系造成嚴重后果。對中國人民來說過去俄國占領北滿,是沙皇制度一個明顯的證明和證據。如果您占領這個地區,那么我相信,我國人民就會把這個步驟說成是舊俄帝國主義政策的繼續。
我個人并不相信,莫斯科的這種舉動是出于帝國主義的動機。
實際上,我確信,您要占領北滿是出于對張作霖的不信任。
但是請允許我再一次強調指出,通過我并同我一起行動,您就能迫使張作霖在理智的范圍內做到為保證蘇維埃俄國的安全所需要的一切。
遵循這種政策,您不僅可以避免危險的反動派在中國對您的攻擊,而且還可以幫助我創造一種便于加速俄中共同工作的局面。
您以前對中國所作的聲明(指1920年9月27日《俄羅斯聯邦人民委員會告中華民國政府書》——引者注)曾激起我國人民極大的希望并促使他們把俄國看做是能保證中國擺脫帝國主義列強的奴役而獲得民族解放的朋友。
我請您不要采取任何不明智的行動,諸如占領北滿。我打算在不久的將來派一名全權代表去莫斯科,與您和其他同志一起協商為俄中合法利益而共同采取行動的事宜。
同時我還要再重復一句,與中國現政府的談判不僅是浪費時間,而且看來也是危險的,北京(政府)現在是帝國主義列強的仆從和工具,所以,和北京打交道,實際上也就是和列強打交道。這是危險的,因為始終有可能,北京和這些列強耍手腕使我們在中國人民面前處于不利的地位。
再次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
順致兄弟般的敬禮!
孫逸仙〔8〕
除了在東北問題上對蘇俄政府的舉動表示反對外,孫中山對蘇俄政府始終不放棄與北京政府建交這一做法也很不滿,他告訴越飛:“如果貴國政府的政策是把北京的官府作為中國形式上的管理機構而長久加以保留的話,那么您想同北京政府舉行談判,那當然是正確的。這樣一來,您就可以同資本主義列強一起,通過國際上承認等步驟,為它樹立威信。但是我必須指出,您同北京舉行談判,實際上是默認資本家的論點,即解決中國問題必須采取人們稱之為進化的緩慢漸進變革方法,而不是可以稱之為革命的蘇聯方法或急劇變革方法。”
12月20日,孫中山在寫給越飛的一封信中指出:“總的形勢現在處于這樣一個發展階段,我還可以提出一項建議性政策,即我作為我的受壓迫的同胞的代表,同貴國政府實行合作。”他在信中表示:“我現在可以調大約一萬人從四川經過甘肅到內蒙古去,并且最后控制位于北京西北的歷史上的進攻路線。但是,我們希望能得到武器、彈藥、技術、專家等方面的援助。”他問道:你們的政府能通過烏蘭巴托“支援我”?如果能夠,支援到什么程度?在哪些方面?他在信中建議蘇俄政府派人來,進一步討論這個計劃。如果計劃在明年即能付諸實行,那就會有成功的良機。拖延只會使“資本主義列強幫助反動勢力鞏固它們在中國的地位”〔9〕。
在這里孫中山清楚地說明了他的西北計劃的要點,并引人注目地取消了他們要求蘇俄出兵的內容,改為自己由四川北上甘肅、內蒙古,接通外蒙,獲得軍事物資,并開辟一條由西北打到北京的進攻路線。
在對待吳佩孚及其控制下的北京政府方面,孫中山不贊成蘇聯和共產國際的做法。他認為,蘇聯派越飛同吳佩孚控制下的北京政府加強聯系是一個失誤,其客觀效果是“同資本主義列強一起,通過國際承認等等為它樹立威信”。而在中國,除了采取革命措施去掃除現在整個腐朽制度以外,決不會發生真正的變化。孫中山深知吳佩孚有武力統一中國的野心,他說:“我的真正敵人肯定將是吳佩孚。英國和其他國家肯定將支持他反對我”〔10〕。
1922年秋,孫中山派張繼前往北京“致書越飛”。12月,張繼在北京“會見越飛兩次”〔11〕。雙方商討了越飛與孫中山親自會談等問題。張繼后來回憶他肩負的這次使命時說:“當時我帶了總理的信去見他。他正在害神經痛的病,躺在床上。他說:‘這是革命者應得的病’。他看完總理的信以后,要我口頭上帶話給總理。我猜想總理的信里,一定是說中國是我創造起來的,你來中國,應該來見我,為什么到北京去找軍閥?那時北京是曹錕的勢力。越飛要我帶話給總理,解釋說:‘蘇聯革命剛成功后,形勢很危險,不能不拉攏,革命是要經過曲折的道路的,不是可以直線的。’他說的話,初聽也頗近情理。”〔12〕
蘇俄與孫中山結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曾在中國從事秘密工作的共產國際執委會遠東部書記索洛科夫·斯特拉霍夫早在1921年就明確指出:“廣州政府可能被我們用作進行東方民族革命的工具,這場革命最終會把中國拋向協約國敵人的陣營。”〔13〕因此,必須“同廣州政府盡快建立聯系”,“建立這種聯系的目的是在居民中和在廣州政府中物色一些能夠在中國發動全民起義來反對日美資本對整個遠東的奴役的人物”〔14〕。他們估計中國政府即將發生更替,孫中山有成為總統的可能,蘇俄政府駐華代表建議“俄羅斯聯邦可以考慮作為一支積極的力量參與中國的政治生活,何況在中國存在為未來的中俄聯盟做大量工作的必要前提”〔15〕。為了保持同北京政府的聯系,蘇俄政府領導人指示其代表同孫中山的接觸應秘密進行。
在中國工作的越飛由于感受到中國人民要求廢除不平等條約的強烈情緒,他曾建議蘇俄領導人在外蒙和中東路問題上向北京政府做出讓步。他說:“當然,我們支持小民族反對大民族的暴行,但是,如果蒙古人的斗爭不會引起任何反響,而中國人的斗爭卻會在全世界引起巨大反響的話,那么就未必值得為了在世界沒有任何作用的200萬蒙古人而損害我們同正在起著如此巨大作用的4億中國人的關系和整個政策。”〔16〕在中東路問題上,越飛本著蘇俄對華宣言精神,提出應放棄帝國主義的做法,無償地向中國轉交中東鐵路財產權。但這一建議卻遭到了俄共(布)政治局委員、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托洛茨基的批評〔17〕。
俄共(布)中央委員會政治局曾在1922年8月31日召開過一次討論這些問題的會議,加米涅夫、托洛茨基、斯大林、托姆斯基、李可夫和候補委員加里寧、中央委員庫貝舍夫和拉狄克與會。會后,斯大林以中央委員會書記的身分給越飛發了一個電報,告訴他,中央委員會以為不能根據1919年的第一次對華宣言為他擬定什么指令,因為中國政府并沒有就那個宣言及時做出回答,對于中東鐵路問題——務必堅持由蘇俄、遠東共和國和中國共管。我們無須再要任何史料就明白歷史的真相了,斯大林的話事實上否定了第一次對華宣言載入的“無償歸還”的內容。在涉及蘇俄利益時,他告訴越飛——必使俄國在此鐵路上享有居于優勢的利益保證,這是答案之一。
在關于外蒙古問題上,斯大林指示越飛:“解決這個問題時,不允許排除蒙古國本身。”
對越飛在9月4日提出的給予中國政府2000萬美元貸款的財政援助一事,俄共(布)中央委員會政治局的委員們“表示極度驚詫”,他們一致認為越飛應該了解國家的經濟狀況,不該提出這樣的想法。
越飛收到俄共(布)中央的指示后非常失望,他深知“不能根據第一次對華宣言擬定具體指令”意味著什么。他無可奈何地對加拉罕說:“當然,只消耍上一點手腕,我們就可以把那些宣言里的東西化為烏有。可是我以為,這將成為我們對華政策的失敗,而最終成為我們全面失敗的開始,因為我們在對外政策中一旦以司空見慣的帝國主義者的面目出現,那么我們就更難以充當世界革命堡壘的角色了。”他和馬林在1922年12月聯合撰寫的《關于我們在殖民地半殖民地尤其是中國的工作問題》(提綱)中針對蘇俄的立場提出了他們自己的意見。這兩位處于具體執行蘇俄政策的第一線的人深深體會到:我們在自己的政策中不僅要批判帝國主義者,揭露他們的欺騙行徑,而且絲毫不可做出任何不當的事,以免使人產生我們實行偽裝的帝國主義政策的印象。
盡管有自己的看法,但是他們必須執行蘇俄政府的既定方針,不能打折扣。所以越飛反復告訴馬林,讓他再三向孫中山強調,孫必須在中東鐵路和外蒙古問題上支持越飛同北京政府的談判。為了切實保證越飛使命的完成,馬林不僅同張繼密切接觸和表達越飛對孫的期望,而且同國民黨的其他領導人一起作“場外”配合。
越飛和孫中山的書信來往加深了相互之間的了解,為直接談判做了準備。(待續)
注釋:
〔1〕維經斯基:《南中國的戰斗》,《國際新聞通訊》第153期(1922年8月3日)第928頁。
〔2〕達林:《中國回憶錄(1921~1927)》,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126頁。
〔3〕郝盛潮主編:《孫中山集外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299頁。
〔4〕上海《民國日報》,1922年8月23日。
〔5〕〔6〕〔7〕《越飛給孫逸仙的信》(1922年8月22日),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譯:《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1卷,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年版,第104、105、134~137、144~146頁。
〔8〕《聯共(布)、共產國際與中國國民革命運動》(1920~1925),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年版,第163~164頁。
〔9〕〔10〕《孫逸仙給越飛的信》(1922年12月20日),同上書,第166頁。
〔11〕〔12〕《張溥泉先生全集》,臺北1961年版,第243、195頁。
〔13〕〔14〕《索洛科夫·斯特拉霍夫關于廣州政府的報告》(1921年4月21日),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譯:《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1卷,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年版,第63、63~64頁。
〔15〕《維連斯基·西比里亞科夫給列寧的信》(1922年3月15日),同上書,第76頁。
(16)《越飛給契切林的電報》(1922年11月7日和8日),同上書,第148頁。
(17)《托洛茨基給越飛的信》(1923年1月20日),同上書,第200~201頁。